白兔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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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觉得，现在打搅别人是种顶讨厌的行为吗？”身披睡衣，怀特打着呵欠往楼上走，烛光在穿堂风中来回摇晃。

杰罗姆默不作声，亦步亦趋紧跟着他，直到让自己瘫在椅子里，才感觉心力交瘁、勉强挤出几个字来。“给我条毯子，让我自己呆着。”

怀特差不多想挖苦他两句了，可一见森特先生毫无血色的脸颊，快要出口的话又给咽了回去。搬张椅子坐到他对面，叹口气道：“跟我说你已经破产了，也好让我马上把你踹出去。如果不是来借钱，我倒有时间听别人发发牢骚。说实话，其实我不怎么需要睡眠。”

游逛了几小时，清冷月色和袭人的寒意还在脑袋里徘徊不去。由于没有买醉的习惯，虽然经过几家招牌诡秘的夜店，最终还是敲响怀特家的屋门。杰罗姆强烈感到，建立家庭、然后假装过着安稳日子的尝试轻易遭遇到挫折，有必要对现状进行一下反思。

眼望窗外寂寥的夜景，他自言自语道：“结婚生子，赚钱养家，满以为有样学样就好，怎么轮到自己时就变得这么复杂？”一脸茫然，转向怀特说，“开始选错了，还有机会补救吗？”

“这都讲的什么一套啊？跟破产无关？我对猜字谜可不在行。”

“呃，你不会对别人嚼舌根吧？”杰罗姆斜眼瞧着他问。

连说话都省了，怀特冲对方竖起中指，然后作个送客的姿势。下定决心，森特先生吞吞吐吐，从初识伊茉莉讲起。开始这一位还没精打采，说起话来十分不确定的样子，听众只好不时打断他问问详情；等讲到今晚这部分，表情渐渐生动起来、还添上不少手势，比划着把心中疑虑和盘托出，让怀特连插嘴的空档也找不着。

叙述告一段落，杰罗姆总算教对方明白了自己的近况。主人变得面无表情，只是用力把睡衣的腰带结成个死扣，“然后呢？”

稍有点愣神，杰罗姆摊手耸肩，“然后？这些还不够糟糕吗？”

怀特一言不发，起身在他面前绕着小圈，一面活动双臂关节，一面冷冰冰地撇他几眼。最后好像得出结论，这才回到椅子边坐下。

“闹了半天，你意思是、由于自己一时失察，有可能把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娶回了家，是吧？请问，你妻子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

“她愿意解释的话，我干嘛还要满大街乱转？你能想象得出，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她。只要当面告诉我‘这是个恶心的误会’，我没理由不相信她说的！关键是，有时我觉着、自己在她眼里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是我不懂得生活，还是她也有问题需要解决？”

“是足够混账。”怀特神色不善地下结论，“听你这番话，抱歉，我一直想的是抽屉里那把.38。先生，你需要的不是听众，等空弹壳落在你肚子上，你就会发觉、这事其实完全无关紧要……”

对急于辩解的杰罗姆扔出句“住嘴”，怀特冷然道：“大人，你以为你是谁啊？像她那样的女人，从世界另一头千里迢迢跟你跑来这鬼地方，语言不通，一切从头学起，每天闷在屋里对着影子练习说话，等你回家还要笑脸相迎……我不知道，可能有人觉得理所应当吧。”

压低声线，带着近乎落寞的神情，他不眨眼地盯住杰罗姆。“我没提过这些，本该等你自个明白过来，如果你没有色迷心窍的话。教语言课的时候，有时她手里正做着些零碎家务，会不知不觉中走神几秒……你记着，如果这时女人脸上有微笑，说明她们感到、自己的生活是值得珍惜、且有必要花时间维护的。即使像我这样的怪胎，都懂得欣赏一个近乎完美的造物——她说话的方式、眼睛和表情的变化、或者走路的样子……你真不清楚自己有多幸运是吧？难道就因为你偶然把她娶到手、然后就一劳永逸了？！女人所有的一切就是回忆和时间，趁她还没对你失望，该怎么办需要别人提醒吗？”

平常不说正经话的人、突然吐出连串漂亮句子，很容易使听众哑口无言。森特先生只得避开对方的逼视，“你对，没法否认。可这事谈不上色迷心窍，有时事情会推着人走，我没意思搞外遇，只是不想造成亏欠。怎么说呢，”双手扭结着，他眉头深锁道，“跟别的女人无关。我以为比过去更了解她，结果却更加迷惑，这感觉糟透了。”

怀特不动声色说：“建议是，除非你不再珍惜现有的，否则别做任何容易引起误会的举动。有些事开头像玩笑，往后想停都停不了。不管怎样，吸取教训没坏处……听过‘白兔子’、‘灰兔子’吗？”

见对方摇头，怀特转身到书房走一遭，弄来一部镶银的精装书册，奇怪的是书脊和封皮没有任何文字。“内部文献，拿回去好好研究。科瑞恩不止盛产文人雅士，也是骗子们的老家——这本《骗术大全》虽挡不住活学活用的高明人物，一般蟊贼的手段差不多齐了。”

“认真的吗？她可是‘三叶草’的人，说是骗子实在挺出格……”

怀特不耐烦地摆着手。“什么叫骗子？脑袋上没有唬人的头衔，说明是刚入行的新手。‘三叶草’怎么了？就像罗森常见鬼头鬼脑的密探，赏金猎人在科瑞恩满大街都是，有一半同时兼任各种商业会所的正式职务。想想你最值钱的地方，‘赛门·奥布莱恩先生’！”

“……该死！”

“唉，从你的戒备程度来看，当海盗早死了百十次。”

杰罗姆暗中苦笑。自己真正的仇家根本用不着鬼蜮伎俩，加上经常把无良海盗这一“真实身份”抛诸脑后，也难怪会准备不足。若没有怀特的提醒，保不准这回得栽个大跟头！

怀特说：“那个科瑞恩婊子该是双人搭档中的‘白兔子’，他老公也许是‘灰兔子’，也许是‘豚鼠’，得看后面的布局。仔细想想吧：含色诱的双人骗、没旁证、没嵌套、几乎没有铺垫……别太难过，至少你是个令人放心的笨蛋。破产尽管来找我，借点钱给你路上花。”

“大声笑！”双手扒着后脑，杰罗姆嘴唇紧闭、懊恼地蜷缩起来。“没错，成家不是闹着玩的。过去我会先宰了他们再问话，现在满脑子都是该死的账本和发票……我对自己感到很不满意！”

怀特默然半晌、才摊着手说：“我道歉。别太自责，先生，提防所有人完全不现实。‘欺骗最多疑的，只需讲几句实话’，活人都有中招的时候，女骗子尤其难对付。所幸提早发现，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如果这俩人的确在设套等我上钩，”杰罗姆平静下来，长出一口气道，“我会用最理智的办法解决问题。”

“听起来不错，你自己掌握尺度。还有就是，赏金猎人善于活捉敌手，他们设下的陷阱可能造成一定威胁，找个帮手吧。”

“陷阱吗？”思忖片刻，杰罗姆淡淡地说，“这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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