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五章 谁错
作者:纪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487

薛牧野和格茸看见莫天悚抱头缩成一团,一起飞奔过来。他们两人谁也没有看过莫天悚发病,都莫名其妙的,干着急没有办法。

偏偏莫天悚很久没有犯病,身上也没带着药。这时候他功力更深,烈煌剑的煞气也更重,头疼竟然比从前还难以忍受。气得莫天悚恨不得将头割下,用头朝胡桐树上撞,只两下就将额头撞出血来。错非胡桐树干极粗,根系也发达,可能就被莫天悚撞断了。薛牧野和格茸大惊,紧紧抱住莫天悚,奈何莫天悚功力大进,他们两人也抱不住。莫天悚又一头撞在树上,终于昏过去,软在格茸怀里。

格茸紧紧抱住莫天悚,惊疑不定地问:“三爷到底怎么了?梅姑娘呢?”

薛牧野忙着给莫天悚上药包扎,苦笑道:“我刚才看见梅姑娘飞走了!没想到会把三爷气成这样!梅姑娘也实在太狠心了!”

一曲细细的笛音从远处飘来。薛牧野站起身大声叫道:“梅姑娘,你再不出来,他撞死了!”

又等良久,笛音才渐渐变响。梅翩然横笛唇边,站在不远的胡桐树下。依然是一身绿色的纱裙,依然挽着芙蓉归云髻,只在面上多出一幅剪裁得短短的面纱,将脸的下半截遮住,只露出一双茶色的眸子。不仅无损美丽,还平添三分清丽,如幽谷之兰蕙,池塘之芙蕖,月下之翠竹。

格茸哀求道:“梅姑娘,你就过来看看三爷吧!”

薛牧野也轻声道:“阿提米西布拉克的事情你怪三爷是没有道理的。”

梅翩然似乎根本没听见,还是静静地吹着自己笛子。挟翼凑上来,直在梅翩然身上蹭,似乎也在哀求。

梅翩然终于放下笛子,幽幽地轻叹道:“既然如此,何必当初。阿曼,俺的干的大军已经出发去哈实哈儿,你竟有心管别人的闲事。天悚又不是第一次用苦肉计,我总上当不也太傻了吗?”实际她还是担心,吹奏的乃是《清心咒》。

格茸怒道:“你自己过来看看清楚,三爷是真的生病了!”

薛牧野低声道:“格茸,你照看一下。”起身朝梅翩然走去,“梅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梅翩然略微犹豫,点点头,转身朝一边走去。薛牧野急忙跟上,一直到看不见格茸,两人才停下来。薛牧野先躬身施礼道:“梅姑娘,多谢你在鞑靼手下留情!”

梅翩然愕然,半天之后才苦笑道:“你不是讽刺我的吧?”

薛牧野摇头道:“真不是。你当时是可以要我性命的,桃子也无法知道是你干的。你是不愿意我再追查水青凤尾突然能提升功力的原因,对不对?”

梅翩然又是一愣,低头道:“你叫住我就是想说这个?”

薛牧野摇头,正色道:“本来三爷觉得没脸见你,是不想来的。我厚着脸皮跟他一起过来,是想向你证实一个消息。你是不是回飞翼宫了?”

梅翩然沉默片刻,点头道:“是。我是左翼飞天,雪笠是右翼飞天,我爹是元宰,雪笠的爹是元督。飞翼宫已经被我曹家控制。而我和龙王都非常熟悉天悚,知道他的弱点。你转告天悚,最好别去飞翼宫。”

薛牧野变色道:“是你为引三爷尽快离开这里,挑拨俺的干起兵的吧?”

梅翩然昂首冷冷地道:“我没有挑拨任何人,不过是将公主下嫁的真相告诉了那几个俺的干的使臣,又送了他们一程。阿曼,飞翼宫有我在,不会再对悬灵洞天发起进攻,你可以放心地去哈实哈儿。危险就意味着机会,你如果能解哈实哈儿之围,自能名正言顺成为哈实哈儿驸马!”

薛牧野缓缓摇头,涩声道:“梅姑娘,你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你做这一切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梅翩然低头道:“我不过是不服气自己的命运,拼死挣扎而已。天悚原本是一个清白的平常人,刚出生没几天就无端端被卷入这个漩涡,何其冤枉?我原本就生在漩涡里,即便是死也不冤枉!但我不甘心!换了是你,能甘心吗?我这一辈子唯一想保全的地方只有阿提米西布拉克,连天悚我都没舍得告诉。送走俺的干的人我就急急忙忙赶回来,可是刚到龙城就被娄泽枫发现。他本来是用张天师困住师父的三才阵困住我的,你们没人能解开。但晚上他又来给我换了一种符箓,还把阿提米西布拉克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他说他原本打算关我八十年,等天悚老了再放我。他觉得他关着我是在帮天悚,也是在帮我洗清从前的罪孽。但是他又说,老天爷才有权力决定人的生死去留,他无权干涉,便给天悚一个解释的机会。阿提米西布拉克的事情是阴差阳错,不能怪罗天。阿曼,你怎么看?娄泽枫这是在帮天悚吗?不能怪罗天,当然也不能怪天悚,那该怪谁?”

薛牧野暗暗叹息,若是梅翩然不去找俺的干使臣,而是早一点和他说一声,阿提米西布拉克怎会是目前结局?轻声缓缓道:“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能怪老天爷!梅姑娘,你也不想阿提米西布拉克的悲剧在听命谷重演吧?还是我在鞑靼说的那句话,悬灵洞天和飞翼宫真无法和平共处吗?你的才干配合三爷和二爷的智慧,再加上我的全力支持,这个结果并非不能实现。”

梅翩然开始是淡淡笑一笑,然后越笑越急,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哈哈大笑,喘着气道:“说得真好,错的是老天爷!阿曼,你不是这样天真我还不会让人把你关起来!别再说了,你带天悚走吧,去哈实哈儿建功立业娶妻生子,永远别让他们兄弟俩去飞翼宫。”转身就想走。

薛牧野急道:“等一等!三爷没有用苦肉计,他是真的病了。你不去看他一眼吗?一会儿他醒了,我如何交代?”

梅翩然停下来,沉默片刻,缓缓道:“他没有错,我也没有错,甚至罗天也没有错,错的只是老天爷!你转告他,纵使有钱难买命;须知无药可通神!他若是觉得自己能斗过老天爷,不妨去飞翼宫和老天爷斗斗看,否则就回家去赚他的太平银子!今后再也没有飞翼宫的人会去中原。”

薛牧野摇头道:“你比我清楚三爷的性子。这话太绝情,等于是用刀子往他心上扎,我说不出口,你自己去对他说。”

梅翩然深深一叹,轻声道:“那你就告诉他,东风吹倒玉瓶梅,落花流水;大雪压翻苍径竹,带叶拖泥。”说完快步朝前走去。

薛牧野急忙再次叫住她:“梅姑娘,三爷在阿提米西布拉克得到了乌昙跋罗花的花粉,可惜不知道怎么用。”

梅翩然大怒道:“别来问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天悚那么有本事,把整个阿提米西布拉克都毁了,难道还不会用一点点花粉吗?”

薛牧野并不逼她,只是静静地等待。

良久,梅翩然显得平静多了,颓然叹息道:“把花粉和山羊胆、兔胆汁调和在一起外敷,内服四君子汤。不过我倒是觉得四君子汤没有归一丹好。”说完又朝前走。

薛牧野追过去,大声叫道:“梅姑娘,我还有最后一句话问你,龙王知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

梅翩然猛地回头,厉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薛牧野赔笑道:“作为朋友,关心一下而已。我是帮三爷问的,他肯定想知道。”

梅翩然面色稍缓,淡淡道:“从前龙王不知道,但现在他知道了。”怕再被薛牧野叫住,干脆化身水青凤尾飞起来走了。

莫天悚在马车的晃荡中醒过来,睁眼一看,居然是倪可坐在身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头还是很疼,伸手一摸,额头上还缠着绷带,又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又做噩梦!”

倪可握住莫天悚的手,心疼地道:“天悚,你可算是醒过来,头还疼不疼?”回到军营倪可为避嫌就再也没有见过莫天悚,莫天悚听见她的声音更以为自己在做梦,但这是一个美梦,他还不想醒过来,只反手握住倪可温暖的小手,喃喃道:“别叫醒我。”倪可心里更疼,另一只手也握住莫天悚,静静地坐着,果然不再出声。

“情人,你来是把我看望还是把我炙烤?莫非只为让熄灭的情火又在我心中燃烧?任何病症都能治好,惟有情火没有灵丹妙药。因情火而来的烦恼,是否我死后才能消散?”

熟悉的苍凉歌声又飘进莫天悚的耳朵里,莫天悚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做梦,睁眼看看倪可,又看见被他抛出去的幽煌剑又被捡回来,就放在旁边,不免悲切,挣扎着坐起来苦笑道:“你怎么会和我在一起?外面唱歌的是不是达乌提?是我们没有离开龙城,还是达乌提没有离开我们?”

薛牧野估计梅翩然是送走俺的干的使臣后才来的龙城,一到就被娄泽枫识破,不敢忽视梅翩然的话,回到军营和阿布拉江商量早点赶回哈实哈儿。但是夏珍听说可能要打仗,借口公主禁不起劳累,不肯和阿布拉江一起走。于是阿布拉江带着自己的畏兀儿人,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走近路急速朝哈实哈儿赶。夏珍则按照原来的计划拔营回米兰,从沙漠边缘的绿洲去哈实哈儿。薛牧野走的时候莫天悚还没有醒,于是留下一封信请倪可转交莫天悚。

夏珍怕了莫天悚再闹事,管不得莫天悚还没有清醒,将他安置在马车中一早就出发了。既然阿布拉江没和他们在一起,夏珍就不大能管得了倪可。倪可便溜来莫天悚的马车上。

昨夜阿依古丽和倪可顺利劝服娜孜拉和阿勒罕一起去刀郎部落。穿越塔克拉玛干毕竟非常危险,达乌提顾虑娜孜拉和阿勒罕的安全,听从倪可的劝说,也和他们在一起,绕远路回叶尔羌河。克丽娜十分心疼娜孜拉和阿勒罕,为她们两姊妹又数落达乌提一通。达乌提又冤枉又委曲,抱着热瓦普高歌抒怀,让莫天悚清醒过来。

莫天悚一醒就很担心哈实哈儿,嚷着要下车去骑马。倪可道:“我也担心哈实哈儿,可你辛辛苦苦找来的灵药不拿去给二爷吗?”将梅翩然留下的治疗方法和那两副对联都转告莫天悚,再递上薛牧野留下的信。莫天悚顿时不在吵闹,拿着信也没心思看,安静得像一块木头。

倪可是在礼教熏陶下长大的闺秀,从小看惯达官贵人个个都是三妻四妾,居然道:“梅姑娘对你真好,你去把她找回来吧!好好赔个不是,她一定原谅你。”

莫天悚紧紧将倪可拥进怀里,心疼地问:“你就不嫉妒?我真是一个混账的乌龟儿子王八蛋,在京城辜负央宗,在云南辜负荷露,在这里又辜负翩然。我和翩然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别让我再辜负你。”

倪可轻声道:“别放弃希望,后一副对联才是梅姑娘的心里话。‘东风吹到玉瓶梅,落花流水;大雪压翻苍径竹,带叶拖泥。’你听听,尽管梅姑娘说自己被你伤得‘落花流水’,但她也还是‘带叶拖泥’,割舍不掉。你不知道在扬州醉雨园的时候梅姑娘告诉过我多少你的事情,她其实一直有些不敢和你在一起,早就安排我代替她。天悚,去找她吧,我和她还有央宗、荷露一定能成为好姐妹。”

莫天悚苦笑,善良的倪可怎么可能了解梅翩然的用心。梅翩然在扬州的确是有意替他说好话,但只因知道他们地位悬殊,不可能在一起,看中倪可无比显赫的家世,预先为他们进京铺路而已。一旦梅翩然知道他真心喜欢上倪可,定会嫉妒,如同对付央宗那样暗中使坏。他真去找回梅翩然,很可能日后家无宁日。也许目前的结局是最好的结局,他只需要辜负一个女人,却能保住另外三个女人。

倪可看莫天悚不出声,急道:“你不相信我?我肯定会和梅姑娘成为好姐妹。”

莫天悚笑一笑,轻声道:“别再提翩然,忘了她吧!闷坐着没意思,出个上联你对对,烟锁池塘柳。”说完又黯然销魂,怎么又是和梅翩然在一起时的游戏!

倪可倒是没察觉:“你这是老联,下联早有人对出来,炮镇海城楼。”

莫天悚忙打起精神来:“别人对出来的不算,你能不能自对新联,也要有隐含金木水火土,一直对下去,看最后谁先对不出来。输了就刮鼻子。我先来,灰满村寺钟。”

这是何等冷凄的画面!倪可急忙笑着道:“浪煖锦堤槐。”

莫天悚却又接着道:“焚钱泪坠棺。”

倪可更是悲戚,皱眉道:“此调太悲,且不工。煑酒钊荣峻。”

莫天悚心中一痛,倪可无疑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但纵有荣峻也不能和心中最爱一起分享,缓缓道:“烽销极塞鸿。”

分明是说塞外的烽烟阻断了鸿雁的消息。倪可越听越不对劲,忙笑道:“我对不出来,我输了!你刮我鼻子就是。”

莫天悚早没了兴致,伸手象征性地摸摸倪可的鼻子,岔开道:“我有些饿了,有吃的没有?”

娄泽枫回头看看后面扬起的大片沙尘,忙问赶车的罗布老爹:“这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躲躲。”

罗布老爹也回头看看,笑道:“是朝廷给公主送嫁的官兵。老先生也不喜欢?前面不远就有个村子,我加点油躲到村子里去。”果然抖抖缰绳,加快驴车的速度。他对这一带显然很熟悉,没多久前面就出现几间土坯房。这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罗布老爹把驴车停在一座房子前,回头笑道:“今夜就住这里吧!我认识这家的主人肉孜•土鲁訇。他们会欢迎我们的。官军今夜肯定是住米兰,不如我们就在这里过夜。”

娄泽枫正不想和官军碰面,可说是正合心意,让罗布老爹先去和主人打招呼,自己也跳下驴车,回身想抱罗天,才发现罗天早已经醒了,扶着罗天坐起来,笑笑道:“醒了就好!这里是个村子。我们歇息一夜再走。”

罗天还有些不相信地涩声问:“娄师叔祖,是你带我下山的?你怎么还肯救我?”

娄泽枫轻责道:“瞧你说的,好歹你还跟着惜霎叫我一声师叔祖,我怎么可能不救你?”看看罗天的气色还是很不好,腿上又有伤,俯身想抱他。

罗天道:“让我自己来。”扶住娄泽枫挣扎着跳下马车,黯然道,“莫天悚是想把我留给娜孜拉和阿勒罕两姐妹。你带走我他就没说什么?乌昙跋罗花也没有了,我即便是能回去有何面目去见潘师兄和无涯子师祖?娄师叔祖,你说为何莫天悚作了那么多恶就没人说说他,我也不过是为自己报仇,怎么就变得一无是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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