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居兰山上
作者:寻找大蝴蝶      更新:2019-01-18 11:07      字数:3037

谢泊渔看见夫人来到了书房门口,便将神思收回,强颜笑了笑。

韦甸芳却不是迟钝之人,一眼看到了夫君眼角残留的些许黯然,便跨进门来,缓缓道:

“夫君,你常道:人生在世,随遇而安;天时无常,自有安排。何故自昨日收到伯伯家书之后,便如此心神怅然,窃窃不安?”

“夫人自嫁入谢家已有十六年,当知我自幼丧父,全凭老母及兄长佑护成人。”谢泊渔拍了拍韦甸芳挽在他臂膀上的玉手,说道,“长兄为父,我与兄长年岁相差虽大,情感却甚相厚。自我出任居兰县令以来,至今已二十余年,半生都耗在仕途之上,惟有偶尔回京之时,才能与兄长相见。本以为从会宁卸任之后,可在京都老宅中与兄长多聚些时日,不想朝堂之上暗流翻滚,权贵相争,竟将兄长卷入其中。如今免了翰林学士之职,贬为琼崖县令。我非替兄长惜其官职,惟念兄长与嫂嫂年老,膝下又无一子,却要因小人的播害而颠沛至天涯之远。既不能享天伦之乐,亦不能安然待老。故而叹息。”

“夫君且莫忧虑,”韦甸芳说道,“夫君兄弟情谊,妾身非是不知。只是似此朝廷之事,非人力所能轻解。只望当朝皇帝能多开圣聪,广纳良言,念及伯伯忠廉之德、侍奉之劳,早日降恩赦免,使伯伯不日归京。夫君也可写下书信,嘱伯伯勿以路途遥远为念,随遇而安,入乡适俗,多看景致,少思政事。亦多用清淡饮食,注重保养体魄。不日归来,兄弟相见。”

“夫人说的是。”谢泊渔对于韦甸芳的话甚觉宽慰,心下顷刻舒畅了许多。抬头微微笑了笑。

这时候,韦甸芳忽然话题一转,说道:

“夫君可记得三王子苍疾殿下自会宁而过、前往西域佛国,已有多少时日?”

“约莫已有三年。”谢泊渔看了看身边的夫人,不知道她为何提起此事。

“当日殿下至会宁,妾身曾随夫君一同拜会。”韦甸芳说道,“观殿下为人,甚是磊落不凡,聪明刚正,颇有贤者气度。”

“夫人所言不假。”谢泊渔想起在会宁招待苍疾时的情景,“三王子气宇卓然,待人接物颇为恳切,当日酒后与我沿河观望景致,相谈甚欢。”

“当日殿下曾言:纵良驹西行,来往佛国,足三年可回。”韦甸芳道。

“确是如此。”谢泊渔道,“殿下一行,所用马匹等物,皆我亲手所备。”

“如今时日已愈三年。倘无别事迁延,殿下亦当归矣。”韦甸芳道。

“只是我等那时恐怕已经身在京都,不能与王子在会宁重聚了!”谢泊渔道。

“夫君偏要与王子相聚会宁?”韦甸芳笑了笑,说道,“殿下归来,自要星夜归京。既入京都,你二人要相见,只在旦夕。以妾身之愚见,可将伯伯之事言与殿下。以殿下为人,或可出手相助。殿下在陛下身边侍奉,早晚言及伯伯好处,陛下感怀,必能令伯伯早日归京与夫君团聚。”

听了夫人的一席话,谢泊渔恍然大悟。低头仔细想了想,也算是个办法。心下顿时豁然了许多,望着韦甸芳道:“夫人蕙心兰质,我不如矣。”

韦甸芳并无多言,只是倚在他身边,嫣然一笑。

谢泊渔望着窗外的老桂树,景致并无任何变化,却扫去了之前的凄凉气息,平添了许多温存的色调。

这时韦甸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

“夫君,今日月清和星极哪里去了?怎么一整日也未见人影?眼下新任郡守到来在即,切勿一时忙乱,令他二人肆意闲逛,滋生事端!”

“这……”谢泊渔一时有几分语塞,“他二人……”

“他二人如何?”韦甸芳有种不好的预感,微微蹙起了双眉。

见相瞒不过,谢泊渔只有说了实话:

“他二人随燕兄押解着凶犯,往居兰山去了……”

“这……燕兄在居兰山是要杀人祭坟,他二人跑去作甚?你如何不拦着?”韦甸芳有点微嗔。

“是我让跟着去的。”谢泊渔不再遮掩,说道,“月清如今已经二十二岁,星极也已十五岁,都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如今天下攘攘,早晚有事。身为男儿,刀剑随身,杀伐征战,自不能免。我也是想让他二人借此壮壮胆气,不要只读圣贤书,而废了英雄事。”

“这……”韦甸芳知道谢泊渔总有他的道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泊渔见状安慰道:

“夫人不必担心。有燕兄在彼,自有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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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兰县境内,居兰山上。

二三十人人沿着曲折的山径拨草而行。山道间光影交错,不时有鸟鸣虫叫。

内中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低声问道:

“云伯今日为何不说话?”

“云伯杀人的时候从不说话。”旁边的青年挑了挑眉说道。

“为什么?”少年问。

“他喜欢用沉默来让被杀的人感到煎熬。”青年答道,“这个人越该死,云伯的话就会越少。”

“今天出了会宁城之后,云伯可是一个字也不曾说过。”少年道,“是不是今天的凶犯该死至极?”

“这个嘛,”青年看了看他的弟弟,微微笑了笑,“那就得问云伯了。”

少年便不再言语,只是用力握了握悬在腰带边的漆夜匕首,似乎是想为自己壮壮胆气。

居兰山原不算太高,不一刻,便到了山顶的开阔处。众人沿着杂草间时有时无的小径,又往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停了下来。燕观云站在队伍之前,身着蓝灰色劲服,腰间悬着一把笔直的长剑。尽管已四十八岁,胡须与鬓髯之间略有斑白,但是他的身形却依旧如他的长剑一样笔直。眉目间更隐隐藏着一股侠客气魄。而他,其实原本便就是一个侠客。二十多年前,他以三十二路观云剑法少年成名,与其兄长燕平沙纵横会宁、谷川、云下一带,无有敌手。及至后来,兄长燕平沙倦于江湖声名,在当阳道上与一老道携手销声匿迹,他便也逐渐对江湖上的争斗日益疏懒了。但是他的剑法却未懈怠,多年过去,更加精熟。如今,燕观云的身份是郡守府中郎将,主管缉寇。同时,他也是郡守谢泊渔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护卫。

此刻,天光正盛,松柏之下的疏影随着山风轻轻摇摆。一排坟茔像棋子一般,正排列在山崖边的光影里。看到这样的坟场,谢月清和谢星极兄弟两个不由得怔在队伍边。

“十八口……”谢星极抬头看了看兄长,说道。

谢月清回看了星极一眼,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只见燕观云解下腰上的佩剑,递给一边的兵丁,走到一座主坟前,凝视了片刻墓碑上的刻字,突然跪在了乱草上。

“陈兄别来无恙!”燕观云眼角微红,对着墓碑说道,“自兄长别去,弟苟活于世。而来已近二十年。二十年间,愚弟并非眷恋残生。实乃不报此仇,愧与兄长相见。当日在兄长庄上行恶者,共计一百三十二人。数年之间,为我抓捕伏法而死者一百一十九人;死于病患者十人;惟有首恶三人,潜地无踪,多年缉之不得。如今,经我多方寻觅,过云下之地,穿弥瘴之泽,于境边属国厄兰城内,将凶徒尽皆拿下。当以其头祭兄长一家亡灵!”

说罢,燕观云站了起来,用手在墓碑之上轻轻抚了抚,便转过头对着月清星极二人说道:

“二位少爷是不是觉得我杀戮过多了?”

月清和星极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想说“是”,但却没能说出口。此刻云伯的眼神实在是有些狠绝冰冷,与平日的亲和宁静之态大相径庭。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