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章 曲终人散两相离 相逢随缘泯恩仇
作者:我本非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203

很多人都羡慕风,他们以为风是无拘无束的,天地间任意游逛。就像现在,除了风,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会发出哪怕一点点声响,每个人都被突发的变故惊呆了。

我也是。

电光火石之间,龙牙匕首架在武炳坤的脖子上,另一把已经从那个“叛徒”的腹腔里拔了出来。血喷了一地,也喷到了岳宗仕的脸上。我第二次见到那张沾血的靓脸。上次合力杀谢勤的时候,也是那张脸,无比诡异。

此时,我们才想起来,刚才那句冷冷的死亡通告,是他发出的。

“甄宁,你也背叛我?我做了什么?要叫我众叛亲离!”武炳坤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激狂了,仰天啸着。

“我帮你执行了那么多任务,你的回报是什么?你已经掌握了华夏的最高权柄,我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连将军都不算!现在,你把秘密说出来了,很好。我们会拿这个秘密作为证据,证明你临终前的遗言,由岳宗仕将军继任主席。呵呵。”

君子动之以义,小人动之以利。我讨厌可以完全投入到“盗贼”这个行当的人,不过现在,我相信他是岳宗仕的卧底。可如此一来,刚才那刀该算谁的?我苦笑。

“甄宁,抱歉,我真的很讨厌你。我不会和你合作的。”出乎我的意料,岳宗仕很直接地拒绝了他。的确,要大家接受一个盗贼做领袖,那是不太可能。盗贼和刺客,永远都是见不得光的。但是一个博学的术士,倒是做领袖的好料。原来他不是岳宗仕的卧底,只是想和岳宗仕双头执政,一明一暗。

“岳将军,没人知道你是今天的主谋。何必那么执着?你可以在主席的位置上达成你的理想。我要的不过就是阳光而已,我不能永远呆在暗处。”甄宁说得很诚恳,“你或许也会因为我是盗贼鄙视我,没关系,那是我自己选的。但是人总是会变的,我已经厌恶了一次次黑夜里的谋杀。”

“我有一个女朋友,住在我隔壁。我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但是我是盗贼,我不能告诉她。我更不能告诉她,我是主席的一条狗,只是晚上替他咬人!我要阳光,要自己的生活。你做主席,给我一个将军的名号。我别无所求。”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净土。即便他杀人如麻,也会祈求平和安详的日子。佛说“众生皆有佛性”,或许是真的。我不由想起那个谢勤,那个以杀人为乐的禽兽。他是不是也因为来到这里的迷茫而被心魔左右?如果真的出不去,还是在这里做一个神棍吧,以宗教的名义指点迷茫中的人们。呵呵,我无意间居然悟到了宗教的产生,不过还太早。

“我本来要在妻子的坟前杀了武炳坤,然后自杀去陪我妻子。你的出现在我看来不是很恰当。”

我无语,岳宗仕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昨天还说要回家的,难道是骗我?不过想来也是,一个靠着仇恨活下来的人,一旦报了仇,也就没有了活着的动力。而且,照武炳坤的说法,我们回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呵呵,武炳坤也被仇恨折磨了很久,若是他今夜顺利洞房,明天再顺利地杀了我,那他以后会怎么样?

现在看来,我似乎是最幸运的。我没有什么仇恨,虽然被关这么久,却让我无欲则刚,未必是件坏事。以后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要好好待自己,我由衷地告诫自己。

甄宁也没有想到岳宗仕的目标居然是这个。空气又凝固起来。

“那我只有全杀光你们了……”

言毕,惨淡的绿光闪过,血从武炳坤的喉咙里飙了出来,“咝咝”作响。武炳坤双手捂着伤口,想阻止血的外流,却只是多了喉结打颤的声音,就像被口痰卡住,怎么也咳不出来。我很难相信,他就这样被杀死了。来自异乡,辗转成了军士,又继而能成将军,参与策划发动两次政变,终于握住了最高权柄,隐去名号,简直就像是拿破仑。或许后人也会觉得他是一段传奇。

我本来最喜欢白色和绿色。白色代表纯洁,绿色代表生命。但是白色和绿色不该在夜晚出现,那是恐怖的象征。它喻示着邪恶的黑暗笼罩了纯洁的生命,就像现在。匕首已经刺进了岳宗仕的肩膀。

“最后一次机会。答应,还是不答应……”

岳宗仕没有接受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没有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法袍一翻,一把和肩上一摸一样的匕首刺进了甄宁的小腹,再是一绞。我不相信甄宁还能活着,他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或许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了,所有的恩怨都结束了。如果我有能力,或者我想,我就可以回到城里,去见余淼,告诉她一切,再给她一个肩膀,让她再给我一次机会。

“匕首可以物归原主了。我不想回家了,你就把、把我葬在这里吧。我要陪她……”岳宗仕并没有被刺中要害,甚至还没有我伤得重,他是不会死的。龙牙即便可以阻止伤口愈合,但也不会让人一直流血流到死。我和他都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不过看他倒在墓上,我知道他的心终于可以安息了。被他出卖的时候,我的心痛得如同碎裂,不过我也知道,若不是他的心早就死了,他也会疼得心碎。我们还是朋友。

“一起走吧,她在九泉之下或许没有给你开门的打算。或许,她还有未完的心愿等你帮她达成呢。岳。”

我勉强站起,却抽*动了腿上的伤口。阵痛让我的笑脸变得扭曲,不过伸出的手还是能传达我的心意。

“南门的公告栏对面,是她的家,后来我也住在那里。我没有什么留下的。不过,乔,我真的恨自己出卖你。即便你能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我给你准备了身份证明,你可以安全地住在那栋房子里……过、过、过自己、喜欢……的、的、的……”

我来不及阻止他,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漆黑的,染在上面的血都成了黑色。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消失了,心跳也没了。本想用力帮他做人工起搏的,又一想,索性让他安然地去吧。

听说,心跳停止后六分钟,脑电波还可能继续存在。我把他的尸身放平在墓前,结趺跌坐,大声颂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我不知道佛家超度亡灵的时候该念什么经文,其实,我只背得出《心经》……

朋友,西去之路迢迢,多保重吧。于此,我只能用《心经》让你安眠。或许,我也是在让自己得以安眠……

山野之地,难免有什么魔兽。总算是故人一场,我也不忍心看他葬身兽腹,尸身受到蹂躏,何况我还答应过他,会让他们合葬。不过满地的匕首,最多就是两把长剑,要我挖一个坑出来,实在太困难了。

月亮已经过了中天,该是下半夜了。今天醒来的时间好像的确是最近这段日子以来最长的,我不敢再耽搁下去。匆匆挖出一个小坑,先把他的法杖埋了进去。此时,我才相信岳宗仕的痴情。那根法杖实在不适合术士用,甚至不适合任何法师用,那是一根牧师用的节杖。想来,这位岳夫人,是一位牧师吧。

本想再去找点枯枝,将岳宗仕的尸体火化掉,困意却已经袭来。不得已,我开始转身往墓碑走去,想找个倚靠。走了两步,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再也不想趴起来了。心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怀疑,这到底是睡眠,还是昏迷……

我清楚地记得,倒下去的时候,身体下面压着一具尸体。不过现在却浑身上下每块肉都痛得厉害。勉强睁开眼睛,自己已经身处一间木屋。

我发现自己真的命运多桀,才获得自由多久啊?如果不去理会岳宗仕的遗嘱,或许能找个地方躲起来。现在自己也看不透自己,原本在余淼的洞房,已经对全世界都充满了恨意,该走上一条追寻力量的不归路。但在墓前看到一场场人性悲剧,又让我回到了光明世界。当时,对于他们,我心中一定充满了怜悯,虽然我没有意识到。

人类本该是相亲相爱,团结互助,这是小学生守则上写着的。但是这里,不管出发点是美好的,或是邪恶的,结局都只有一个——鲜血。似乎生命的终结是诊治一切病症的万灵药剂。

武炳坤,岳宗仕,还有才知道名字的甄宁。他们都是因为美丽的爱情开始,却都以悲剧结束。这让我想起一部索福克勒斯写的悲剧《安迪戈涅》,也是因为人间的美好情感发端,以一舞台的尸体外加一个疯子收场。

就着窗外的月光,我发现自己疼痛的原因。一定是有人把我拖到这里来的,法袍的背面已经成了一条条碎布。一路上磕磕碰碰,显然人家也未必是很关心我才救我的。在牢里已经被关了大半年,谁还认识我呢?

门开了,一个身材曼妙的少女举着蜡烛走了进来,道:“你醒了?”

蜡烛照在她脸上,脸却被一层厚布蒙着,只露出一双闪亮的眼睛,射出无数哀怨。那个声音我一定在哪里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只能呆呆等她自己介绍了。

“多谢你救我。”

“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你看像吗?我是个废人,是他们自相残杀。最后那个自杀的是我……朋友。”

“岳宗仕,自杀?”

“你们认识?”

不知道那个女的是什么来路,如果和岳宗仕有仇的话,不会牵连到我吧。

“当然认识,乔林。”

我再次呆住,她认识我。我已经消失这么久了,如果是朋友,一定会欣喜若狂。看她现在这么冷冰冰的语调,该不是仇家吧。不过我也不该有什么仇家啊!

“张佳?”我想了半天,总算想到一个仇家。

“恭喜你出狱。”

“你知道?”

“我就是后来照顾你的人。”

原来是她,岳宗仕安排的,但是岳宗仕不也是她的仇人?难道她已经不恨我们了?不会吧,兄弟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杀,那种仇恨不是轻易可以化解的。

“坐下来谈谈吧。好久不见,上次和你聊天的时候精神失常,没吓到你吧。呵呵。”

“看来你活得还不错,还会笑。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张佳说着,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

“你真可怜,哀莫过于心死啊。怎么我身边的人都是心死了的死人?”我看到她颤了一下,继续道,“岳宗仕如此,武炳坤如此,现在你也这样?呵呵。就我还活得好好的。”

“你的心没死吗?你兄弟背叛你,你女朋友也要嫁给你的仇家,你自己又成了废人。你真的没有死?”

“对啊,如果说要我死的话,这些都还不够。我被岳宗仕出卖的时候,想到了报仇,也想到了原谅他。我在知道余淼要嫁给武炳坤的时候,想到要祝福她,也想到了要把人夺回来。我知道自己成了废人的时候,想过传播宗教信仰,指点在迷茫中的人,也想过要找回力量,去报仇雪恨。”我看着她,得出自己的结论,“所以,即便我一天有二十多个小时都是睡着的,我也能用清醒的时间,分析、判断、决策自己以后的人生之路。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想过未来了?”

“……”

“呵呵,我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你也是吧?我是被迫的,你是自己逼自己,何必呢?人活着总得有个目标。要不,我们两个一起去传教啊?我本来就是牧师,呵呵,我可以从佛教的教义里偷点东西,混上儒家,道家的学说。法轮功牛吹得那么烂都有人信,我们……”

“闭嘴!你就没有为你杀的人悔恨过?你这个恶魔!”

张佳气愤地站着,两手握拳。她本来就是武士,如果真的要打我,我肯定抗不住。所以,我乖乖地闭嘴了。

“呜呜……”

女孩是很奇怪的,当她骂得我闭嘴之后,开始趴在桌子上哭。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只能等她哭好。余淼刺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脏脏的法袍贴在上面,估计感染是免不了的,但愿在感染前能有个牧师或者其他医生能来救我。

见她哭的差不多了,我道:“老实说,我真的没有悔恨过。你听我说完。我们在这里,人人都是战士,这是无可避免的,所以到现在,你也该知道我们的宿命。我一共杀过五个人。第一个是误杀,他是华夏攻城的炮灰。第二个是在沙漠,杀了一个要杀我的剑舞武士。剩下三个就是你的同伴。”

“你……”

“听我说完。你知道我是被人利用的。我也知道我杀了不该杀的人。但是悔恨有用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敢说你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杀错人?在墓地,武炳坤告诉我们离开的方法,就是让一个公会统治这个世界。标志别的公会的石头都被毁掉。你想,如果要我们离开这里,得牺牲多少人?如果不离开,在这个原始社会,还有多少人会冤死?”

“我们能作的很少。但是自己好好活着是第一步。我觉得,突然来到这样一个世界,又看到了那么多人性的丑恶,每个人都会迷茫。所以,我想做一个僧侣,打着神的旗号,去指点人们走出迷茫。起码在精神上不要继续畸变。你说呢?”

张佳已经不出声了。她即便在冰岛没有见过丑恶的世界,那在这里,她总该知道了人性的真相。或许我的鼓动很有诱惑力。

“你不好奇我怎么会帮岳宗仕做事的吗?”

“你要说总会说的。”

张佳整理了一下思路,幽幽道:“他们的目的是要我交出冰岛所有兄弟姐妹的石头。因为冰岛的统一并没有战争和血。在那个生存环境极度恶劣的地方,我们都知道人的重要性,也知道生命的脆弱。和平统一有一个障碍,就是各个公会如何合并。最后,我们决定设置会长和内阁会。解决了这个障碍。”

“有一天,有人发现同职业的石头会互相吞食,而且力量也会随之增强或消失。就像你说的,人性丑恶一面暴露出来了。人们开始为了力量仇杀。内阁会通过决议,大家把石头统一藏在一个地方。每个内阁大臣只知道一部分,所有大臣拼起来,才能得藏放石头的位置。会长就是把信息拼起来的人。”

“你交给他们了?”

张佳伏在桌子上哭了好一会,道:“那天我们被突然转移到一个营寨,武炳坤让人看管我们。我们在那里被分开,轮流出去打猎,他们说,如果有一个人敢跑,就杀没跑的十个人。我们很重情谊,也就没有反抗。半个月后,武炳坤来了,还带来了冰岛上的伙伴。他们每个人都是被捆得紧紧的。”

“武炳坤要我把藏石头的地方说出来。不然每天杀一个,杀到我说为止。我妥协了。武炳坤也就没有杀人。后来,武炳坤再来,宣布我们可以去华夏城定居,和华夏公民享有一样的权利义务。因为这里的生活环境的确要比冰岛好很多,所以大家也就不想走了。只是他们都恨我出卖了他们,永远被武炳坤控制着。”

原来如此,张佳也到了众叛亲离的境地?

“你告诉他们真相啊,他们会原谅你的。”16k小说wWw.16k.CN首发

“就连我的好朋友都不相信我。所以,我毁了自己的容,算是向他们赔罪,然后就自己搬到这野外过活。”

张佳说着,取下脸上的厚布。秀丽的面容上果然爬着一道长长的刀疤,在烛光下扭动着。我国刑法中规定,凡是脸上超过九公分的疤痕,都定为重伤。她的这道疤,从眼角斜拉到下巴,足有十公分。

有人说过,要逼女子的供,先是骗,不成的话就用她的子女来要挟,次一等是用爱人要挟,再次是用其他亲人要挟。如果这都不说,那一定是个很倔的人,打是不可能有用的。所以就要用**,赤裸游街这类精神打击来威胁她。如果还是不说,只有用毁容威胁她了。

我一直觉得说得太过分,甚至是对伟大母性的不敬。不过这也是无聊人讽刺女子爱美的夸张,多少有点道理。现在坐在我对面的这位女士,居然自己毁得这么彻底。为的不过就是因为一群不信任她的伙伴。

“吓到你了?”张佳见我半天没有反应,开口道。

“没有,反正和你以前没什么区别。”我故意刺激她,果然,女孩是受不了这种话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凶。

“呵呵,你还会生气,可见你的心还没有死透啊。”我笑道,也注意到她的凶光慢慢收回,“你别恨他们了。你也看到我被弄成什么样了,可是我早就原谅了岳宗仕,对武炳坤的恨意也不是很强。他们一死,我更没有恨的理由了。现在的我,一身轻松。所以我知道了,大半年来,真正关押我的是我的仇恨。后来,仇恨越淡,我也越自由。呵呵,我还教了个学生呢。”

“我没恨!”

“你恨了。你因为恨他们,所以自残!你因为恨他们,所以你搬到野外离群索居。你知道的,他们迟早会理解你,你这么做是在惩罚他们。”

“……”

“但是结果呢?他们即便受到了惩罚,你也没有解脱,你在更深地伤害自己。这样做很蠢。”

“呜呜,他们冤枉我……呜呜……”一个坚强的女战士,头埋在桌上,背脊欺负着,抽泣着。我很奇怪,这个世界上力量最大的是什么?那些电影电视小说,从三流到一流,都说是“爱”。但是我看到现在,只有“仇恨”。面对“仇恨”,“爱”完全是无能为力的。再多的“爱”,也未必能把人从“仇恨”中拖出来。就像武炳坤,余淼再爱他,他也一定会继续恨我。

在她哭的时候,我倒下去,装作睡着,那样,她该更无所顾忌地释放自己被关押的心灵。或许《心经》上说的是真的,“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

谁料,如此一来很快就睡着了。对于这无法抵抗的睡眠,我已经习惯了。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岳宗仕怎么会找到她,还让她帮仇人的忙。唉,一夜的忙碌,滴水未进,也不知道余淼现在如何了。如果不能见面,能否传言?还有那些躲起来的朋友,唉,佛家说因果。我得如此果报,前世种了什么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