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无人入睡。

宝玉躺在福寿纹黄花梨木大床上，思及白日里莞玳所言，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他平日里也知道自己这个表妹不是寻常人，聪慧灵秀自不必说，又从不像宝姐姐一般，一味地周旋于世俗——莞玳和他一样，深谙世俗却不深涉世俗。可一旦说出些什么，必定又是极合自己心意的。

今日他不可谓不惊异。他第一次看见那样的林妹妹，分明依旧是往日的温婉容颜，却掺杂了些他看不清的哀伤莫名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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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就坐在他对面，在炉烟袅袅里向他勉强微笑：

“二哥哥，有些事情你我皆不愿面对，但并不代表那不存在。这府里在外如何，我不相信你真的一丝风闻也不得知。”

“那不过是一些眼皮子浅的奴才，算不得什么……”

“古人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二哥哥读书识字，不会不明白，你只是不想插手俗事。可这样的事，只有你有能力改变。之前说起北静王，二哥哥可还记得说过他什么？他还是个王爷，那一位……可是圣人。”

“……”

“其实二哥哥羡慕女儿家，却不知女儿家更多的时候都对眼前事无能为力。就像大姐姐，如今是贵妃之尊，可她又能做什么？她的一切，都是别人给的，终究虚幻缥缈。”

“妹妹你……”

“二哥哥也想说我世俗了？……有些事，你回去细细思量就会明白，若你想通了，也算是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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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宝玉一早便到了西跨院，留下茜雪檀云在门口，却孤身一人进了莞玳的小花厅。不多时，莞玳也带着雪雁雪莺出来了，宝玉看她脸上亦有些憔悴，便知她昨日也不曾安眠，自然是为了自己的缘故，心疼之余，又有些感动。

“是我带累了妹妹。”宝玉极庄重地起身，作揖赔礼。莞玳其实还有些倦意，不曾想他来了这么一出，不由得噗嗤一笑，道：“二哥哥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吧，怪让丫头们笑话。”

倒是雪雁在一旁击掌笑道：“谁让宝二爷昨日惹姑娘生气，姑娘昨日竟都没睡上几个时辰，这一揖是必受的。”

宝玉听出了莞玳并没因为昨天的谈话心存芥蒂，也随而笑道：“雪雁说的很是！”

一时佳人奉茶，却被宝玉推了，道：“我是来接姐妹们去老祖宗那里，不吃茶了。”说着又低声道：“妹妹昨日那些话，我已想通了，只是这话听来不像是妹妹的意思，不知……”

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穿越到红楼吗？——莞玳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两句，也知道光是自己的话未必有可信度，遂又低声道：“我自然没有这能耐……是父亲不忍心。”

便宜老爹，你一定不会在意的对吧对吧对吧……………

林如海出身于号称宰辅储备的翰林，必定熟知官场内情——至少在宝玉看来是这样。他倒还有个轻重，知道这样的事不可造次，二人心有灵犀，只当昨日之事不存在，再不多言。

此后，宝玉虽还是一副爱玩闹的性子，但每每去外面书院必定约束好身旁小厮，茗烟起初还不在意，仍旧摆着宝玉长随的谱任意施为，宝玉到底发了一回狠打了他二十板子，茗烟这才知道宝玉的性子，再不敢胆大妄为。自此，宝玉身边的人都明白了自家主子的规矩，奔走相告，平日里就是受了气，也不要触了霉头，倒真是少见仗势欺人的事了。

元春已然封妃，省亲也是迟早的事了。这一日莞玳正在房中听王嬷嬷报账，正逢三春宝钗相携而来，探春眼尖，一眼望见莞玳面前放了账本，因笑道：“不得了了，林姐姐要开始管家了！”

莞玳也没想背着她们，反正大家子里她们这个年纪的姑娘也该学着看账本了，又想起原著里三春姐妹的结局，或许让她们耳濡目染一些庶务，日后也可过得轻松些。

因笑道：“哪里就管家了。不过是我家在京城里的几个小铺子，原也是要卖了的，只是因我在这边，父亲说便留下让我玩玩，免得以后什么都不知道。”

宝钗心知是林家姑父一番爱女之心，是为女儿日后出嫁考虑，只恨自己父亲早逝，不能为自己筹谋。

面上却不动声色，揶揄道：“林妹妹如今就看账本，竟也是个大姑娘了，却不知……”

她只说到这里，眼神却极暧昧地打量着莞玳，虽不明言，然在场的女儿家俱是灵秀，哪有不明白的，也都跟着笑了出来。

莞玳看着宝钗的笑脸颇有些无奈——这算是调戏么？在现代经受了无数污段子洗礼的林莞玳同学表示她真的不好意思反击。

玩笑归玩笑，她还是很注意维护一下自己的光辉形象的，因道：“薛姨妈不是说，宝姐姐一早就在管家了么？我这里不过是小打小闹，哪比得上宝姐姐管着整个薛家呢？”

探春惜春皆笑道：“林姐姐说的很是！”

宝钗被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来，有些悻悻然，不过她早就练成一副宠辱不惊，因笑道：“听说贵妃娘娘要回府省亲，府里要起一个大园子呢。前日我在姨妈房中看见了图纸，已觉不凡，我们姐妹又有好去处了！”

宝姐姐有没有人说你这个弯转得有点陡？莞玳暗暗吐槽，不过宝钗提起省亲，想必大观园也要起来了吧。这一个园子花费可不是小数目，不过莞玳自认没有那个能耐阻止，她老爹再有钱也不是能随便给别人家挥霍的。

不过她也不会坐视不理，回去还是让林忠给自家老爹送个信，这种事情他就是出于亲戚关系也不能没有表示，至于多少——呵，多了是情分，不多是本分。

“林姐姐，你是怎么看的，教教我吧。”惜春是小孩儿心性，看见桌上的账本勾勾画画很有意思，缠着莞玳撒娇。

莞玳这里本就想让她们学习管家，也知道贾府的姑娘们每月也不过二两月例，又要打赏那些眼皮子浅的奴才，手头都不宽裕。遂心生一计，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