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日子过得也快，转眼就是正月二十一，宝钗的生辰。王夫人薛姨妈一早就开始忙碌，就在贾母小院请了一班小戏子，置办下两桌酒席，并提前预备下三十六碗银丝寿面和寿桃若干。

说是贾母拿钱，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二十两银子正经也派不上多大用场，不过是哄人的。薛家倒也不缺这个钱，只是薛姨妈隐隐觉得，宝钗之事应该及早预备，以防不测了。

闲话休提。到正日子这天，宝钗一早就到贾母房中拜谢贾母，见只有三春在侧，因笑道：“怎么不见林妹妹和云妹妹？”左右看了看，又恍若无意道：“宝兄弟也不见人。”

贾母正由鸳鸯簪花，听了这话不置可否，倒是迎春温厚，不好晾着她，因道：“林妹妹和云妹妹都老祖宗屋子里整妆。二叔给宝兄弟留了课业，他要晌午才能过来。”

宝钗笑道：“那自然是课业为上了。”

不一会儿黛玉与湘云携手出来，言笑晏晏好不亲热，见宝钗已至，二人忙笑着过来给宝钗作揖拜寿，又吵着吃寿面。三春几个也簇拥上来，一起玩笑。

一时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儿也到了，贾母便道：“可都预备好了？”

凤姐儿笑道：“还由老祖宗问，那这生日到明年也过不完了。姨妈早早地就预备好了，就等着老祖宗发话，就开席了。”

贾母便道：“也罢了，咱们一起过去。”

宴席摆在贾母正院的一个小亭子里，两张红木团圆桌，上首坐了贾母、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和凤姐儿仍是设了虚坐，在一旁侍候。宝钗、黛玉、三春姐妹在下首，各自有一个随行的丫头随侍。

姐妹们趁宴席未开，先奉上了各自寿礼。湘云送了一架花开富贵牡丹小绣屏，三春则是商量好了，同一色系的香囊、荷包和璎珞。黛玉自知女红拙劣，便让妙人在奇宝斋采买了一串红玛瑙手钏作为贺礼，配上宝钗一身凤姐儿送的霞彩千色牡丹花娇袄裙，正是相得益彰。

——问彰显的是什么？当然是宝姐姐独特品味下的美艳殊丽。

宴席间，姐妹们少不得陪着宝钗说笑，不过因之前闹出的笑话，三春对宝钗实在是好感微薄，也就探春看在王夫人面上不时说些趣事来活跃气氛，黛玉也很配合地搭腔，湘云虽然好动，到底跟宝钗不熟，故而只接着黛玉的话说笑。

宝钗在这其间难免有些尴尬，不过今日是她生辰，大家也是给面子的，故也算谈笑风生，不曾冷场。

一时宴毕，贾母命撤了宴席，薛姨妈忙张罗换上榛子、栗子、瓜子、腰果、花生等干果的小匣子，小巧精致，正好方便姑娘们取用。

凤姐儿看准时辰，向贾母启道：“戏已经预备下了，老祖宗点吧。”说着，便将戏单奉上。

贾母却不接，笑向宝钗道：“今天你是寿星，你先点。”

宝钗又恭敬让贾母：“老太太在，宝钗岂敢占先。”

贾母一笑不置可否，点了一出天女散花，宝钗也点了一出西游记，为个热闹，以讨贾母欢喜。凤姐儿最喜诙谐，更了解贾母喜好，遂点了一出刘二当衣。

戏还未开锣，正巧宝玉被贾政放过来，先向宝钗拜寿，宝钗笑着受了。宝玉的丫头晴雯便奉上贺礼，宝钗笑盈盈打开一看，却立时愣住了。

原来盒中不是别物，竟也是一串红玛瑙手钏，与黛玉送的手钏竟然一模一样。

湘云眼尖，笑道：“不得了了，林姐姐和宝哥哥送礼都送到一起去了！”

三春听了，忙过来查看，可不是么，两串手钏一模一样，因也起哄笑起来。

上边贾母听见这边突然喧闹起来，因问道：“云儿怎么了？是不是又欺负她姐妹们了？”

湘云听了，忙带着宝玉和黛玉的贺礼到贾母面前，笑道：“老祖宗看看，这是宝哥哥和林姐姐的贺礼，两个人都送得一模一样，定是两个人商量好了。”

黛玉在旁边分外无辜，天知道宝玉会跟她送的一样。可巧今天妙人还没跟来，黛玉只得道：“这是我的过错了，因我的东西都在家中不曾带来，这才让妙人去外面奇宝斋置办了礼物，不想竟和二哥哥撞了。”

宝玉却笑道：“先来后到，就算是有错，也合该是我的错。”然后又走到贾母面前，道：“原是我这几天忙着课业，指派了茗烟出去，他回来说这玛瑙手钏奇宝斋只有两串，奇货可居，当时另一串已被人买走了，没想到竟是妹妹。”

贾母听后却笑道：“这有谁的错，是你们兄妹两个有缘分了。”末了，又望向宝钗，道：“既如此，你就这两个手钏换着戴吧，左右不辜负了他两个的心意就是。”

宝钗在下面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早已积了一股火在心里，骤然听贾母说到自己，只得咬牙勉强笑道：“老太太说的是。”

这一次黛玉不用回头，已经感受到宝姐姐的杀人目光了。

宝玉笑道：“老祖宗点了什么戏？”贾母便吩咐把戏单给他，宝玉却直接递给黛玉，道：“妹妹想看什么？”

莞玳本来也不喜欢聒噪，因道：“你喜欢哪出点了就是，我只要有云儿跟我说话儿，也尽够了。”

宝玉看了一眼正和探春叽叽喳喳说些什么的湘云，不禁发笑，便随手点了一出凤还巢，也就罢了。

一时小戏子们俱装点齐全，就在小戏台上吹拉弹唱起来。因都是热闹的戏码，其实姐妹们也不爱听，便私下里说话解闷。

黛玉还记得原著里，这是她和湘云的第一个矛盾，说起来她也不必为这些事生气，不过现在想来也的确怨不得林黛玉。在古代女儿家的名声是最重要的，湘云虽非有意，难道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况且最总管总，要说薛姨妈等人预备小戏子的时候没留意到这事儿，她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宝玉看她似乎在沉思，因低声道：“妹妹在想什么？”

黛玉一愣，心中不免升起一分怅惘，忽然问宝玉：“二哥哥，你可知道戏子在唱戏的时候，为何要涂脂抹粉、浓墨重彩？”

宝玉有些意外，冥想了片刻方道：“因为演的都是旁人的故事吧，这些戏子虽是我家养的，可就是穿上了黄袍，戴上了凤冠，也还是让人取乐的啊。”

黛玉一愣，不防他也有此感慨，竟与自己心有灵犀了，遂点头道：“戏子的一生其实就像一场戏，是给别人看的。她们只能按照剧本写的演下去，她们浓妆艳抹，或许就是为了遮盖那张脸上，属于自己最真实的喜怒哀乐吧。”

宝玉微微笑道：“妹妹今天竟也感慨了。不过倒也有道理，就像你我，现在是在台下看戏，焉知没有人也把我们的举止当成戏来看呢？”

黛玉蓦然心中大骇，她竟然一直忽视了一件事——贾家的未来。她看过后人的分析，据说贾家败落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平日里又张狂，树敌太多。或许正像宝玉所说，此刻整个贾家，正是某些人眼中的戏文呢！

“妹妹？”

宝玉看她神情不安，面色泛白，仿佛有什么惊惧之事，忙道。

黛玉终于回过神来，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毕竟还有几年，她还有时间，毕竟她是知道未来的人，借助凤姐儿的关系，想来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就算是为了眼前这个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她也不会轻言放弃！黛玉看着宝玉一脸的关怀，暗暗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