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星一九九年。

一切方兴未艾，一切百废待兴。

沉塘。

鳞波清澈。

一个少年蹲在塘边低头舀水喝。

夸父式鼓囊一口，起身时喷溅成水雾，在夕阳下薄薄斜虹。

真城抽条了，站在青石板上，看着水面的倒影，个儿猛涨而瘦骨嶙峋。

这时候都瘦，饿的。半条咸鱼可以吃一个月，不知道够一家人下多少饭；逢年过节还不如宾客来访，尝的一点荤腥味儿。

在紫星九十年代的尾巴，下海大潮过后大鱼大虾尚在遨游，遍地黄金的都市一夜崛起；小山村里早晨割猪草的少年还捧着一卷黄书，农耕时少不得念念有词推演公式。都知道读大学是拿铁饭碗，但是远不如手底下的黄土踏实。

小姑娘抱着大木桶来沉塘洗衣服，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白的藕臂，眼睛睁大，喵咪般望着传说中的“妖童”。

真城同样也在望着小姑娘，重生回来出生的时代，相信了那句话“那时候的天是蓝的，草是绿的，河里的水是可以直接喝的”，哦，还要再加一句，“妹子都是纯天然的”…

…

严格来说：

也就是现在，刚刚真城喝了一口沉塘水，前世今生记忆一起浮现，小脑瓜子前所未有的明晰和睿智。

那感觉，就像旁人是一个马达在工作，真城是三个引擎，帝王级引擎。

饶是如此，真城还是望着出神了：

鹅卵形脸蛋，黄色布裙，看上去有十六七岁的年纪，整个人长得非常秀气，给真城一种娇小钟灵的感觉。

眼前浣衣的小姑娘是自己孪生妹妹真白的高中同学，当然也是自己的同学。——真城第一世是独生子，现世的自己不但有个和妹妹，还有个早夭的哥哥。

第一世身为程序员，和妹子接触的机会少得可怜……

所以此时的他，像是挣脱了什么桎梏，心和灵魂轻盈得狂野起来，好比飚在公路上的越野车——当然，倒不至于就地耍流氓。

二世为人，真城的底色还是淳朴的。

此时的李惊雁，因为一直被真城盯着看，所以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露出了雪白细腻的修长脖颈，换作寻常的男主就忍不住吞咽口水了。

真城回过神来，腆腼地朝小姑娘笑笑，将旧外套叠好放在苇草上，一瞬间脱得赤条条的，一个猛子扎进了沉塘。

惊起一滩浪和小姑娘的惊叫。

沉塘是小山村最大的池塘，即便是大旱时期也没有干过，谁能承包这片塘，谁就是鱼塘之王。

真城知道这沉塘一定有诡异！

刚才只不过喝了一口沉塘水，以前又不是没喝过，怎么就突然觉醒记忆了呢？

他决心探个究竟。

李惊雁早就听过妖童之名，据村里上了年纪的长辈说，真城在娘胎里呆了三年其实是大妖，是妖怪！

即便真父一麻袋将绑上大石头沉到沉塘，三年之后这小子又跑回来了。

妖童之名不胫而走。

其实这里完全是谣言作祟，在娘胎里呆了三年的那是早夭的大哥，呸，不对，那明明是哪吒！

哥哥被父亲一麻袋沉到沉塘的传言真城早有耳闻，况且以父亲那暴脾气，还真有可能。

至于自己，和妹妹真白是双胞胎，又怎么可能是大哥跑回来呢？

不过这时候村里也才一台彩色电视机，大部分都是黑白电视机，即便如此也新奇地不得了，两个台来回换。

无聊的村民看完今年热播的贞子，茶余饭后，不缺愚昧的流言。

真城长得是女相，跟陈家女儿真白不看头发根本分辨不来，又有传说是影分身妖怪缠上了真白。

连带着妹妹都受到不少非议。

一连到十六岁初长成，真城妖异般的俊美褪去大半，竭力练出一身肌肉，阳刚气大增。

非议少了，不过怀春的少女络绎不绝。也不一定是怀春，从妖童的名头看，更多是寻找刺激感吧。

李惊雁洗完衣服，发觉真城还没有冒头，逐渐惊恐起来。

要知道，因为真白的缘故，李惊雁对真城没有任何偏见，但是此刻……

“唰！”

就在李惊雁想要去叫人的时候，一双手如利箭般从水岸探出，抓住她的脚腕。

本来踩着青石板就有点滑，受到惊吓，一个站立不稳就哎呀一声栽进水里。

村里的小伙伴就没有不会水的，夏季薄薄的衬衣透心凉立刻变成半透明，勾勒出诱人的风景。

李惊雁和真城相拥而凫水，双目相对，前者很快撇开了视线。

真城微笑着，刚才下水收获可大了，没想到上水偶然一个恶作剧也赚大了。

李惊雁见真城还在看，嗔道：“我真是看错你了！”

真城摇摇发丝，刘海挥洒在脑后，无暇俊秀的面庞沾了点点水珠，亮若星辰的眼眸含笑，还没有变声的童音天然卖萌：“哦？你以前怎么看我？”

“妖童！放开那个女孩！”沉塘边上，零零落落站着三个大男孩，大抵是被之前李惊雁的尖叫吸引来的。

虽然真城已经高三了，但是他实在太瘦了，而且脸太妖娆了……难怪三个初中生不把他放在眼里。

“妖怪！放了我老婆！”像是胖虎的那个孩子王狂野地叫喊，透露着些许…不屑？

另两个男孩跟着“胖虎”一起起哄，一副将真城吃的死死的样子。

真城还自顾自抱着李惊雁已经初具风雨的柔躯，心道，老婆也是你们小屁孩叫的？

又暗道不好。真城苦笑，自己第一世不过一个技术宅，做到技术总监的职位，研究的是各类app，对于打架实在没什么经验。

…

拍拍手，将三个小屁孩扔进塘边的泥田，时至三月，江南说热也热，水凉也凉，小屁孩全身污泥，本来跟着胖虎骂骂咧咧的，黄鳝般在泥里钻了钻，发现挺有乐趣的，便顾不上所谓的“那个姑娘”了。

任顽童泥遁。

真城站在田肩上，左手抵在眉峰处，看良田千垦，青苗随凉风习习，小山村的远处是青山，集镇在其间。

李惊雁本来饶有趣味地看真城暴揍熊孩子掩嘴轻笑，一时间忘了他将自己拖下水的旖旎。

见真城望着集镇方向，一阵凉风吹过发梢，眼巴巴地看着真城的旧风衣外套。

真城关切地扶着李惊雁的玉背：“风娘，要不你回去换身衣服？”

李惊雁羞赧低头，总觉得今天的真城有些变了，因为之前总没有这么熟稔过。

感受着背后怪手阵阵热力，一娇嗔，一跺脚，一甩天然无染烫的秀发，连木盆也没有拿，跑了。

…

真城没有追，泥塑般立在当场。

因为刚才他耳边骤然听到一段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叮，检测到重生者，系统正在配置中……检测到宿主，是否现在绑定？”

“……正在绑定中！”

“叮，绑定成功。宿主：李惊雁。”

……

看完真城在僚机群倒的苦水，方肆笑笑，关闭僚机群，点开了小呆的头像，进入她的主页。

看她的个性签名，看她的昵称，看她的背景。

真：我明天一二节还有视听说……得提前早自习，下次跟你耗

我要睡了——时间差勉强算是一种隔阂，无法理解的隔阂。

也许那股强硬的改变才是真正的原因。

真：这貌似是我们去年元旦假去凤凰我室友拍的，且行且珍惜

这句珍惜难得。因为行是永远随着时间在流驶的。

小呆：你就这么一张看起来像偷拍的照片？

是对偷拍有什么误解么？

真：这哪是偷拍……

解释总归是无力的，就像挽回那样卑微。

小呆：你为什么打码要打爱心

爱心也成为了槽点，早知道就直接表白了。不表白的人生不是冲动的人生，这份感情却像烈火，烧到最后只剩灰烬。

真：我室友的自拍……把他的大脸遮掉了

因为我城少，比我们颜值高两个级别——在厕所偷听的。

小呆：好吧

印象中这是我方首发语句，表示某种绝望。

小呆：我是否可以去你的空间逛一圈呢

可以，但是允许我发一句省略号。

真：……

说了不会依赖，那么就从细节与尊重做起。如果我学不会尊重，学不会重视并保卫某种事物，终将会毁灭的吧。

真：这么正式的吗

小呆：说了我觉得突然去别人空间很奇怪

真：行

白眼！

小呆：给我白眼干嘛

真：这是白眼吗……

那我给你——黑眼。

一个箭头……表示两不相欠。

我要睡了！

真：今晚我就忍着饥寒

冬天是有点冷的，青春是不会再回来的，我在做什么，为了什么？

真：即兴给你作一首

尽情地施展才华吧，为了这个年纪而花钱，并没有什么问题吧。

真：当做是结尾了

就当做是结束的休止符。

我还能停下来吗？

小呆：来呗

真：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真：桃花醉暖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