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和你所爱的东西，是落后的，终将被淘汰的，这一点不能改变，那么是不知其死的与这世道角力，还是从容的，毫不挣扎的接受，和它一起被世道所抛弃？

……

“你想和这些人一辈子埋在黄土里么？你再拦我一步，我就废了你。”

方肆猛地睁开眼皮，眼中血丝密布，枕边湿透了一大片。耳边仿佛能听到熟悉的蝉鸣和青蛙叫。

前生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现出来，希冀，愤怒，痛惜，冷漠，从容，一张张面孔浮现在男人脑海中。

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那个叫天命的女人，那个疼爱了自己十七年的姐姐。

“阿肆，你知道么，就这一瓶酒，爹妈拼死拼活几年也挣不到。”

“弱肉强食。出人头地，世道从来都是如此啊。”

“阿肆，僚机亡了。”

“阿肆，你会不会不认我这个姐姐？”

那个流血的雨夜，当自己三根肋骨断裂，被她摁到在地的时候，方肆知道，切都回不了头了。

“眼似流星手似箭啊！阿肆。”

女人的脸蛋上笑出一一个深深的酒窝，明媚动人，不顾被雨水洗的发白的伤口。

“你还差的远呢。”

”我就住这儿，你要想学我就教，包吃住。”

“你不用安慰我，机行不景气了，不是年轻人吃不得苦，而是它不值得年轻人再去吃那么多苦……它，没那么大用了。

……

“你年纪小，怎么暮气沉沉的，好像半只脚进了棺材，也不错，我本来就是想把这套机甲带进棺材的。”

“僚机要完这话，我从七岁听到七十岁，它还不是活地好好的？别扯那个蛋！咱爷俩打个赌，再过三十年……”

大江南北走了几趟，所获不多，心里头倒是越发清亮，这点已经难得，他有此自知。能打动一些人，也被一些人打动，聊有慰藉。

那个时候方肆觉得自己能这样活到死，死之前把几位老先生托付给自己的手艺传下去就很好。只是总想再见阿姐一面。

“方肆你就是个混蛋！你太自私了。”

“你以为你是谁？你能改变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

“过两天我去紫星……”

“不回来了。”

方肆的思绪猛地一滞，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烫到-样，他起身坐了起来，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不再去想。好一会儿，汲着鞋下了床板，肌肉慢慢松弛下来。

他推开窗子，让凉凉的夜风吹进来，窗外苍翠欲滴的山崖之外，是如娟如拭的澄澈夜色。

“对不起，希望你能幸福……”

“你说得对，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

“我也不会。”

她贴着方肆的的耳朵呢喃着，嘴唇点了一下他的脸颊。

这是方肆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姐姐。而此时天命这个名字挂在天灾通缉犯的名单上已经足足有半年。

“你爹这一辈子气盛， 生个女儿，心气比他只高不低，什么再也没这个女儿这种混账话，你不要听。”

两鬓斑白的爷爷蹲在檐角下面，手上的烟袋锅子里时红时白。

良久，老人眼里闪过一一丝凄凉。

“是我没教好她……”

那之后，蓝星少年扛着包裹出了山，也见识到了姐姐嘴里头的所谓“世道”。

整齐，但也晦涩。这就是方肆眼中的世道。

好的，坏的，直爽的，阴沉的，真的假的，都不稀罕。

方肆记不清那些久远的人与物，印象中只有女人的香水和笑，白墙檐下的一袋袋的蛤蟆青烟草。

还有那些话……

“看不出你高高瘦瘦的，还是个练家子？”

“戳脚？没听说过。要不我请你吃饭，你给我讲讲？”

……

“我今年六十岁，你今年二十岁，打着你能活六十岁，我把这门技艺教给你，我现在死，这门手艺又多活了四十年。”

“你年轻，底子也好，多走一走，我这样的老家伙不少见的。”

……

崖下，浩浩汤汤的雷泽呈现一种瑰丽而危险的淡紫色，艳红的万丈火炉被大黑锁链悬挂在空中，上面篆刻着古朴的花纹。

海岸线上，一道人影翱翔在夜空之上，两只冰蓝骨翅展开不下二十米，划过天空，有淡蓝的尾焰消散成烟。

方肆靠在台阶上，轻抚着手中滑，凉，硬，而微微发颤的白蜡杆子。面对夜色下的不见边的浩大雷泽，久久不语。

如今，世界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