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仙游记》31、鹿童讲1958年的经历(一)
作者:碧薇萍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85

白娘子和小青在回峨眉山的途中,遇到了南极仙翁的弟子鹿童。当年为救丈夫许仙,白娘子曾去南极仙翁处盗仙草,和鹿童打过架。不打不相识,二人成了好朋友。

当下,鹿童躬身施礼,说道:“二位姐姐久违了,如今待往哪里去?”

白娘子说道:“我们姐妹来到人间游览一番,如今要回峨眉山。贤弟如何在这里?”

鹿童道:“我奉仙翁之命来人间体验生活。我幻化为一名师范学校的学生,在一所县城师范学校学习,现在放寒假,我回南极去探望恩师仙翁。”

小青说道:“好呀!你身在人间,对人间的大跃进、人民公社、大炼钢铁等新鲜事情一定知道不少啊!”

鹿童说道:“那当然啦!”

小青问道:“能给我们讲讲吗?”

鹿童说道:“二位姐姐如果有兴趣,我可以把我在今年一年的所闻、所见、所历讲给姐姐听。”

白娘子和小青齐声说“好”。于是,鹿童就讲了起来:1958年,在“高举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口号下,我校师生像一群服苦役的劳改犯人,参加各种繁重的体力劳动,不断地“改造思想”。整整一年几乎没有上课。

1958年2月13日,《人民日报》表**中央、国务院关于“除四害、讲卫生”的指示(“四害”是指苍蝇、蚊子、老鼠、麻雀)。全国立刻掀起了“除四害”的**。“除四害”是“政治”任务,教育必须为它服务。于是,我校开学后立即开展了“除四害”活动。学校向各班下达了指标,限期完成。那时没有苍蝇,就挖蛹顶数。先是半天上课半天“除四害”,后来就经常整天停课下乡挖蛹。

挖蛹只能去厕所,从那粘满黄绿色黏糊糊臭屎的砖石缝中,把蛹一个个捡进瓶子、罐子或小桶等容器内,以备上交验数。眼看着黏糊黄绿的屎尿,鼻闻直冲脑门的臊臭,这就够让人恶心的了。可是,还必须把脏兮兮的蛹一个个从臭屎里拣进容器里,这种令人作呕的滋味可想而知。我出身农家,从小就拾粪、捣粪,在赃乱的环境里生活惯了,还能忍受这种滋味。那些从小娇生惯养、干净利索的女同学可就苦了。

我班有个叫王冰的女同学,长得光滑漂亮,又干净利索,衣服一尘不染,她的床铺都不准别人坐,嫌脏。挖蛹时,她戴着大口罩、白线手套,用筷子夹蛹,完不成任务。在小组生活会上,干部和“积极分子”们批评她,说她“嫌脏怕累,没有贫下中农感情,是资产阶级小姐作风”,要求她“要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要向贫下中农那样,手上有老茧,脚上有牛屎”。有几个平时生活很邋蹋的女同学,这回可大显身手了。她们不戴口罩、不戴手套,直接用手抓蛹,总是额完成任务。因而表扬她们“不怕赃、不怕累,有深厚的贫下中农感情”,号召同学们向她们“学习”。

有一次,我班挖蛹来到距我校2o里的后李村。我们把农民的厕所都搜遍了。有的还把茅坑的砖头石块一块块地拆下来,拣干净上面的蛹,再一块块的垒上。农民们见了都感到惊奇:城里来的洋学生专在臭气熏天的茅坑里找蛹,过去都没听说过!

“除四害”的战役告一段落,学校又开始大搞勤工俭学。3月底学校召开勤工俭学动员大会,副校长褚某作报告,说要去团林村海滩修盐滩,这就是“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师生们“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这就是“教育大革命”。号召全体师生在劳动中努力“改造思想”,做到“又红又专”。他还说盐滩修成后每年能有多少收入云云。动员大会后,各班讨论,党团员带头向党表决心。4月初,全校师生背着行李扛着锹,浩浩荡荡来到了团林村海滩。

在团林村,我们真正过起了“劳动改造”的生活。我们挤住在农民家里。早晨起床盥洗后,给房东挑水、扫院。7点吃早饭。食堂设在一个大院内,搭着席棚,没有桌凳。我们打了饭随便找个地方蹲在地上吃。8点出去工地。工地距食堂约5里,在一片茫茫的大海滩上。午饭在工地吃,饭是早饭时带的馒头,菜和汤由各班派同学去取。午后5点收工,6点晚饭。7点到9点上课,每周一次小组生活会。后来,我们调干班停课,搞大鸣大放、帮助党整风。

4月的海滩,天气还冷,芦苇刚冒出嫩绿的芽。去工地的路上要过几条小河,没桥,要赤脚趟过去。水刺骨的冷,每天来回趟十来次,许多同学落下了关节炎、妇女病。

我班的任务是修拦潮坝。开始,两个人提一只小筐运泥土;后来大跃进,一个人肩扛一只筐,黑泥渗出的泥水流的满身都是;再后来,嫌筐上粘泥多,干脆扔掉筐,用手抱着黑泥块往坝上运,身上泥水淋漓,整个变成个泥人。一大块黑泥或一筐泥土,少则二、三十斤,多则四、五十斤,把人累成了一滩泥。这种又脏又累的繁重的体力劳动,我们男生还能忍受。女生可就惨了,她们蓬头垢面、浑身泥水、咬紧牙关、步履蹒跚,个个都变成“女鬼”了。没有厕所,大小便时,则由几个人围个“人墙”。后来用苇席围了厕所。每次收工回来,一群蓬头垢面的“泥人”,排着歪歪斜斜的队伍,拖着沉重的双腿在茫茫的海滩上移动着,活像一群带着脚镣放风的犯人。

在这苦役般的劳动条件下,还要向党表决心,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谁也不敢微有怨言,更不敢稍有怠工。否则,就要挨辩论、写检查,被扣上“剥削阶级思想严重”、“没有劳动人民感情”、“反对勤工俭学”、“反对大跃进”等大帽子。我们这些出身不好的学生更不敢乱说乱动。

大坝终于建成了,我们站在坝顶上踩着土(相当打夯),高兴地唱着:“五八年那么呼嘿,大跃进那么呼嘿,跃进的歌声嘻哩哩哩唰啦啦啦嗦罗罗罗呔,震天响那么呼嘿!……”

盐滩就要修成,我们即将收获勤工俭学的果实,怎么能不高兴啊!

历经两个月的苦战,到5月底终于把盐滩修好,我们胜利返校。不料,夏季一次大海潮把盐滩冲垮淤平,我们全校师生的血汗付诸东流。

我们回校后,立刻下乡参加夏收劳动。头顶星星、脚踏露水去拔麦,在炎炎烈日下打麦。又热又累。接着,我们调干班就开展了“反右运动”,暑假也没放。这期间,“大跃进”运动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已在全国搞得轰轰烈烈,“一天等于二十年”、“英赶美坐火箭”、“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好”等口号喊得越来越响,“卫星”越放越高,牛皮越吹越大,“五风”(共产风、浮夸风、瞎指挥风、强迫命令风、干部特殊化风)越刮越猛。县里开展了“公共食堂饭菜比赛”、“技术革命成果展览”、“赛诗会”、“放高产卫星”等活动,学校曾组织我们去参观。“饭菜比赛”场地搭的席棚鳞次节比,刀勺山响,香气四溢,看谁手艺好、饭菜花样多。参观者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如逢大集。技术革命“成果斐然”,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辆脚踏三轮车上安了一个帆,明人给我们表演。赛诗会上朗诵的“诗歌”都是豪言壮语、政治口号。农学院放的“白薯卫星”给我的印象最深,说是亩产4o万斤,丰产措施之一是让薯秧爬架。我校也搞赛诗会,号召师生搞创作。我曾写了一歌曲《总路线光芒照四方》,被收入地区出版的《歌曲集》上。我们经常去大街上搞文艺宣传,宣传“三面红旗”。我班有位叫孟华的女同学,歌唱得非常好,每次宣传都有她独唱,我吹横笛给她伴奏。我俩经常在一起编歌、排练,她作曲我编词,她唱歌我伴奏,配合很默契。

1958年5月**八大二次会议上,河南长葛介绍了深翻地的经验,立即号召学习长葛。会后,农业部立即在长葛召开全国现场会。1958年8月29日,中央又专门作出《关于深翻和改良土壤的指示》。于是,全国掀起了深翻土地的热潮。

1958年9月开学后,我校师生下乡参加“三秋”劳动和深翻地劳动。我们班被派到杨村大队劳动,支援大跃进。先是收秋,然后深翻地,劳动强度非常大。我们的“反右运动”刚刚结束,大家都“把心交给了党”,对党出的深翻地号召岂敢怠慢。于是,我们白天深翻地搞竞赛,晚上开会谈思想表决心,累得够呛!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我们睡得正香的时候,一阵口哨声把我们惊醒,我们急忙从被窝爬起,穿衣、拿锹、排队,然后出。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天上寒星还眨着眼,浓浓的露水很快就湿透了鞋和裤脚。我浑身酸疼,还没有完全驱除睡意,迷迷糊糊地踉踉跄跄地随着队伍走着。心里想:我们的苦役何时了啊!

从杨村回来,我们又参加修水库。水库工地在城北、竭石山下,要在两山之间筑一条大坝。我们的任务是从山上向工地搬石头。衣服、手都磨破了,累得腰酸腿疼,汗流浃背。

又上山采树种,去杏园大队深翻地。在杏园深翻一人多深,把黄土都翻到上面来了。一面挖土我一面想,地翻得这样深能增产?这不是瞎扯吗!

9月下旬,“钢铁元帅升帐”,全校师生又投入“大炼钢铁运动”。往哪里找矿石?听说滦河岸沙滩下埋着铁沙,把铁沙挖出来再用炉一炼不就是铁么!于是,全校师生浩浩荡荡奔赴滦河滩来挖铁沙。我们住在孙庄农民家里,自己做饭,白天干一天,晚上还经常夜战。挖铁沙的工艺流程是:1、探沙。先派人在河滩上探找哪里埋着铁沙;2、挖沙。用锹把铁沙挖出来;3、炒沙。用大锅把湿铁沙炒干;4、吸沙。挖出的铁沙混有很多石沙,必须用磁铁把纯铁沙吸出来,再运回学校炼铁。我们在河滩用几块石头架起大锅炒铁沙,烧的柴禾就去附近的地里去取。由于农民都忙着大炼钢铁,再加上食堂吃饭不要钱,地里的庄稼没人好好收割,玉米、高粱的秸杆满地都是。花生地里丢下不少花生,老母猪带着一群小猪在地里拱着吃。我们也拣些回来吃。

进人11月,天气冷了,我们才班师回校。回到学校,学校又分配给各班炼铁的任务。于是,各班都自己脱坯,建起炼铁的小土炉,昼夜不停地炼起铁来。社员吃食堂,家里原来的小风箱都闲起来,我们就借来给小高炉鼓风。学校后院建起了几十座各式各样的小土炉(每班五、六座),昼夜不停地炼铁,火光冲天,人声噪杂,好不热闹。

不知道学校从哪里运来了大量焦炭、石灰石、铁矿石,我们按照学校教给的方法把这些原料投入炉内,结果炼出了像蚯蚓屎一样的许多“铁疙瘩”。于是,我们就敲锣打鼓向学校党委“报喜”。这些“铁疙瘩”至今还埋在学校后院的地底下。

完成了炼铁的任务,我们又大搞积肥送粪。往学校农场送粪都是夜战,因为只有晚上我们才能从生产队借来大车。我们是男生架辕、女生拉梢,呜呀喊叫、一路小跑,比大牲畜拉车还快。

1958年,我们又“跃进”又“反右”又“炼铁”,又当“苦役”又当“牲畜”闹腾了一年,没有好好上一堂课。校长总结1958年工作时却说:“虽然教学质量降低了,但是教育质量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