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仙游记》32、鹿童讲1958年的经历(二)
作者:碧薇萍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30

1958年,在搞大跃进的同时,我们调干班全体学生开展了整风反右运动。

1958年2月开学返校后,我知道了我校教师在寒假开展了反右运动,开学后一边上课仍一边反右。教我们地理的徐耀老师就被打成了右派。教我们汉语的甄老师是一4班班主任,在开学典礼时代表教师讲话很是慷慨激昂,领着学生去团林修盐滩时身先士卒、实干苦干,在我看来他是个响当当的革命派。不料,从团林返校后,他竟被“反右补课”补上了,也成了右派分子。据说是因为在县政协召开的一次座谈会上,他曾言说:党员和群众之间“有那么一条不深不浅的沟,一堵不高不矮的墙。”党员见了群众“脸上能刮下一层霜来。”在反右补课时,现了他的言记录,才使这个伪装革命教师的“右派”未能漏网。

我们在团林修盐滩时,就开始了整风反右运动。按中央规定,中等学校的学生不参加整风反右运动。因为我们一年级6个班是调干班,学生原来都是小学教师或中学职员,所以要开展整风反右运动。说是整风反右,实际上是只反右,在我们调干学生中抓“右派分子”。怎样抓“右派分子”?

先,建立抓右派的组织,搜罗抓右派的打手。因此,学校、年级、各班都成立了“整风反右领导小组”。

第二步,确定右派分子“候选人”。整风反右领导小组对全班学生进行政治思想排队,根据上级下达的指标,在地主富农家庭出身、社会关系复杂的学生中和出身虽好但爱说怪话、不当“驯服工具”、领导小组的头头们看着不顺眼的学生中内定出“右派候选人”。各班的指标是1o%左右。

第三步,搜集“罪证”。搜集“右派候选人”的所谓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行,使其达到“右派分子”的标准。大致采用以下几种方法:(1)内查外调。调查“右派候选人”在学校的言行表现(如,查档案、让平时与“候选人”关系较密切的同学和积极分子们揭),派专人去“右派候选人”的家乡、原来工作过的地方外调取证。

(2)动员鸣放。动员劝导学生帮助党整风,给党和政府、学校、党员提出批评意见,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要有顾虑,“言者无罪,闻者足诫”。要大鸣大放,小组会上要积极言,要多写小字报和大字报。谁提的意见多、质量高,谁就最热爱党。

(3)引蛇出洞。在讨论会或座谈会上,积极分子们故意表落后或反动的意见,引诱其他人也随着说。积极分子们说得多么反动落后都没关系,因为这是组织上安排的“诱饵”。其他人特别是“右派候选人”一随着说,立刻记录在案、成为罪证。在团林修盐滩时,晚上或下雨天就开讨论会或座谈会。有一次我所在的小组开讨论会,有一道讨论题是:你怎么认识“学校要为工农子女开门”?整风反右领导小组成员崔某言说:这种提法不对,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子女没剥削过人,不应把他们关在门外。接着,积极分子们蜂拥应和。见此情景,同学们也纷纷重复崔的言。一位富农出身的同学,姓秦,不吭声。崔某见秦同学没有言,竟打断了别的同学的言,问道:“秦某,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秦某慢条斯理地言了,他胸有成竹,理直气壮地批判了崔某的观点。听到崔某点秦某的名,担任记录的积极分子的神情立即变得十分专注,握紧笔准备记录秦某的“罪证”。当听到秦某的言时,她感到十分意外,竟楞在那里,一个字也没记。

(4)逼蛇出洞。开展“向党交心”活动,逼迫每个人都要“向党交心”,也就是把自己的落后反动言行和思想,通统写出来交给党组织。否则就是对党三心二意、离心离德,就要受到批评和辩论。当时,广为流行的一歌就叫《把我们的心交给党》,我们经常唱:“把我们的心交给党,好象那葵花向太阳。把我们的心交给党,我们就勇敢又坚强。争取红又专,快马加鞭。要作促进派,乘风破浪。……”

(5)挖蛇出洞。动群众检举揭别人的问题,写成小字报(检举材料)交给组织(“整风反右领导小组”)。

第四步,“梳理辫子”,报批“右派”。把搜集来的“罪证”按照右派标准上纲上线,分门别类进行整理,写成材料上报,以待上级审批是否为右派。有的本来是“右派候选人”,但是没有搜集到多少“罪证”,梳出的辫子远够不上右派,也就无法上报。我可能就是属于这一类人。有的原来不是“右派候选人”,也没有对他进行内查外调,但是在大鸣大放和向党交心时说了很多“反动”话,暴露了许多“反动”思想和言行,梳理出的辫子又黑又粗又长,也就成了右派。这类人就是所谓“自己浮出水面的鱼”。一6班有个名叫傅某的学生,贫农成分,父母妻子都是党员,他积极鸣放,也就成了右派。

第五步,批判斗争。一经上级审批确定某某为右派分子后,就开批判斗争会。会前,由积极分子们把搜集到的“罪证”经过上纲上线写出大字报,集中张贴出来,让某某看。然后,由“整风反右领导小组”成员找其谈话,让其准备在批判会上作检查。这时,就派专人把某某监视起来。吃饭、睡觉、上厕所都紧紧跟着,如影随形、寸步不离,以防行凶、逃跑或自杀。

每次只批判斗争一个人。斗争会通常这样进行:把一个教室布置成会场,贴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打退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等标语。会场的一面靠墙放一把椅子,是“右派席”。其他三面坐着开会的人,呈弧形包围“右派席”。积极分子们坐在前排。斗争会由“整风反右领导小组”成员主持。主持人宣布:“开会!由某某检查交代问题!”某某就从人群中出来坐入“右派席”进行检查交代。检查完毕,主持人说:“某某,你这样猖狂地反党反社会主义,你成了什么人?”某某为争取好态度,只好说:“我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主持人就庄严宣布:“经上级批准,某某被定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也有自己不承认是右派分子的,主持人照样宣布,并痛斥其态度恶劣)立刻就有积极分子领呼口号:“打倒右派分子某某!”“打退右派分子某某向党的猖狂进攻!”“……!”群情激昂,呼声震天。接着,积极分子们依次站起来,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批判稿,轮番对右派分子进行批判斗争。他们个个义愤填膺、横眉立目、唾液飞溅、声嘶力竭,声讨“罪行”无限上纲。面对他们的昨日同学今日敌人,毫无怜悯之意,满腔仇恨之情。当时,号召人们作党的“驯服工具”,这伙人可谓货真价实的党的“驯服工具”。批判完毕,又是一阵急风暴雨般的口号。最后,主持人令“右派分子”要继续检查交代,深挖“毒根”,好好改造,争取从宽处理。散会。

第六步,监督劳动。被打成右派的学生立刻由专人从批判会场被押送到“右派关押室”(当时还没有“牛棚”这个词)关押起来,完全失去了自由。关押右派的地方是个大教室,里面用木板搭成通铺。晚上,右派们在通铺上紧挨着睡觉,几盏1oo瓦的大灯泡在头顶上明晃晃的照着,要想翻个身都必须先喊“报告”经看守人员准许。早晨起床铃响,看守喝令“起床!”右派们急忙爬起穿衣,谁也不敢怠慢。然后,打洗脸水、去厕所、去饭厅、去学校菜园劳动,全都排着队在看守监管下进行。白天主要是体力劳动,晚上就寝前(或白天下雨不能劳动时),在看守监管下盘腿坐在自己铺位上写检查交代。

从1958年2月开学后不久,我们就开始搞“整风反右运动”,不停课(实际是除四害、修盐滩、下乡劳动等和二、三年级一样,利用业余时间搞运动)。我们6个调干班不放暑假,集中搞运动。直到9月1日开学才基本结束。通过上述六大步,在我们六个班3oo名学生中抓出了3o多名“右派分子”,额完成了任务。另外,还有许多学生遭到了批判辩论,受到党藉或团藉处分。

这次运动我班共抓出4名右派分子,还有4人受到批判辩论,受到党(团)籍处分。一位姓刘的同学在要批判斗争他的前一天,利用去厕所的机会摆脱监视人逃跑了,数月后在东北被公安机关拘留,让学校去取人。在被押回学校的火车上又逃跑了,以后一直渺无音信。1978年给右派平反时他曾来学校,说他早已在东北某林区落户,现已当了干部。

这些被打成右派分子或被批判辩论的学生究竟都有些什么“罪行”呢?某甲鸣放时曾说“某党员班干部学习不咋的而对同学确盛气凌人”,被上纲为“蔑视党员干部,反对党的领导”;某乙向党交心时说“解放前曾吃过美国救济粮”,被上纲为“美化美帝国主义”;某丙曾说过“中国的猪肉很多都运到苏联去了”,被上纲为“反对苏联”;某丁曾写大字报说“学校教师水平低,只见打旗的不见梅兰芳”,被上纲为“诬蔑社会主义学校”;某戊曾对同学说过“我们村社干部搞特殊化,不少人闹着要退社”,被上纲为“反对合作化,不愿走社会主义道路”。等等。我班有个积极分子在小组讨论言时说“**三天不学习就赶不上**”,女同学胡某接着此话言说:“连**三天不学习都赶不上**,我更应该好好学习政治、改造思想。”后来被上纲为“影射**也要改造,是反对**。”胡不承认,“整风反右领导小组”组长就找她谈话,说:“你不要觉得你没反对**,你只要端正态度,从阶级根源上分析,就认识上去了。要大胆地承认,争取个好态度。”胡坚决没承认。她在鸣放时曾说“我村扫盲不彻底。”被上纲为“诬蔑、攻击社会主义。”她平时穿戴比较整齐,被说成“资产阶级小姐作风。”去她家乡外调,没调查出她有什么问题,却把她爷爷的问题(她爷爷是地主分子,耳聋,常说家产是省吃俭用攒的,不懂得什么叫剥削)调查来写成大字报,说她“和地主家庭划不清界限。”就因为这些“罪行”被批判辩论,所幸没被打成右派,却被开除团藉。

反右运动,一些出身不好的同学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犹如饱受惊吓的小动物,每日里惴惴不安、提心吊胆,唯恐“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