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仙游记》第二卷 2、小青痛说大饥荒(二)
作者:碧薇萍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318

小青说:“我在贵州采访了一位小学教师。他谈了他所看到的农村大饥荒情况。他说——”

我曾被抽到公社参与一些上下联系的工作,开始时,我不懂窍门,还下到基层去收集数据,可上报时,数字必须经公社值班领导人批准。费气吃力收集的数据,常常被领导人一句话就否定了,随后定个数据上报。于是,我学“巧”了,不必下去收,到上报时,请示领导给个数据就如数上报了。

工作上的先进,就看同一项工作谁先进行,谁先完成,不管客观条件如何,都得齐头并进。我县山区,山高谷深,海拔从7oo多米到23oo多米,我工作的地方,海拔18oo多米。1959年全县低洼地方秋收工作开始时,我们那里的包谷棒子才蔫须,正好烧嫩包谷吃,可公社下令抢收,学校放农忙假,夜战收包谷。因为包谷尚未完全成熟,至还要一个月才能收得,所以,仅提前秋收这一项,便要减收一半到七成,可上报的数字还是“大增产”的。

不限量、不收钱的“大锅饭”没有吃多久,农民几年积蓄的生活物资便被挥霍个精光,为给集体食堂撑门面,普遍开展捉“粮食鬼”运动。借口是:公社食堂的饭不够吃,必是“粮食鬼”偷了粮食。于是,一场卷地毯式的翻箱倒柜的搜索食物运动开展了,凡在家中搜查出粮油肉蛋等食物的,统统定为“粮食鬼”,食物全部没收外,还得加以残酷斗争,有的还被扣上“坏分子”的帽子,强行管制劳动。

早收造成大损失不算,还要搞个早种造成大减产。为争先进、当标兵,我们下种也不落后,继大年三十在工地上过“革命化的大年”外,正月初一又在耕地上过“革命化的春节”,作备耕,元宵节就破冰下种栽包谷,种子被冻坏了,谷雨节后不见苗,被迫重栽,农民已饿死许多了,不死的也无多少劳动力了,一直补种到六月,这还有多少收成?一个“很先进很红火”的公社书记也不得不承认196o年地里的野草高过包谷株,耗子在地啃包谷也要跪着。但上报的粮食产量还是“大丰收”的。

196o年,是“三年困难时期”中饿死人最多的一年。1959年,先进的长石公社已经开始饿死了,但谁也不敢说。我们原就餐的机关食堂并入人民公社的书记食堂。干部口粮每月降到21斤,农民的口粮每月才15斤,大家扯平吃,实际连15斤都没有吃上,被公社书记和食堂事务长贪污去了,教师开始消瘦、浮肿,吃“糠服丸”(用糠加点糖来治脬肿的药名)了,但除了上课还要参加农业生产。

人们实在饿得捱不住了,就在劳动之余打些野菜来充饥,公社干部现了,便要收归公社食堂统一处理。农民被迫在夜间去打野菜,像“偷人”一样拿回家中煮吃。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呀,讲道理的农民为求活命采野菜充饥,却逃不过某些公社干部的魔爪:当地是烧柴禾,他们现哪家冒出炊烟来,便破门入室去搜查,现谁家火上煮野菜,便几脚把火炉踢坏,锅碗盆瓢砸掉,并以“破坏公共食堂罪”加以拳打脚踢,还要扣饭几餐,扣多了就被饿死。扣饭成了公社干部惩罚人的法宝,已经少得吊命都极难的那几两糠糙菜饭,再扣就要死人了。

求生**的人们,为了得到点点吊命食物,已不再怕拳打脚踢扣帽子了,还得偷偷去采野菜或挖“仙人土”(一种白泥)来充饥。但公社干部做得更绝,他们以巩固集体食堂为由,将农民家锅、碗、盆、瓢和火炉等等,凡能煮食物的物器,通通砸碎,严禁在家中吃饭。农民求生之路,全被公社干部堵死了,于是“死人的事是经常生的”,且一而不可收拾。

196o年初夏,我带学生到路布管理区去搞“双抢”:抢收抢种。到那里一看,不少农户门前已经长了青草,似好无人行动了,但进门一看,往往还有个奄奄一息的人躺在床上,抑或有具尸体在屋中,我们的任务就改为埋人了。

所谓埋人,就是将尸体从室内拖到室外,在房屋附近挖个土坑,坑内垫点儿乱草,就将尸体放入其中,草草掩埋掉。半个月的中心工作,掩埋的死人不少,有的村内几乎看不到农民活动了。

我请假回家一次,2o来公里的路上,就看到路边摆着3具尸体和1个奄奄一息的人,已经无人过问了。在家中待了3天,就看到村前的小路上死了两个人。有个是在路边挣扎了一天多才慢慢死去。为什么饿死那么多人?无人问津。有,只是说了不起作用,反而要挨整。彭德怀大元帅上书的结果尽人皆知,我们当地就有不少“小彭德怀”,地区一位部门的正处级领导到当时全国先进的长石公社检查工作,现已有人饿死了,很客观的向县委汇报(当时上级派来的工作组也要由地方党委领导)后,被县里上告到地委,说他“想拔红旗”,结果受到处分,其他人谁还敢说?说了也不起作用。

我家乡有个公社(这里补充说明一下:当时的行政区名是政社合一,一个单位两个名称,区叫大公社,也叫区;区下属的乡,叫公社,也叫乡或管理区),有的社员已饿死了,但国家在该社的仓库中还有很多粮食不卖出。于是,公社秘书向区委副书记汇报,想私自开仓济民,得到默许,他们一夜间便将部分仓储分给公社附近的群众,但都造册登记、签名领取,共同保密。因有这次开仓,该公社的群众感激干部救济,齐心协力生产,夺得比其它大队更好的收成,秋后一斤不少地还清了国家仓储,该乡死人也少。照说,这应属爱民之举,可因“私开国库”,有关干部逮捕的逮捕,开除的开除,撤职的撤职。可是,将他们放到群众中去斗争,群众就是不斗。后来,通过整风整社,对这些干部的处理作了部分改正,但先提出开仓济民的那个人,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唉——!

白娘子叹道:“害民的酷吏受表扬,救民的官员都挨整,这社会怎么黑白颠倒啦!”

小青说:“贫下中农都挨饿,‘四类分子’就更可怜了。”她讲了几个例子:当时,有位“右派教师”在替食堂画壁画时,把一个农民画成瘦个子,被“对阶级斗争嗅觉灵敏”的“左派”教师现,认为是丑化三面红旗,诬蔑农民吃得不好,以致骨瘦如柴,这些教师顾不得为人师表,立即召开斗争会,把这位姓杨的教师打得死去活来,痛得在地上打滚。这还觉得不够狠,就“考验”他妻子的“立场”,要妻子拿鞭子去抽打丈夫,不然自己就得挨打。这位妻子刚刚举起鞭子,就昏倒在丈夫身边。农民的口号就是——打“四类分子”不犯法。打农民还说是打人,打“四类分子”连打人都不算。

一位叫戴寿莲的富农子女说:地主、四类分子及其家属还被克扣已经少得可怜的口粮。我们全生产队百几十口人,都要集中住到大屋场,每户住一间,全家到公共食堂吃饭,私人原来存的粮食,都要交到食堂,然后按类供给。因我“成份不好”,在吃饭上也要区别开来。我和队上社员同出工,同干一样的活,每餐她们的标准是二类,米饭四两,我则降为三类,仅三两,晚餐还要减一两。而且还是一斤十六两的老秤。开始还有红薯米补贴,以后就没有了。就这点少得可怜的米饭,一无油水二无莱,得维持一天的生命,还要下田去干重活。

一名被下放到南县的“右派分子”说:我每天要从事十多个小时的繁重劳动,吃了公共食堂的一点点粗饭,常常饿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我的亲人寄来的粮票,竟被大队某干部没收。我去讨要,反遭来一顿臭骂:你这个右派不老实,还想搞特殊化!

白娘子连连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