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了整整一日，到夜里也不曾停下。剔透的雨珠顺着屋檐打在顾思悠单薄的衣衫上，一点点化开，顾思悠就像没有感觉到一样，轻轻靠在身后冰凉的墙壁上，眼前是雨夜深沉的黑暗。

她还是来了，给白越带来刻字罗盘的消息，然后留下来。白越给她找了一处安居之地，就在那个妇人家的隔壁，那个与她母亲长的一模一样的妇人。她来时正是雨势最大的时候，隔壁院里空无一人，许是在屋内躲雨。顾思悠在门口踱了片刻，转身进了自己的小院。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也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出现在苏宴的面前。

“他在等你。”这句话在顾思悠的脑海中回荡了一次又一次。她希望是假的，又希望是真的，人便是如此矛盾。

“怎么在这里淋雨？”温柔的女声在身前响起，带来了一阵微风。

顾思悠抬起头，便见白越款款向自己走来，没有撑伞。她笑道：“前辈不是也在淋雨。”扶着墙站起来，往屋檐里躲了躲。

眨眼间白越已走到了屋檐下，听闻顾思悠这句话，收回了踏上屋檐的脚，浅浅笑道：“我不需要伞。”

顾思悠定睛一瞧，才发现白越身上有一圈淡淡的光，雨落到这一圈光上，便自动绕开了去。比起上半身湿透的她，白越可谓清清爽爽。她含笑道：“是我忘了。”

正欲转身开门，却被白越抢先拉住了手：“屋里多闷，就在外头说说话吧。”一只脚已踏了上来，白越也就顺势站在了屋檐之下，周身的光亦是笼在了顾思悠的身上，“还喜欢吗？时间有些急，有些地方还没有打理。”她向黑夜下的小院望去，积了水的青石路发着幽冷的光，路的两边有还未清理干净的杂草。

“喜欢，横竖我一个人住，慢慢收拾便是。”顾思悠顺着白越的目光也看向院内，“前辈若是不嫌弃，便常来坐坐。”

“好是好，不过应该来不了几次了。”白越柔软的目光落在顾思悠的脸上，“我那处小院，你若是喜欢，到时也可去住。”

白越不会久留，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顾思悠没有多少惊讶：“决定好日子了吗？”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她与君止约定好，等院里的望谜开了之后再走，开花之日没有定数，所以只有大概的时间，“不必操心，到时候自然是去烦你师父。”白越有倾梧给的罗盘，可以自由来去，倘若要带君止一起离开，便要倾梧才可做到，顾思悠也不行。

“那我便偷个清闲了。”顾思悠轻笑。这是来此之后，她头一次与白越如此心平气和的说话。之前虽知晓白越不是敌人，不过对话之中多少带了剑拔弩张的意味。

因着白越身上带着的光，有微弱的影子投在地上，白越瞧着两人重合在一起的身影，淡淡道：“只怕你清闲不得。”白越偶尔去一趟苏府，昨晚的刺杀，恰好落入了她的眼中。她转过身，对着顾思悠微微讶然的眸子，“苏宴受伤了。”

“严重吗？”顾思悠面露担忧之色。就算奕辰在，也无法保证苏宴完全的安全。总有顾及不到之处，更何况，他们两人最先保护的，必然都是苏清。

“这我就不知道了。”白越如实道，“还能正常走路，应该是没什么事，而且还有奕辰在，你可以放心。”

顾思悠与奕辰一样，听到苏宴受伤，最先想到的便是中毒二字。白越的后半句话安慰了顾思悠，奕辰有百解散在手，保住苏宴的性命还是没问题的。

白越等了半晌都不见她说话，便转过头去看，才发现顾思悠望着一处出了神，便问道：“不打算去看看吗？”

“应该没事的，还是算了吧。”顾思悠轻轻摇头，神色有几分纠结，又有几分无奈。

白越见她摇摆不定，便劝慰道：“你也说了应该，去看看总能安心一些。”白越知道顾思悠心中的顾忌，可是既然苏宴已经喜欢上了顾思悠，那么她也没有逃避的必要，坦然面对便是。

可在感情方面，顾思悠从来都不是一个坦然的人，哪怕是陆尧安当年那样直白的表露感情，顾思悠也有过一段逃避的时间，更何况是如今藏于心中未宣的苏宴。

顾思悠有心结，在出事之前，她满心都是要与心爱的人生生世世在一起，可是后来她犹豫了，陆尧安遇见她一世，已不知是哪一世积来的霉运，若是每一世都遇见她，也称得上是一件惨事了。她喜欢苏宴，因为他与陆尧安有着相同的灵魂，他们是同一个人，可是她不想占有苏宴，苏宴有属于苏宴的人生，不应该与顾思悠沾染上任何关系。

此番留下，顾思悠没有打算再去见苏宴，只是远远知晓他的消息便好，就像今日一般。

白越心知劝不动她，便只好作罢，转了另一个话题：“你一人在此，要小心那日与你交过手的妖。”她提醒道，“虽然他不能将你如何，还是能避则避。”上次是倾梧恰巧赶到，可如今顾思悠孤身一人在此，白越也不可能时时跟在她身边，就算顾思悠身上有咒术不怕死，被打到后却是真真切切的疼。

一股暖意划过顾思悠的心头，她点头道：“多谢前辈提醒，我会万事小心。”正如倾梧所说，白越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她并不是顾思悠想象中高不可攀的神女，而是会开玩笑，会关心人的前辈。

白越伸出手，拂过她展开的眉眼：“我记得有人说过，人生得意须尽欢。既然活下来了，便该让自己开心一些，整日愁眉苦脸，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让关心你的人更担心。过去的便过去了，是时候走出来了，惜取眼前的一切，莫要再错过更多。”

“前辈……”顾思悠诺诺道。

“你师父看起来什么都敢说，一到你面前就有了不少顾忌，她说不出来的，我便替她说了。谁都会犯错，你师父从未怪过你，天君是秉公执事，他心里未必就是这么想的，你在意的那些人，若是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只会为你担心。自始至终，不放过你的，只有你自己而已。”白越语重心长，这些是她很早便想告诉顾思悠的，奈何之前没有如今日一般的机会。

她并不是为顾思悠开脱，也不是纵容顾思悠。白越的态度一直很明确，私自改变过去，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顾思悠明知故犯，更是错上加错，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改过的机会。顾思悠既唤她一声前辈，她便有教导的义务，不能看着她走入歧途，也不能看着她一路消沉下去，坦然面对故人，便是第一步，这也是为何要将屋子选在此处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