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天君，路上的一切都不是阻碍。心中有所挂念，奕辰的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终于赶在日出前到了苏府。平林俯在桌案上打瞌睡，听到奕辰进屋的动静，登时站起身来，一句“谁？”哽在了喉咙，不可置信道：“这么快？”那医阁里的书少说也有上万卷，就算奕辰一目十行，又有幸没有遇到天君，只用了一晚上，也实在快得有些过分。

其实医阁中的大部分医书，奕辰都已了然于胸，自然不必全部翻看，就是没看过的，也是有目的地找出需要的部分。若是真的将医阁里上万卷的书全翻了，恐怕不等奕辰看完，苏宴就已一命呜呼了。

奕辰没有做解释，只是淡淡道：“快一点总比一去不回好吧。”他向桌案走去，站在平林让开的位置上，从一旁抽出一张细腻的玉版宣。平林流畅地往砚台里添了水，拿起一块墨轻轻研磨。奕辰铺好了纸，顺手提起笔，蘸了墨后便行云流水地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平林立在后头大致瞧了几眼，上头的话客客气气，想来是要请人帮忙。果不其然，半柱香之后，平林拿着信从奕辰房中出来，向着妖界而去。

“但愿可以有结果。”奕辰口中呢喃道。

苏宴虽然病态尽显，下地走动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甚至比昨日踉跄而归的顾思悠走得稳些，可也就是稳一些而已。奕辰在为他包扎伤口时曾说，若是不好好休养，以后会连剑也提不动。他如今倒是能提得动剑，只是稍一用力便觉体内真气乱窜，头晕目眩，使不出一招一式，等于全身武功尽废。如此一来，他就算能拿得动剑，又有什么用呢？

苏宴对着剑发呆，顾思悠对着苏宴发呆。他看着很平静，平静地捡起地上的剑，平静地归剑入鞘，平静地将剑横在眼前。阳光如金莹的粉末洒在他的身上，他低垂眼眸，遮去了眼底的一丝落寞与不甘。这把剑是苏羽临死前交给他的，连带着一份责任，一并交到了他手里。如今执剑在手，却再也担不起那一份责任。

“哥哥。”清越的少女之声由远及近而来，看着苏宴孑立于院子正中，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孤凉之感，她不由得放缓了脚步，“这几日天凉，怎么不去屋里，反而在外头站着。”她生病时，苏宴可是将她在屋里关了好几日。

苏宴不动声色地将剑挽于身后，换了一个温暖的笑：“屋里太闷，出来透透气。”他指着苏清手里的托盘，“是给我的吗？”

“哦，差点忘了。”被苏宴一提，她才觉得手腕隐隐发酸，这碗看着不大，分量却是不小，“厨房给你炖了药膳，我正好在那里，就顺手给你端过来了。”说着便往屋里走去，再多等一会，她只怕就要端不住了。

苏宴没有问她是如何从厨房“顺手”将药膳端过来的，脸上维持着的笑容也在苏清转身后消失，不是不想笑，而是如今连笑都有些力不从心。

顾思悠一幕不落全看在眼里，只觉有一根又细又长的针在自己的心上翻来覆去的扎。她无能为力，哪怕如今不是蹲在房顶上，她也是无能为力。她没那么大的自信，可以做到奕辰都做不到的事情。

屋里是苏清笑语连连，她在极力逗无精打采的苏宴开心：“我那天还听人说了个笑话……”苏清一连讲了十几个笑话，将自己肚里的存货都讲完了，自己的脸也都笑僵了，也没等得苏宴一个开怀的笑。

“哥哥，你不开心啊，是在想顾姐姐吗？”苏清实在没法了。

屋里和屋顶的人俱是一震。

她是怎么从笑话跳到顾思悠身上的？

不开心就是在想心上人吗？

这是什么道理？

虽说没道理，苏清却是扎扎实实又在苏宴心上补了一刀。

“我也想她。”苏清自顾自说了下去，“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没有，什么时候能回来。”半天等不到回话，苏清一抬头，发觉苏宴正眼含深意瞧着她。

昨日说要写信来着，一伤心全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今日回去一定写。”顾思悠在心里暗暗道。还不等她把这件事刻在脑子里，苏宴接下来的话便震得她险些从屋顶上掉下来。

“清儿可有喜欢的人了？”他语气轻飘飘的，比柳絮还要轻一些，却像是一块大石，重重砸在了苏清心上，砸的她面红耳赤。

不是在说顾思悠吗？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苏清有些不知所措。她自然明白，苏宴说的喜欢不是普通的喜欢，而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哥哥何出此言？”苏清反问。不知为何，竟真的有一个身影在苏清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到她没看清那是谁的身影。

“随口一问。”苏宴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心里却在一瞬间掠过不少计较，“只是突然想起，母亲便是与你差不多年纪嫁给父亲的。”差了两三岁的样子，姑且就算差不多吧，反正只是做个引子，不必如此在意，苏宴在心中嘀咕。

苏宴是头一次，主动地，在她面前提起母亲。苏清心里的激动全然浮在了脸上：“这么早？”她自然不是因为楚菁菁的年纪激动，苏宴会主动提起，想来是要告诉她一些事情，她是为这些事情而激动。

“差不多吧，比你还大了些。反正他们两情相悦，什么时候在一起都是无所谓的。”说到此处，苏宴的语气柔和了不少。苏清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希冀，苏宴索性也不等她再发问，将往事避重就轻地娓娓道来，其中略去了灭门的部分。

苏清听得入了迷，随口问道：“那后来呢？我们是武林世家，为什么要来经商呢？”

顾思悠的心忽的提起，不知苏宴是否打算将真相告诉苏清。

“因为……”苏宴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因为母亲喜欢江南风景，不喜欢江湖里的打打杀杀，所以父亲就陪着她来了此地。”

“爹爹很爱娘亲啊。”苏清丝毫没有怀疑苏宴编造出的结局。

苏宴一下一下顺着苏清的头发，缓缓道：“娘亲也很爱爹爹，怕他一个人孤单，所以去陪他了。”他只让苏清知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半个字也不会提起。

苏清心下动容：“他们会很幸福吧。”在另一个世界。苏宴的一句话，解开了苏清多年的心结。她以前总因为自己没有父母而伤心，如今被苏宴一说，忽然就不那么伤心了。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团圆，应该值得高兴才是。

“一定会。”苏宴喃喃道。死是一种解脱，解脱了生前的一切仇恨。“我也快要解脱了吧。”苏宴心道。可是他既已知道仇人是谁，又怎么甘心如此赴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