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表明心迹，没有想过要立刻得到顾思悠的回应，她是一个内敛的人，什么感情都喜欢藏在心里，做事多多少少都有分寸，大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感情不是小事，他以为顾思悠会考虑很久，却没想到，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未到，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复。今日的她，好像比往日更坦率了一些。今日的他，也比往日冲动了一些。

濒死之人，大抵都会有某种预感，近来苏宴的预感则越来越强烈。奕辰不愿告诉他，却不意味着他自己没有感觉。这种状态下的苏宴，想的最多的事情，是如何安置苏清，以及该不该报仇。死也要死得其所，他索性用自己这具残破的身躯做些该做的事，以慰苏楚两家近千的亡灵，可是他做不到。林麓虽已离开此地，想要知道位置却并不难，只要拖奕辰打听即可。可是他还未踏出苏府，奕辰便已拦在了眼前：“莫要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苏宴头一次开始想，究竟该怎样过完这短暂的一生，才算得上圆满，究竟怎样的人生，才看起来不那么值得诟病。他的心里充斥了各种滋味，有仇恨和不甘，更多的是迷茫。他该去报仇，还是留在这里，如楚菁菁所说，替他们看遍人世间的美好。“依靠仇恨活下去的人，终有一日会被仇恨反噬。”他将这句话反复看了千万遍，心里有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今日之事，全然是机缘巧合与一时冲动，不知怎的，他脱口便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反倒有了如释重负之感。顾思悠是内敛之人，他又何尝不是，可若是再不说，怕是要没有机会了。他越来越嗜睡，或许有哪一天会一睡不醒也说不定。

耳边隐约有奕辰和苏清的声音，她很开心，他也很开心，如此，再好不过。麻烦了奕辰这么多，最后还要将苏清这个大累赘交给他，也不知他会不会如今日一般开怀。

“你们都不饿吗？诶，有点心。”苏清的声音先一步到了苏宴与顾思悠身边，接着便伸来一只白白净净的小手，挑了最大的一块点心。

顾思悠瞧了一眼外头渐渐稀松的人群，笑着道：“也该吃午饭了，我们是在这上头吃，还是换地方呢？”她的目光扫过奕辰与苏清，最后落到了苏宴的身上。顾思悠私心希望能留在这里的，苏宴身子不适，自然是能少走动些为好。

“在这上头吃吧！我还没在在船上吃过饭呢！”苏清原地拍着手蹦了两下，顺势便坐到了顾思悠旁边的椅子上，伸着脖子往窗外瞧了瞧，“外头的风景那么好看，在这里坐着多闷啊。”

奕辰刚传了人去准备饭菜，转过头来便听见苏清的一问，促狭地笑着，答了句：“一个人坐着当然闷，若是有人陪着，可就未必了。”也坐到了苏宴旁边的椅子上。

苏清尚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从奕辰的话里多少也能听出些，再联想到方才两人的相对无言，于是一脸恍然大悟地笑着，对奕辰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应该在外头多站一会。”

顾思悠与苏宴面色如常，一个看风景一个喝茶，权当没听到，苏清与奕辰相视一笑，便也聊起了旁的事情。

回苏府已是傍晚，且只有苏宴与顾思悠二人。苏清嚷着要吃糖人，下了画舫便扯着奕辰一起去了街上。苏宴依旧是先顾思悠一步下了马车，站在车下，如第一次那般，对顾思悠伸出了手。顾思悠没有犹豫，紧紧握住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是彻骨的冰凉，她的体温也暖不热。昨日他晕倒的模样又在顾思悠眼前重演了一遍，她顿了顿：“我送你回房。”她要亲眼看着苏宴走进屋里，才能放心。

苏宴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转头温柔地凝视着顾思悠，柔声道：“好。”握着顾思悠的力道丝毫没有减轻。

还未走到苏宴的门口，管家便已迎面而来，因着天色暗沉，且苏宴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两人紧紧扣住的手，管家只当两人靠的比较近，并没有多想，道了声：“顾姑娘好。”便给苏宴呈上了一封请帖：“后日柳小姐行及笄之礼，邀您与小姐一同前往。”

听到柳小姐三个字，苏宴的眉头就已微微皱起，他接过请帖，随意瞥了一眼，淡淡道：“我近日身子不适，不宜出门，将贺礼准备的丰厚些，送去便是。”身子不适是真的，不想去也是真的。

“是。”管家应了一声，又接回了请帖，转身离去。待管家走远了，顾思悠开口问道：“不去没关系吗？”她若是没记错，这位柳小姐应该就是上次来了苏府的那位，只是她当时躲了出去，并未见面。苏宴那几日都在陪这对父女，顾思悠潜意识里便觉得两家关系应该不错，可是苏宴如此冷淡处理，倒是与她的潜意识背道而驰。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去不去都一样。”更何况，这恐怕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苏宴掩了愁容，对顾思悠淡淡一笑，他为数不多的时间，应该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顾思悠没有多问，回了苏宴一个笑容。他不去也好，女子的及笄之礼上要做什么，顾思悠多少也知道一些，若是苏宴去了，她才是真的担心。把属于自己的一切往外推，这不是顾思悠会做的事。苏宴不是一件可以拱手让人的物品，她既已坦然接受苏宴，若是再不直面他的感情，对两人都是一种伤害。

往日顾思悠一人走着也会出神，更何况今日被苏宴牵着，不必担心会走错路，因此一出神便连久久陷入其中。直到撞入一个温暖又单薄的怀抱，才将思绪拉了回来，不及抬头便听得头顶一声轻笑：“要进去坐坐吗？”

两人已进了苏宴的院子，此时正站在门口。苏宴瞧着她出神的模样，觉得若是此时一声不吭就将她带进屋子，她也不会察觉到。逗趣的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苏宴还是选择征求顾思悠的意见。不过瞧着她微红的脸，苏宴忽然就想知道，若是她发现自己在苏宴的屋里而非屋前，会是什么反应。

“累了整整一天，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先回去了。”顾思悠慌慌张张地说完这句话，便要松开苏宴的手离开。十指扣在一起的手，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松开的，更何况苏宴没有一点要放开她的意思，反而轻轻一带，将她揽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的心跳有些快，却远远不及顾思悠。顾思悠努力平稳了呼吸，静静靠在苏宴的怀里，感受两人的一呼一吸。本以为苏宴是有话要对她说，没想到就只是这样安静地抱了她许久，在她的额角留下一个吻，然后轻轻放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