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宴的五脏六腑像是撕扯般的疼痛，这么多天来他已经习惯，也正是因为这种习惯，才会在呕血前没有分毫察觉，否则，他怎么也会避开顾思悠。他再一次对顾思悠说了谎：“大概是急火攻心了，现在好一些了，我们回去吧。”
他云淡风轻的样子，让顾思悠一阵心疼。
习武之人懂得控制周身的力量，苏宴虽被顾思悠扶着，却没有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顾思悠会支撑不住，他也不忍心。身上的披风堪堪掩住了衣襟上的血迹，苏宴尽可能让自己像一个没有身子不适的人一样，走出觅芳园，走回自己的小院。也确实如他所愿，因着他与顾思悠略显亲密的动作，侍女与仆从虽从两人身旁来来往往，第一反应都是：顾姑娘果然与公子在一起了。反倒没有人注意到苏宴不大正常的脸色。
被那么多道目光注视着，顾思悠显得有些窘迫，没看清脚下的一颗小石子，险些将自己绊倒在原地，好在苏宴眼疾手快，在她踉跄之时就拉住了她，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免了为众人八卦之余再添笑谈。
如此略显“招摇”的走过了大半个苏府，想不传到奕辰的耳朵里都难，彼时他正在浣花亭中为苏清画昨日望月湖的万顷风光，调笑之余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苏宴与顾思悠都是较为内敛之人，两人在一起这件事，都还未正式告知他与苏清，在外人面前又怎会做的如此明显，竟在倏忽之间传遍整个府里？
“他们往哪里去了？”奕辰装作不经意地问将这消息带来的桂堇，手里的笔却因心焦停了下来。
桂堇大致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应该是偏厅，或者是公子的院子。”其实那个方向还有厨房，被桂堇排除在外，看二人你侬我侬的模样，应该不会去厨房。
“应该是去偏厅了吧，快要吃午饭了。”苏清正张大了嘴将碟子里的最后一块点心往嘴里送。
奕辰却不以为然，他的心里有另一种可能，一个他不太愿意是真相的可能。正思量着如何从此处脱身，那边苏清拍掉手上的点心渣，凑过来神神秘秘道：“我们去看看吧。”这正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奕辰难得没有与苏清对呛，爽快地答应了她。
到了分叉口，苏清执意要去偏厅，奕辰却想去苏宴的院子，两人争执不下之时，奕辰感觉到了顾思悠向这边移动的气息，他已可以确定苏宴确实是回了院子。他灵机一动，对苏清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你去偏厅找，我去院子找。”
苏清将手一拍：“好啊，那赌什么呢？”
“赌输的人要无条件答应赌赢的人一个要求。”奕辰来不及想别的，横竖是他赢，便趁机诓苏清一把。
苏清答应的爽快，转身便向偏厅跑去。奕辰却没有苏清的那份从容，两步并作一步向苏宴的小院走去。快到门口时，正巧碰上神色匆匆的顾思悠，那一瞬间她的眼睛里有光闪过：“苏宴呕血了。”
果然！奕辰心头一沉。一面向里走去一面低声对顾思悠道：“若是等会清儿来了，记得将她拖在门外，莫要让任何人进来。”苏清在偏厅找不到人，必定会转头来这里，两处相隔不远，她应该很快就会到。可无论苏宴还是奕辰，暂时都不希望她知道这件事。
奕辰推开紧闭的屋门，苏宴正抚着胸口，又在往外呕血。奕辰眼疾手快关了门，没让门外的顾思悠看到这一幕。他不敢妄自封了几处止血的穴道，苏宴的情况与正常不同，若是适得其反，那就太过得不偿失，他只好缓缓送了一些真气，减缓苏宴的痛苦。
“你的五脏在衰竭。”他尽可能压低了声音，“这几日有哪些不适的地方，全部告诉我。”前几日他的脉象所示，只是有衰竭之相，不过短短几日，便已到了呕血的地步。奕辰敢肯定，苏宴有所隐瞒。
口中还残存了几分腥甜，苏宴艰难的开口，将嗜睡与五脏疼痛的病征，全部告诉了奕辰。
屋里突然没了交谈的声音，顾思悠不禁向里望去。约莫一刻钟之后，奕辰带着沉重的神色推门出来，对顾思悠道：“你可以进去了。”而后将院里打量了一遍，疑惑道，“清儿没来吗？”
“我一直在这里，没有看到她。”甚至连苏清靠近的气息都没感觉到，她在门口犹豫了一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进了苏宴的房间。
这是顾思悠第一次进苏宴的房间，布局只比他的书房复杂了一点点。里头萦绕着淡淡的檀木香气，巧妙地盖住了方才的血腥味，苏宴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倚在床头。听到顾思悠进来的声音，他侧头向门口看过去，温柔地笑道：“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顾思悠行至他床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连手也不知该放去哪里才好。正是局促不安之时，忽而被一双手拉着坐了下来。苏宴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扫过，直到她不好意思地偏过了头去，他才轻笑一声，缓缓道：“连着两次，吓到你了吧。”
“这是第三次。”顾思悠认真道。第一次是他中毒时，也是那样毫无征兆忽然就倒了下去，好在奕辰不请自来，救回了他一条命，否则此时与她相对而坐的就不是他了。
苏宴一愣，即使顾思悠低了头，她微红的眼眶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将顾思悠揽在怀里，低低道：“对不起，让你这么担心。”顾思悠没有挣开，她埋头在苏宴怀中，双手环过他的腰，回了他一个拥抱。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檀木香气，让顾思悠的浮躁的心神渐渐安定下来，生怕又在苏宴怀里睡着，她松了手，将头抬起来，等待她的是一个深而绵长的吻。
好不容易忍回去的眼泪忽然就不争气地顺着脸流下来，落进了苏宴的衣摆。她放不下苏宴，永远都不可能放下，不管轮回几世都一样。就如倾梧所说，他们之间的羁绊太深了，深到可以跨越时间，深到她无论如何都斩不断，深到她再也不愿放弃。
种因得因，种果得果，这是她曾经种下的因果，如今不过是由她来偿还，顾思悠心里清楚得很。可她仍然宁愿自己是属于这个时空的一个普通人，至少还能与苏宴同生共死。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而去，束手无策，连黄泉路上与他作伴都做不到。可是她心里更清楚，若是不吞了这个苦果，她与苏宴只怕永远都不会圆满。
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她揽住苏宴细长的脖颈，回应着他温柔的吻。她的勇气，来自眼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