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字
作者:怨遥夜      更新:2019-08-02 07:37      字数:2400

有人来请奕辰去偏厅,他应了一声,径直先向苏清的小院走去。为了包子的事,她连中午饭都没有吃,无论如何也要让她把这顿晚饭吃了。苏清果然还在房里,桂堇扒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请她去用晚饭,得到的是一句:“我不饿。”桂堇转过头去,无奈地对奕辰摇摇头。

奕辰皱眉,亲自上前,对着里头道:“清儿,我来看看包子。”中午时他渡了些真气给包子,现今想看看包子情况如何,才好决定该如何用药。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房门被打开。苏清的眼里有一层薄薄的水雾,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奕辰心头添了几分心疼。他忽然觉得,这毒折磨的不仅是中毒之人,还有中毒之人所有的亲近之人。爱别离,最痛苦的,是活下来的人。

包子还在卧榻上躺着,连姿势都没有变,唯一多了的,是苏清给它盖上的小锦被。“它好像很冷的样子。”苏清解释道。她已为没有注意包子的失常懊悔了一整个下午,生怕再做错什么事情。

奕辰怜惜地摸了摸苏清的后脑勺:“没事,你给它盖了被子,它应该会觉得暖和一些。”奕辰不忍心告诉她,包子会冷多半是因为毒发之故,即使将它放到熏笼上去,一样暖不热。

包子的眼睛闭着,呼吸既微弱又艰难。奕辰将手点在它的额头上,它微微张开眼睛,又张了张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奕辰隐约觉得它有话要对自己说,只是碍于苏清在旁,他没法帮包子变成人形。奕辰想了想,试探着征求苏清的意见:“今晚可否让我带走它?我想仔细检查一遍。”

苏清没有犹豫便答应了,她什么都做不了,与其留在她这里,倒不如让奕辰寻寻有没有可以挽救的法子。

“那我们去吃饭吧,要是大家都病倒了,谁来照顾包子,对不对?”奕辰动之以情,终于将苏清哄去了饭桌前。苏宴与顾思悠毫不意外地已坐在桌前,苏清的眼睛已经肿了起来,且一脸闷闷不乐。顾思悠与苏宴少不了要问问缘由。

不问还好,一问又勾起了苏清的伤心事,一面抽抽搭搭地哭着,一面呜咽道:“包子要死了。”

顾思悠与苏宴无不震惊。这些日子顾思悠一心扑在苏宴身上,只觉得很少见到包子,没想到今日竟得到这样的消息。顾思悠对妖没什么概念,却也觉得哪怕作为一只普通的猫,包子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到了死亡的边缘。

奕辰的脸色不甚晴朗,他沉声道:“应该是中了毒,可能是不小心吃到了什么带毒的东西。”为了照顾苏宴的情绪,他说的很委婉,没有将具体的病症描述出来。

桌上只剩下低低的叹息声和苏清的抽泣声,没有人再多言语。四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顾思悠与苏宴去苏清房里瞧了包子,它还是如昏迷一般在卧榻上躺着,听见四人的说话声,将将睁开眼,低低呜咽了一声,又昏睡过去。

顾思悠回来的那日,包子是第一个跑到她面前的,如今包子依然在她面前,却不再是绕着她撒娇打滚的模样了。她经历过最痛的离别,却依然不能直面这件事。

顾思悠向苏宴看去,他眼底有丝丝晦暗与悲痛。苏宴在想,是否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像包子一样神志不清的躺在床上,无能为力地看着每一个为自己伤心的人。

房间里沉重的气氛压的奕辰几乎喘不过气,他开口道:“你们都早点回去休息吧,也让它多休息一会。”猫最不希望的,就是将自己的死亡展现在众人面前。

苏清恋恋不舍地看着奕辰将包子带走,若非桂堇拦着,大约也要跟着一起去了。

平林已从天宫回来,给带来的药材下了小结界,便又躺回了床上,好不容易快要睡着,却被奕辰的开门声惊醒。他正要抱怨几句,瞥见奕辰严峻的神色,立马把到了嘴边的话嚼到渣也不剩,咽回了肚里。

“殿下。”平林整理好衣服下了床,“这猫……”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正好,你帮我抱着它。”奕辰说着便将包子递给了平林,顺手摘了一片雪莲,向卧榻走去,对平林招手,“来这里。”

平林一头雾水地将包子抱过去放在卧榻上,而后便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少女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想起来了,这是那只小猫妖,不过上次见她时还是一头乌黑的长发,怎么今日竟全白了头?他向奕辰看去,发现奕辰同样是一脸诧异。

诧异归诧异,奕辰将手中的雪莲叶喂到包子嘴里,又渡了些仙气给它。包子的耳朵动了动,缓缓睁开狭长的眼睛。

“谢谢。”这是它说的第一句话。

“你会照顾好主人的吧。”这是它说的第二句话。

奕辰静静等着它继续说下去,可它像是极累的样子,大口喘着气。

“我会。”奕辰冷静道。他耐心地等着包子一字一顿将所有要说的话说完,全是让他照顾好苏清的话,以及苏清的各种喜好。它对奕辰的第一印象虽不大好,却不得不承认奕辰对苏清的关心丝毫不假。

“谢谢你。”这是包子说的最后一句话。在这之前,它拒绝了奕辰的延缓之方。它说:“我很累。”忍着这样的痛苦活下去,它很累。与其留恋人世间,让彼此都痛苦,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说不定苏清很快就会忘了它,又何必苦苦挣扎,让自己不得解脱。

包子又昏睡过去,它的满头白发刺的奕辰眼睛生疼。“老苦吗。”他呢喃着,在包子额头轻点,一道光之后,一只奄奄一息的猫又出现在卧榻上。

“殿下,它还能活多久?”平林沉寂了半晌,才开口问道。

“可能,就这几天吧。”奕辰别过头去,注视着平林带回来的药材,蹙起了眉头。他在犹豫,透过方才包子痛苦的模样,他看到了几个月之后的苏宴。如果这么痛苦,那还要给苏宴用延缓之方吗?或者说,还有用延缓之方的必要吗?他是否,应该先问过苏宴。

奕辰吃痛地揉着太阳穴,最近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虽不至于如公务一般劳心费神,可是人间的别苦,着实比公务让人痛苦多了。人间的生活多姿多彩,比天宫热闹了不知多少倍,可是这却是以承受人间的苦乐为代价的。看着别人去死,原来也是一件让人生惧的事。苏宴说他看不开,可世间看不开的,又何止他一个。若是顾思悠当年真能看得开,也不会追悔至今日。若是岚音真的看得开,就不会郁郁而终。若是白越真的看得开,怎会坚信君止未死为此等了几百年。惟一个情字,从凡世间到妖魔两界乃至天宫,又有几个人能逃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