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没有活过第二日，它离开的时候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整个江南小镇，一束光正好沿着窗棂的缝隙照进来，打在它的身上，它的面容沉静安详，正对着夕阳的方向，像是踏上了一条新途。

唯一能让顾思悠心下宽慰一些的，便是包子留了全尸，而非像大多数妖魔与神一样化为飞灰散于世间。苏清的眼泪一滴一滴落进包子渐渐冰凉的身体上，不长不短的毛失了往日的柔软与光泽，苏清却怎么也不舍得放手。苏宴着人去特制了一口小棺木，将它葬在了花园的一角。包子最喜欢晒太阳，而那个地方阳光最好。苏清在上头摆满了包子最喜欢吃的点心，蹲在那处，自言自语了一整天。

奕辰拦住了想要上前去的顾思悠，目光却不曾从苏清身上移开：“让她一个人待着吧。”苏清在那里蹲了多久，奕辰就在这里站了多久，就这样静静看着她，没有上前打扰。苏清说的都是些琐碎的事情，有与包子一起的，也有她从小到大有趣的小事。奕辰听出了苏清的无所适从。苏宴把她保护的太好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曾经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她不能忍受身边一切不美好的事物，但凡有一些超出她认知的事情发生，便会让她如现在一般无所适从，失去方向。

后来苏清是被奕辰抱回房中的，整整一日没有吃饭，又在地上蹲了许久，一站起来便不由自主向后倒去，倒进了奕辰坚实温暖的怀里，然后晕了过去。奕辰将她打横抱起，感觉只是比包子重了一点点而已，她平日吃的那么多，都吃到哪里去了？奕辰一面疑惑，一面将苏清抱回了她房中。

桂堇早已按着奕辰的吩咐将红枣银耳羹温在锅上，等苏清一回来便端来。奕辰叫醒了苏清，一勺一勺将羹汤喂给她。

苏清喝了几口汤，忽然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我抱回来的啊。”奕辰好整以暇道。

苏清“哦”了一声，在摇曳的烛火下红了脸。

奕辰笑笑，没有说话。苏清还未从悲痛中缓过神来，说什么都不合适。将整碗汤喂完，奕辰便告辞离去，毕竟顾思悠已在外等候多时了，也不好让她一直站着。

见奕辰端着碗出来，顾思悠上前道：“睡了吗？”

“还没，你进去与她说说话吧。”女孩子之间总是更好交流一些。

顾思悠点点头正欲进去，又蓦地停下脚步，转向奕辰道：“对了，给苏宴用的药，是什么？”这两日过的兵荒马乱，顾思悠没来得及问。

“延缓五脏衰竭。”奕辰如实道，“这几日他可还呕血了？”他近日一心在苏清身上，药都交给平林去熬煎，再由顾思悠亲自端去，他未曾插手，所以并不知晓苏宴的状况。

“没有。”顾思悠顿了顿，“我在的时候，没有。”她不在的时候，不敢保证。毕竟苏宴想瞒过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去看看。”奕辰叹了一口气，呕血多半是由五脏衰竭所致，如今暂缓，应该暂时不会呕血，不过其他病症却不会因此暂缓，比如衰老。顾思悠既还能冷静地站在这里与他说话，便意味着苏宴暂时没有出现“老苦”之症，可是依着时间来算，或许也快了。到那时，只怕不能再以风寒去欺瞒苏清了。

第二日一大早，苏清便收到了柳小姐的来信，大致是在询问为何没有前去她的及笄礼，顺便再次邀她参加琴会。苏清还在失去包子的痛苦中，这件事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甚至连回绝都忘了。再者她并不懂琴，实在想不通柳小姐为何要邀她去琴会，在回信中只道自己失了爱宠，悲痛不已，暂不愿出门。

柳小姐如此执着请她出门去，她却一次次回绝，虽说有些拂了人家面子之嫌，可是苏清丁点赴约的欲望都没有。奕辰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此事，又专程来旁敲侧击了一通，大意是让苏清离柳小姐远些。

“为什么？你不喜欢她吗？”此时距包子离开已过了六天，苏清的心情比前几日好了少许，至少不再是一番悲切的模样。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奕辰决心要将自己在苏清心里的印象掰回来。如果时间能倒回去，他绝对不会多嘴评价柳小姐的琴艺。

苏清努努嘴，手里拿着一棵不知名的小草在脸上扫来扫去：“她才貌双全，好像没有不值得被喜欢的地方。”

奕辰轻笑一声：“俗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人喜欢，可我偏偏不喜欢。”他注视着苏清，缓缓道，“我只喜欢我喜欢的。”柳小姐就像一个被精心培养雕琢出来的瓷娃娃，精致有余，灵气不足。更何况这个瓷娃娃还有令人生怖的一面。奕辰有满满的责任感，心里的那一片海阔天空却从未被磨灭。对一些中规中矩的人和事，打心底里充满了排斥。他喜欢苏清身上那一份灵动和难得的单纯，以及与他一样的海阔天空。

“听着像绕口令。”苏清咯咯笑了两声，将这个话题带过去。不知为何，听到奕辰说“偏偏不喜欢”时，她的心底竟有几分窃喜。

不知是否因为顾思悠的心理作用，苏宴喝了几天药，看着比前几日稍稍精神了一些。奕辰亦在此时停了药，药材不易得，要留下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苏宴去瞧过苏清几次，都是在她睡着之后。近乡情更怯。他不大敢面对醒着的苏清，他害怕她睁着一双澄明的大眼睛问：“哥哥，你的风寒还没好吗？”会让他不知作何回答。难道要让他亲口告诉苏清：“哥哥很快就要像包子一样离开你了。”只怕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顾思悠在自己房里见到了多日未见的白越，她坦坦荡荡地坐在桌前，笑着对顾思悠道：“气色不错。”虽未与顾思悠在明面里见面，白越却是对苏府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自然而然也知道顾思悠与苏宴最近愈加亲密。

“前辈说笑了。”顾思悠关了门向桌前走去，“深夜来访，不知有何事。”

“快到年下了，来看看你罢了。”她确实只是来看看，看看顾思悠还需不需要她的开导，然后带几句话给顾思悠。白越犹豫了片刻，对顾思悠道：“你隔壁的那户人家，好像要搬走了。”她指的是顾思悠之前住了的那间院子。

顾思悠那日匆匆辞别了李大娘便来了苏府，而后便是照顾苏宴，没有时间再回去看看他们：“可知道是搬去哪里？”古人讲究安居，很少会举家搬迁，一旦搬走，想必就是要到远处去了。

“好像是往北边去，后日就走。”白越道，“要去送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