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苏宴并没有觉得那个女子有何特别之处，可是如今细想起来，她的眉眼处确实很像一个人。然而依旧如梦里一般，苏宴一时半刻想不起来那人究竟是谁。想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他饮尽了醒酒汤，方才又小憩了片刻，现在觉得头脑清明了许多。
屋里灯火通明，顾思悠一张不施粉黛的脸在他眼前清晰无比。他将梦中之事暂抛脑后，起身脱下沾了酒气的喜服。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顾思悠有一刻的犹豫，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帮苏宴脱喜服。她本就对这类繁琐的衣服束手无策，更何况是从未接触过的男装，难免有些笨手笨脚。她听到了头顶一声轻笑，自然是苏宴无疑。顾思悠有些窘迫，索性放弃了与那身衣服缠斗，背过身去：“我去拿要换的衣服给你。”
“那便劳烦夫人了。”苏宴的语气颇为轻快，存了几分调笑之意，轻而易举地脱下了喜服。顾思悠拿了衣服回头时，苏宴正好脱完最贴身的一层。顾思悠红着脸偏过头去，把衣服高举到额头的位置，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诺诺道：“衣服。”
苏宴还没脱干净，她便如此害羞，若是……苏宴很想告诉她，这衣服不穿也可以，反正很快又要脱掉。然而为了顾思悠的胳膊着想，苏宴还是从容地接过了她一直高高举着的衣服。换过了衣服，苏宴又将头发也一并披散了下来，取了其中一部分低低束在脑后，动作比顾思悠还要熟练几分。顾思悠习惯了披着头发，让她挽个发髻简直就是在为难她。苏宴这样的打扮更添他温润的气质，顾思悠托着下巴，连带着苏宴束发时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时看呆。
“思悠，思悠？”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顾思悠面前晃了几下。顾思悠回过神来，再一次窘迫地偏过头去。顾思悠本就是一个脸皮极薄的人，只是言语间的调笑都能让她红了脸，新婚之夜两人共处一室便更不必说。并不是没有过与苏宴单独相处的时光，可是今夜终究还是不同的。
“夫人这么害羞，让为夫很为难。”嘴上说着为难，脸上轻快明朗的笑容却难以掩盖。这哪里是为难，分明正合他的心意。
“你饿不饿，饭菜已经备好了，多少吃一点。”但凡不知如何接苏宴的话时，顾思悠总能用吃饭搪塞过去，这简直是亘古不变最好用的理由。何况今晚的饭也算是婚礼的流程之一，就算他们二人都不饿，这个流程却是省不了的。
苏宴自然是依着她。
饭菜摆满了整个桌子，大都是带了些内里寓意的，顾思悠与苏宴都不大饿，各夹了几筷子便作罢。
侍女将满桌的菜撤了去，屋里很快又只剩下苏宴和顾思悠。顾思悠在书架前踱了半天，随意抽了一本书出来，在书桌前坐下，半个字都不曾看进去。以往两人独处时她也没有如此忐忑过，今晚却异常的心烦意乱。她暗自向苏宴瞄去，他也拿了一本书，气定神闲地倚在卧榻上，与顾思悠对比鲜明。
苏宴蓦然间抬起头，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直直闯入顾思悠眼底：“夫人可是累了？不如早点歇息。”他没有任何动作，连手都未曾抬一下。苏宴了解顾思悠，她接下来一定会拒绝。所以他并不着急。
“还好。”顾思悠觉得一阵心虚，脑子里混乱无比，各种各样的场景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完全无心看书。今晚的苏宴就像是有某种魔力一般，让顾思悠忍不住想要去偷瞄。他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保持着固定的频率，一页一页地翻着手中的书。
顾思悠再一次神游天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苏宴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他俯在顾思悠耳边，低声道：“夫人，该歇息了。”顾思悠只觉浑身酥麻。唤她“思悠”也好，唤她“夫人”也好，苏宴从来都在对她的称呼里饱含了满满情意。或许从第一次无意识唤她“思悠”开始，苏宴的心里就已开辟出了一片独属于顾思悠的地盘。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人最难控制的便是自己的感情，只要稍露一点苗头，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不知从何时开始，苏宴的眼前时不时会浮现出顾思悠的一颦一笑，她的喜怒哀乐开始牵动起苏宴的情绪。
她从噩梦中惊醒时泪眼朦胧的模样依然印在苏宴的脑海中，每每回想起来便是担忧与心疼。他无意过问顾思悠的过去，只希望她的未来不要再有会让她从梦中惊醒心悸之事。
顾思悠挨个吹灭了房里的蜡烛，只留了一对需要燃到天明的龙凤花烛。她退了一步，落进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随后陷入了一个绵长轻柔的吻，并且不断加深。她的衣衫被剥落在地，然而顾思悠已没有空闲去思考苏宴是如何轻而易举解开让她无比头疼的衣带。床头的龙凤花烛跳动了两下，似是比方才燃的更旺了些。
阳光透过床幔的缝隙斑驳照进被子上，顾思悠还沉浸在睡梦中，呼吸平缓，不见分毫醒转的迹象。苏宴动作极其轻缓，掀开被子的一角下了床。站在床前端详了一阵顾思悠的睡颜，将床幔拉紧了些，阻挡住照进来的阳光。横竖不必敬茶，起的晚些也不碍事。
苏宴换了一身月白长衫，梳洗过后便拿了昨晚不曾看完的书，坐在书桌前翻阅。昨天他只是没有将心绪流露在面上，固然没有顾思悠那么慌乱，可若是说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就是此时，他还是不时向顾思悠的方向投去目光。
龙凤花烛堪堪燃尽之时，顾思悠终于睁开了眼睛。多半是睡迷糊了，顾思悠第一反应便是为何苏宴的气息离她如此之近，她下意识向床幔外看去，入眼处首先是一片喜庆的大红色，接下来是苏宴伏案的身影。顾思悠双颊微微一热，开始找寻自己的衣服。
她隐约记得衣服应该都掉在了地上，可是看着床头摆的整整齐齐的一套衣裙，顾思悠的心底升腾出一股异样之情。从今日起，她与苏宴便是夫妻了。有些东西没有变，有些东西却随之改变。夫妻之间，要比从前更加坦然。她还算熟练地穿好衣服，掀开床幔向苏宴走去。
听到轻缓的脚步声，苏宴转过头去，温声道：“醒了？”
顾思悠含笑点头：“等了很久吗？”她注意到苏宴已经收拾妥当，想必已经在此坐了有一会儿。
“没多久。”苏宴站起身，理了理顾思悠凌乱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