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明媚璀璨，与夹杂了丝丝凉意的薄雾一齐笼罩住整个望月湖。顾思悠贪婪地吮吸了一口清新湿润的空气，探头望向窗外的翻飞簇浪，思绪翻涌。同样的位置，对面坐着同样的人，许多事却已在不经意间悄然改变。

画舫缓缓驶过微澜的水面，带起一串波纹。在喝完第三杯苏宴递来的姜茶后，顾思悠终于有些沉不住气，语带疑惑：“不告诉他们一声，真的没事吗？”早上她梳洗过后，苏宴不由分说带了她出府，门口有马车候着，想来是早有准备。

“没事，会有人说的。”苏宴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抬手唤来了画舫上的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侍者应声退下。顾思悠已然一头雾水，不知苏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来的路上她就已经问过，然而苏宴守口如瓶，只说要去游湖。

顾思悠拦住苏宴拎起茶壶的手，哀怨道：“我喝不下了。”起初以为苏宴是带她来品茶的，可是一杯为品，如今已是四杯下肚，只能称作牛饮。

苏宴笑着放下快要见底的茶壶，温声安慰道：“再等等，很快就上菜。”这里的河鲜都是当日一大早从渔商处置购来，皆是现做，难免比别处稍慢些。

苏宴神神秘秘带了她来这里，只是专程来吃顿饭？顾思悠心有不解，却也知道从苏宴嘴里问不出任何细节。只好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衣带，眼神却不停往苏宴的方向飘忽去。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与苏宴独处，顾思悠就忍不住想要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从前还有所顾忌，然而如今已结成夫妇，她便坦然了许多。反正只有她与苏宴在，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妨碍。

“看来夫人是一刻也离不开为夫了。”一个晃神之间，苏宴业已学着她的模样，两手撑着下巴，目光停留在顾思悠的眼里。顾思悠注视他，他又何尝没有在暗暗注意顾思悠。坦然也好，羞涩也罢，只要是眼前这个顾思悠，苏宴就有满心的欢喜。

“自然。”顾思悠如实回答。苏宴的问题多少有调笑的意味在其中，她却是极其认真的在回应。

“正好，我也离不开夫人。”眨眼间顾思悠的手已被苏宴握在了手中，眼中有绵绵情意。二人忽然就有了说不完的情话，稍有闲暇就互诉衷肠，好像现在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了一般。苏宴的病情暂且被抛之脑后，然而这就像所有知情者心头的一根刺，总是不合时宜的隐隐作痛，平添了许多不安。

等了大半个时辰，热气腾腾的河鲜终于摆满了餐室的饭桌，顾思悠只觉饥肠辘辘，走起路来双脚略微发虚。顾思悠对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顿时食指大动，与苏宴大快朵颐了一番。

时过正午，苏宴牵着顾思悠的手下了画舫，美其名曰去岸上消食，而后绕着望月湖走了整整一圈。

趁着在榕树边暂歇的空当，顾思悠问道：“不回去吗？”算算时间已在外头逛了大半日，怎么说也是新婚头一天，就算高堂俱不在世，好歹也有长辈在家中，久久不归似乎不大合适。

苏宴拭去她额上细密的汗珠，温声道：“累了？”

顾思悠摇了摇头，如实道出心中思虑，委婉地表达了把江昱夫妇留在府里独自玩乐的行为不太妥当。

苏宴头一次爽朗的笑了，一手扶着榕树一手搭在顾思悠肩上，笑的前仰后合毫无平时谦谦有礼的风度。顾思悠一本正经的样子甚是可爱，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更是可爱。她不说话。苏宴笑成这样，多半是另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于是顾思悠静静的等着苏宴笑完，向她解释道：“望月湖的画舫可不是随到随用。”言外之意便是，这是他前几天就安排好的。整个府里，恐怕就只剩顾思悠不知道了。她倒是一心挂念着府里的老老小小，殊不知老老小小们早已识趣的避开了去。

顾思悠了然地颔首：“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画舫是安排好的，那么今日的行程大抵也都是苏宴安排好的，她只需亦步亦趋跟着苏宴走就是。

苏宴目光深沉，向某个方向遥遥望去：“去看看母亲。”

片片落叶从梧桐树飘零而下，其间夹杂着几片雪白轻软的羽毛。玉笙斜斜撑着一把扫帚，神色近乎绝望。她从未想过纤尘不染的梧桐殿有一天会需要用到扫帚这种东西。仙鹤十分心安理得地在这里筑巢安家，最苦的并非不得不挪窝小憩的倾梧，而是整日在树下收拾羽毛的玉笙。其实打扫卫生这样的杂事只需交给小仙子就好，可偏偏树上是一群被鹤仙放在心尖上的仙鹤。玉笙不放心毛手毛脚的小仙子，只好亲自上阵。

火红鲜艳的身影从门口一路风风火火闯到梧桐树前，玉笙只觉得眼花缭乱，定睛一瞧，不是倾梧又是谁。顾不上给倾梧行礼，玉笙指着收拾好的一堆羽毛先哭诉了一番，半晌才反应过来倾梧回来的方向与平时不大一样：“公主什么时候回来的？”

倾梧敲了一下玉笙的脑袋：“这不是刚回来，怎么又问一遍。”

“可你平时不是……”玉笙的目光投向梧桐树，及时收住了话头。想必还是为了这群金贵的小家伙。

倾梧在树下的石桌前坐下来，随意扫过桌上一小撮鹤羽，玩笑道：“掉就掉吧，等集够了羽毛给我做件衣裳。”

“仙鹤生产过后便会蜕落羽毛，最多一个月。”冰冷的声音在主仆二人耳边炸开。倾梧定了定心神，暗暗腹诽此人走路竟如此悄无声息，堆了满脸的笑容转过身去。

眼前的女子一袭白衣，头顶的一缕红发昭示着她的身份。一双丹凤眼轻轻上扬，眼中覆着一层冰雪，打心底里给人倨傲之感。玉笙惧于她周身凌厉摄人的气势，福了一福便躲去了倾梧身后。

“叨扰了。”鹤仙微一颔首，轻点足尖轻盈地落到了正伸着脖子长唳的仙鹤旁，抚着它的脖子不知说了些什么。倾梧仰着头瞧了半天，甚没意思地坐回了原处。

玉笙无奈地捡起几片落下的鹤羽，看了一眼即便在树上也蹲的格外优雅的鹤仙，一语未发。

有客在此，倾梧不便离开，便散了架似的趴在桌上，随后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倾梧猛的坐起，再一次腹诽鹤仙行事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她简单的辞别了倾梧，走出两步，忽然停下来，回头对倾梧道：“你穿红色，很好看。”

倾梧怔了一刻，旋即明白过来：“放心放心，我就是随口一说，不会真的用鹤羽做衣服的。”

鹤仙张了张嘴，一句“我不是说这个。”到了嘴边愣是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