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仙踏着轻盈的步子如飞羽一般飘出了梧桐殿的大门，倾梧好脸相送，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才收起已僵硬在脸上的笑容。长长舒了一口气，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一手撑头一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一小撮鹤羽，整个人都好似魂魄出窍了一般动也不动。

就在玉笙以为无事可做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忽然听得倾梧喃喃道：“玉笙，鹤仙是什么时候来的天宫？”

玉笙抬眼瞧着倾梧，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她清了清嗓子，仔细回想了半天：“我听别人说，鹤仙很早之前只是一只仙鹤，后来才修炼成了人形，至于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就不大清楚了。”玉笙仰着脖子去望梧桐树上正在梳理羽毛的仙鹤，“听说自鹤仙之后，天宫里的仙鹤就再未有修炼成人形的，如今树上的这一窝里，倒是有天资甚佳者，就是不知以后会如何。”

倾梧半晌不语，眼神依旧聚焦在一堆鹤羽上。玉笙等了半天，终是沉不住气：“公主怎么问起她来了。”鹤仙性子乖戾，孤僻难处，乃是天宫人尽皆知的事实，她常年独来独往，只与一群仙鹤共处，即便是每年的中秋宴上也从未见过她的身影，天君却也从未追责过。倾梧与她有交集，也是仙鹤占了梧桐树之后的事。

“随口问问，就是觉得她不像别人说的那么难相处。”关于鹤仙的传言，倾梧多多少少也听说过，每每都是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所谓三人成虎，传言这种事，传着传着就失了本来的面目。还有人传言奕辰有断袖之癖，可见有失偏颇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倾梧是头一次与鹤仙正式见面，上次鹤仙来时她正好急着出门，匆匆打了个照面，当时只觉得眼前之人衣袂翩然，周身仙气，不染纤尘，比天宫任何一人都更具仙家风范。今日一见，又觉得她整个人带了几分傲然之气，然而言语间却丝毫不失谦逊，最重要的是，她夸了倾梧的衣服。或许倾梧此时对她的好感，便是来自鹤仙有表面客套之嫌的一句夸奖。思及此处，倾梧低头看了看身上一袭鲜丽的红衣，嘴角不觉微微上扬。

玉笙并未注意到自家公主反常的举动，只是在认真的思考她方才的那句话：“要真论起来，也不曾有人真的与鹤仙交过朋友，到底是不是真的难相处，有待考量。”她惧怕的只是鹤仙身上骇人的气势，而非天宫里的传言。从前她看到奕辰时也是这样躲在倾梧身后，后来慢慢相熟了，才渐渐收起了心里的恐惧之情。

倾梧若有所思。有一堆小仙鹤在这里，她不怕鹤仙不常来，日后有的是时候考量。倾梧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将宽大的衣袖一拂站起身来：“哥哥在书房吗？”

“应该是吧。”玉笙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从倾梧衣袖里落下的一张白纸上，她蹲下身捡起来，“公主，这是什么？”未经倾梧的允许，她不曾瞧一眼纸上的内容。

倾梧打眼一瞧，挥了挥袖子：“牛乳茶，还怪好喝的，你照着这个法子做些备着。”一面说着一面往殿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想到了什么，停下来提高音量道：“不必打扫鹤羽，掉就掉吧。”说完便如光一般立刻消失在了门口。玉笙苦着脸应了一声，她实在受不了殿里有除了梧桐叶之外的东西出现，然而倾梧不在意，她也只好从命。

奕辰不在书房，倾梧空跑一趟，又向俢翊殿去了，奕辰大多时候也只在这两处行动。然而凡事总有例外，俢翊殿空空荡荡，只有门口兢兢业业守着的两个守卫以及院里收拾花草的小仙子。小仙子恭恭敬敬地给倾梧行了礼：“陛下不在殿里，公主去书房看看罢。”倾梧不提刚从书房过来之事，笑着道了声谢，满心疑惑向外走去。小仙子没必要骗她，俢翊殿和书房都没有奕辰的气息这也是事实。莫说奕辰，就连平林的气息也不曾出现。这主仆二人究竟去了哪里？倾梧心里犯着嘀咕，在莲花池边停了下来。

“陛下往人间去了。”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大不小，正好足够倾梧听见。

倾梧讶然，她觉得在关于鹤仙传言里应该再加一条神出鬼没才比较可信一些，周围空旷无比，放眼望去乃是满池芙蓉，就连一个来往的小仙子都没有，饶是这样，倾梧依然没有感觉到鹤仙的半点气息。她自认没有放松半点警惕。倾梧努力压下心中的惊异，笑着道：“真巧，又见面了。”

“正好路过。”鹤仙微微颔首，算是给倾梧行礼。她清冷的气质以及无甚表情的脸与白越有些相似，却又不大一样。白越的清冷来自于不谙世事，不懂人情，长久相处之后便会发觉她是一个从骨子里冒着热气的人。而鹤仙清冷则来源于她与生俱来的骄傲，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骄傲。天君也好，公主也罢，对她来说与普通人无异。

倾梧对她的“失礼”浑不在意，甚至已经不关心奕辰的去向，惊奇道：“仙子怎知我在找人？”

“方才见公主从俢翊殿的方向而来，猜的。”鹤仙一手置于腹前，一手微微垂在身侧。眉眼微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冰雪，看起来温顺极了。事实上她只是在全神贯注地观赏池里的一朵红莲，“公主不跟着陛下一起去吗？”

倾梧慌乱地收回放在鹤仙侧脸上的目光：“不了，他应该是有事处理，我就不去添乱了。”奕辰多年不曾踏足人间，如今突然前去，想必是有令他牵挂之事，倾梧微微一顿，“可否请仙子将此事保密？”眼下看来，奕辰并未将离开天宫之事告诉任何人。

鹤仙轻轻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倾梧：“我像是那种人吗？”

倾梧忽的心下一虚，忙赔罪道：“是我多言了，仙子见谅。”在倾梧看来只是随口的提醒，却是无意间对鹤仙人品的中伤。

“不必，我没有生气。”鹤仙将头低了回去，继续端详池里的那朵红莲，“公主近来似乎常在天宫。”她两次去梧桐殿都恰巧见到了倾梧，以前路过梧桐殿时只有一群小仙子在里头。

鹤仙大约只是随口一问，倾梧如实回道：“是，近来时间之隙没什么事，便常回来走动。”从白越将顾思悠引去时间之隙后，倾梧就常在天宫躲避。这事自然不能告诉鹤仙。

“仙鹤在梧桐殿里，日后少不了常去，若有叨扰之处，还望公主海涵。”鹤仙低眉顺目，丝毫没有传言中所言的嚣张之感。

“不会不会。”倾梧连连摆手，又觉得动作太大，在鹤仙看过来前把手收了回去，回给她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