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就是大年二十九，多半是所有事情都在昨日处理完了，也或许是心头的某些事有了着落，苏宴安然搂着顾思悠睡到了日上三竿。可怜苏清一人在偏厅坐了许久，独自吃了饭，独自回了房。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好似缺了些什么，却无从填补。

从奕辰离开的那日到现在，他连一封书信都不曾送来，就连他回家的消息也是从苏宴和顾思悠口中得知的。苏清心里不别扭是不可能的，整整一个早上脑子里无非都是“干脆再也别回来了”一类赌气的话，愤愤地把花园里的一棵树硬生生揪秃了一片。

顾思悠睡的早醒的也早，本也记挂着苏清近日的伤心事，蹑手蹑脚绕过苏宴准备下床去。谁知刚掀了一个被角便被苏宴伸出长臂揽了回去，他连眼睛也不睁，嘴里喃喃道：“再睡一刻。”顾思悠自认以她的本事从苏宴怀里挣脱开并不算难事，且苏宴箍住她的手臂只用了三分力，饶是如此，顾思悠仍是被苏宴搂的死死的脱不了身。她还是高看了自己。苏宴好歹自幼习武，顾思悠却是个半路出家的，又是女子，力量上的悬殊不是一星半点儿。苏宴这些日子恢复的不错，虽不能运功使剑，搂住一个顾思悠却是绰绰有余。

顾思悠头一次见识苏宴耍赖，新奇之余不免心软了几分，便也不再挣扎，在他怀里乖乖躺着。说是再睡一刻，这一刻却足足拖成了半个时辰。等顾思悠收拾好衣装出去时，一院子侍女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大对劲。这笔账合该算到苏宴头上。

饭点已过，两人便没有去偏厅，干脆在屋里摆了饭。

“小清吃过了吗？现在何处？”顾思悠还惦念着苏清，倒显得比苏宴这个亲哥哥称职了许多。

青萝将一碟糟鹅摆上桌，应道：“小姐吃过饭往觅芳园去了。”青萝迟迟不见顾思悠与苏宴出来，担心苏清等太久，便去偏厅走了一趟。青萝犹豫了一瞬，还是如实道：“小姐近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不如夫人带着她去街上瞧一瞧，她最爱这些。”这几日街上热闹非凡，苏府处在幽静之处，仍能听到偶然传来的锣鼓之声。

顾思悠看了苏宴一眼，犹自拿了主意：“去跟她说一声吧，吃过饭就去。”又转而问苏宴，“你是留在府里呢，还是与我们同去呢？”

“自然是与你们同去。”苏宴淡淡笑着，“不过你们逛你们的，我早早去全记楼候着就是。”两人之间必然是有些不能让苏宴听到的悄悄话要说，苏宴本该知趣的留在府里，只是街上人多且杂，越热闹就越危险，难免有人浑水摸鱼，他必要亲自跟着才能放心。

“不知师叔明日能不能回来。”顾思悠不无担忧。都遣了平林来传信了，那奕辰自己必然已是走不开。顾思悠虽没见过天君本人，却因受惩之事始终对他心存畏惧，下意识觉得奕辰有一去不回的可能。若是如此，苏清该如何自处。她想起了倾梧提到的画像，心下暗道：莫不是两人就是从此时分开的？

“思悠，思悠？”苏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他说了半天，抬眼一瞧顾思悠，却见她手里拿着筷子一动不动，眼神发直，目不转睛瞅着碗里的饭，便知道她又出神了。

顾思悠从翻滚如波涛的思绪里探出头来，茫然看着苏宴：“你方才说了什么？”她宁愿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些，便也不用整日思来想去却想不出所以然来。

苏宴无奈地笑了笑：“没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何时能回来。”平林这几日也不曾来过，连个传信的人都没有，苏宴自然无从知晓。

顾思悠重重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筷子，已然无心吃饭。大约人与人相处的久了便会越来越像，顾思悠这副恨不得为天下所有事费遍心的模样像极了倾梧。苏清与奕辰的未来已是定居，她却总希望可以多些转折。到底是关心则乱。

苏宴握住她搭在桌上的手，轻声安慰道：“奕兄大约是身不由己。”两人把酒闲谈时也曾聊到过各自的过去，奕辰所处的境地，苏宴虽不能了解完全，却也可以推测个大概。不禁暗道当神仙也不全是世人想象中的逍遥快活。身处高位者，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所谓天道，便是连神仙妖魔也左右不了的东西。”顾思悠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彼时小院里洒满银辉，将两人照的发亮，她头一次看到白越露出那样无可奈何又带了几分自嘲的神色。那时她就想，这世上心中无憾之人，到底还是占了少数。

这些事一旦想起来便没个尽头，顾思悠收敛心神，对苏宴说道：“我去看看小清，在偏厅等你。”奕辰回不回来是一回事，顾思悠要为今早留苏清一人吃饭之事安慰她是另一回事。

于是顾思悠便在觅芳园里寻到了脚踩一地落叶的苏清。

苏清气鼓鼓地嘟着嘴，看到是顾思悠来了，竟也转过身去用脚踢着地上的叶子，当作没看见。实在是今日一早让她有了被众人抛弃之感，便连带着将所有气都一起生了。

顾思悠笑脸迎上去，从身后拿出一块梨膏糖来在苏清眼前晃了晃，苏清不为所动，转到另一边去，脸上的表情却明显缓和了不少。顾思悠清咳一声，提高了声音道：“青萝早上从外头回来，说是街上热闹的很。”顾思悠绕到苏清面前，把梨膏糖塞到她手里，“你先尝尝，要是喜欢这个味道，就出门再去买些，如何？”苏清没有对被强塞进手里的梨膏糖表现出任何抗拒，嘴上仍是有气的样子，呛声道：“要是不喜欢呢？”

顾思悠悠然一笑：“要是不喜欢，就出门买些别的。街上的糖多的是，总有你喜欢的不是？”

苏清没再言语，咬下梨膏糖的一角，轻轻哼了一声就算是同意了。

苏清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前一刻还在觅芳园里跟顾思悠赌气，下一刻便已挽着她的手，亲热地叫着“顾姐姐”上了马车。苏宴也不问顾思悠是如何哄好了苏清的，只是摸了摸苏清的头，问她想要在全记楼吃些什么，他也好提前去准备。

顾思悠怜爱地看着重新活蹦乱跳的苏清，舒心之余不免再次心生感慨，苏清太过单纯，一块糖便能将她哄回来，万一以后失了苏宴和奕辰的庇护，再遇到伏杳那样的对手时又要如何是好。顾思悠暗自下定决心，若真有那么一天，即便她是一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也要拼尽全力护苏清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