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苏府已是暮色阑珊之时，门前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着，给苏府肃穆的漆红大门添了几分活泼亮丽。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生生挤了一整天，饶是出门时精神百倍的苏清也已精疲力竭，拖了略显沉重的步子，靠在桂堇身上向里走去。路过分叉口时苏清忽的抬起头向某个方向望去，而后难掩失望的神色，继续扶着桂堇缓缓而行。
顾思悠和苏宴跟在苏清身后不远处，她的举动一幕不落落进二人眼里。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顺着苏清的目光看向府里漆黑一片的某处，在原地留下一声苦笑。若是奕辰在府中，顾思悠此刻必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可惜没有。
眼前的气氛有些压抑，苏宴换了个话题：“明日先去江叔叔府上，他说要与我们一起去看看母亲。”大年三十要祭祖，不过苏家先祖的牌位早已在那场灭门惨案中遗失殆尽，眼下苏宴能去祭拜的也只有楚菁菁和苏羽的衣冠冢了。本想换个轻松一点的话题，没想到还是有些沉重。苏宴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明晚江叔叔和婶婶都会来吧。”顾思悠笑了笑，“很热闹呢。”大家一起守岁，总不会那么无聊。
“是啊，往年只有我和清儿。一大桌子菜，跟松茗桂堇他们一起都吃不完。”苏宴垂下的眸子里含了笑意，温柔的拂过顾思悠头顶，“以后会越来越热闹。”
顾思悠双臂环过苏宴的腰，紧紧靠在他微有起伏的胸膛上，轻轻合上双眼：“对，以后会越来越热闹。”像是在做一个承诺。
银辉带着亘古的凉意洒落庭前，悲悯地看着眼前相拥的二人。尘世间最不缺的就是痴人。
“睡吧，明日得早起。”苏宴轻拍着顾思悠的背，等她的呼吸平稳下来，才起身向外走去。
竹飞在隔壁的房间里候着他，听见苏宴的开门声，不等他问，便径自道：“都安排妥当了，文柏已于戌时启程。”如果顾思悠今日仔细留意跟在身边的人，便会发现少了竹飞和文柏。苏宴有特别的任务交给他们二人，只有常年保护苏清的松茗一直留在府中。
苏宴点了点头，从进门起就皱起的眉头不曾舒展开：“随时注意那边的消息，不管有什么事都及时告诉我。对了，让文柏切记，一旦有变，以自身安危为重。”
竹飞坚定的一抱拳：“公子放心。”他相信苏宴，也相信文柏。所以他坚信，此事必成。
人们恨不得立刻从噩梦里醒来，也恨不得永远不要从美梦中惊醒。苏清怅然坐在帐里，苦涩的回想昨夜如幻如真的美梦。梦里的奕辰没有走，陪她在街上疯闹，给她买糖人吃，跟着她学剪纸。甚至她迷糊睁开眼时，恍惚间还看到了奕辰的身影。太真实了，她甚至以为眼前的真实才是虚幻的梦。说到底还是睡觉的时候太过清闲，才会让相思二字乘虚而入。她拍拍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些，提声唤来了桂堇。往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去祭拜母亲和父亲，今年她同样不曾忘记，挑了一件素色对襟宽袖衫穿上，先去了偏厅。
顾思悠和苏宴今日却是起了个大早，皆着了月白的衫子在桌前坐着。到底是大年三十，将一身缟素穿在身上总是不大好。
简单用了早饭，带上祭拜要用的香烛，三人先是踏上了去江府的路。江昱每年多少都会来江南一次，每次都会去楚菁菁和苏羽坟前祭拜，今年亦是不例外。
几人一路寒暄，半个时辰的路程倒觉得倏忽而过。江夫人是头一次来，虽未曾见过苏羽与楚菁菁，却也听江昱说过不少。江夫人娘家世代经商，与江湖中人素无来往，却从江昱身边之人听说过不少次楚菁菁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难免心生向往，盼着有一日能有一见。如今终于见着了，却是一冢孤坟，隔了迢迢生死，心里不无惋惜。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的气氛沉重的不像话。苏清的衣裙上沾染了方才跪在墓前时惹上的泥土，无心擦去。合了双眼斜斜靠在顾思悠身上，睫毛微微颤动，不知心中是何情绪。
及至进了城门，车外才隐隐约约有了年三十的热闹气氛。摆摊的摆摊，买东西的买东西，还有跟着凑热闹的小孩子。等到了午饭之后各回各家，街上也该冷清下来了。苏清的情绪缓和了些，从顾思悠怀里抬起头，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向外望去。一个小女孩手里拿了个比她脸还要大些的糖人，跌跌撞撞跟在一群孩子身后。她向往这样的童年。
“想要吗？”苏清回过头去，顾思悠正含笑看着她。
苏清摇了摇头：“算了吧。”看见糖人就会想起奕辰，可是苏清想开开心心过个年，要避开一切与奕辰有关的东西。
苏宴正与江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分了心神在顾思悠和苏清这里，听到苏清拒绝了顾思悠，差点惊奇的连江昱话都忘了答。
相比之下顾思悠就淡然了许多，女孩子的心思她多少能猜到些，就不再强求。正巧江夫人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指着外头各式各样的年货与顾思悠和苏清搭起话来。
江昱夫妇的年是要在苏府过的，马车途中未再作停顿，径直停在了苏府门前。苏清一副疲累的模样，却还是强打着精神随众人去了偏厅。一众侍女仆从正把剪好了的窗花和对联贴在府里各处的门上和窗上。对联是苏宴闲来无事亲手所书，窗花则有一大半是顾思悠与苏清与青萝玩闹时跟着她所学。江夫人好一顿夸，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好词都用在这三人身上。
“诶，思悠，怎么不见你师叔？”江夫人把偏厅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才想起为何从早上起就觉得少了些什么。
苏清好不容易被提起来的情绪眼看又要落回去。顾思悠干笑了两声，解释道：“他有事去忙，这几日不在府里。”在江夫人的认知里，与奕辰关系最近的是身为师侄的顾思悠，首当其冲问她，也说的过去。
江夫人难以置信的啧啧两声：“年三十了还这么忙。”就算是各处的商行，今日也只开半天。
顾思悠只好心虚的附和道：“是啊。”心中暗暗抹了一把汗：幸好江夫人没有再心血来潮的问奕辰所忙为何事。
苏宴正给仆从交待些什么，抽空往这边看了一眼，发现不用他解围，便继续转过头去跟仆从搭话。江夫人只是热心过了头，逢事就喜欢凑个热闹，倒没什么恶意，从她在府里住的那些时日顾思悠与苏宴就已摸清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