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悠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他们二人既有悄悄话要说，我就不进去打扰，先告辞了。”她只是来确认一下苏宴是否在府中。

平林在她转身前抬声道：“姑娘没有什么话要带给苏公子吗？”不然岂非白跑这一趟。他虽有心放顾思悠进去，却没那个胆子。

顾思悠身形微顿，回头笑道：“饭给他温着了，让他回房吃就是。”她不过去厨房交待几句话，回了房便不见苏宴的踪影。偏厅没有，花园没有，联想起昨日之事，顾思悠便想先来奕辰这里瞧一瞧，倒真让她给猜中了。顾思悠不知二人在屋里嘀咕些什么，竟将平林竟也赶了出来，然而她却不知平林是自己出来的。

苏宴“最后的请求”并非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不过对奕辰来说可以算是一件大事，对苏清亦然。奕辰与苏清的关系已是苏府众人心照不宣之事，如今日一般正式提起却是头一次。可是奕辰宁愿苏宴永远不曾提起此事。苏宴隐约听到顾思悠与平林交谈之声，知晓她是来找自己的，收了脸上苦涩的笑容，拱手道：“劳烦奕兄了。”

“本也是我的私心，谈何劳烦。”奕辰向外深深瞧了一眼，“快些回去吧，别让师侄等急了。以后若是没有要紧事，还是按时休息为好。”即便是昨晚之事，他也不认为是多么要紧的事。

苏宴点了个头，快步出去跟上了顾思悠。她听得身后有沉稳的脚步声，凭着气息也知是谁来了，笑着回头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苏宴上前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夫人一人走着多没意思，自然是来陪你解闷的。”从奕辰小院走到此处的时间，足够他调整好情绪。

顾思悠笑了笑没说话，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两人静默了一路，经过觅芳园的桂花树时，顾思悠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笑着问道：“那一晚，你当真是碰巧遇到我的？”

“巧与不巧，总之夫人当时留下了不是吗？”苏宴笑的颇为开怀，眼中似有无限缱绻，“我有时会想，若是你没有救清儿，没有住进府里，没有留下来，如今又是何种光景。不过，还好你留下了。”他转过身去，注视着顾思悠的眸子里满是柔情。

顾思悠愣愣地任由自己陷入他的眼眸中，喃喃道：“我也在想，若是我当时没有救下清儿，如今又是何种光景。”明明只有小半年的时间，却像是过了大半辈子一样。人生的意义，本就不是依照时间的长短来丈量。其实只要活的足够圆满，心中无憾，一年与一百年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她心中虽无所遗憾了，苏宴却未必。

“苏宴。以后的路，都这样走下去吧。”不止今生，还有来世。她将两人紧扣的双手拿在眼前晃了晃，笑容如头顶的骄阳一般热烈温暖。顾思悠少有如此直白的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几乎全给了苏宴。他们之间的牵绊太深了，这样的缘分无论更迭几世都无法消减。

苏宴顺势将她带到怀里，在她耳畔低笑道：“夫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再也不放开了。不知我上次问过夫人的问题，夫人可想好了？”

顾思悠轻笑道：“你问过的问题太多了，不知说的是哪一个。”

“世间名山大川，奇山异水，不知夫人想去哪一处，又或者是，处处都想去？”苏宴放开顾思悠，捏了捏她的鼻子，又道，“我的问题很多吗？”他倒是从没觉得。

顾思悠大约可以猜到苏宴今日去找奕辰所为何事了，她皱了皱鼻子，莞尔道：“要真的细论起来，好像也没多少。”她本就是随口一说，若计较起来，她倒说不出所以然来。

“那就先回答眼前这个罢。”苏宴喜欢她偶尔的调皮。

顾思悠思索了半晌，一拍手道：“自然是处处都想去。不过江南的风景大抵都差不了多少，不如我们一路往北去如何？”

“甚好。黎城的雪景乃是天下一绝，正好圆了你没见过雪的遗憾。”苏宴已经开始计划起来，“我们过些日子出发，等到了黎城，大约也就是冬季了吧。”每每提到这些，苏宴就有说不完的话，握着顾思悠的手絮絮叨叨了一路，眼里满是向往。

若没有灭门之灾，或许他如今会是一个行走江湖无拘无束的侠客，而不是如现在一般被困在江南。苏清向往外面的世界，苏宴又何尝不是。只可惜有些心愿，往往到了人生的尽头时才有了实现的勇气。

苏宴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早晨，得到了一个不算意外却也不算好的消息：柳博死了。没有任何被利器所伤的痕迹，奕辰亲自走了一趟，在他体内发现了残留下来的毒物。虽也是来自妖界的毒，这次倒不至于让奕辰叫不上来名字，这是妖界最普遍的一种毒，潜藏于人的体内，最多半月左右发作。

“林麓与伏杳狼狈为奸，他手里会有妖界的毒药并不奇怪。不过照这样看来，林麓想铲除柳博或许并非临时起意。”苏宴的眉头上覆了一层阴霾，死死盯着柳博安详苍白的脸，“林观之死只是一个由头。”

奕辰哂笑道：“这样说来，柳博倒也不亏，总比不明不白死了好。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留下后手。”林麓不让柳博好过，柳博未必就能让林麓顺心。当初有多么同仇敌忾兄弟一心，翻脸时就会有多么无情，过往的种种美好甚至都变得不堪回首，为了将这些种种抹的干净，除了斗个你死我活别无他法。

“过些日子应该就知道了。”苏宴勉强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他的死讯，也该告诉林家和柳家一声。不过尸体大约只能烧了。”林家与柳家皆在北边，山高水远，若是将全尸送回去，棺木沉重不说，等十天半个月到了柳家时只怕早已腐烂，倒不如火化了，一捧骨灰，去的也算干净。

“你也不怕他们借此由头给你扣一顶帽子？林麓可正愁抓不到你的把柄，你还亲手往他那里送。”奕辰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宴，对他的做法不大理解。虽说人间讲究魂归故里，只是若细论起来，柳博可是苏宴的仇人，苏宴完全没有替他收尸的必要。

“一捧骨灰而已，他们抓不住把柄的。何况，只要林麓知道柳博已不在人世，大约也会对柳家有所动作了。”苏宴才不是要替柳博收尸，不过是想尽快挑起两家的不和罢了。

于林麓而言，于柳家而言，如今的柳博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出了林观之事，就算林麓此时不下手，只怕过不了多久柳家也会亲自下手，这大约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众叛亲离。一个没了价值的人，只要活着就碍了许多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