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湖险恶 第一节
作者:若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152

只听弘真大师口诵禅经:“只因众法合成此身,起唯法之起,灭唯法之灭。”诵毕,续道:“再说这三伏掌法,它既是九伏掌法的前身,却也是九伏掌法的克星。两者功力相当,九伏掌法便远不是三伏掌法的对手。只是三伏掌法练到后来,日益艰辛,不似九伏掌法进展神速。中了九伏掌的寒热之毒,倘若马上找到练了三伏掌的人为其疗伤,当有活命之望。”说到此处,弘真大师望着怀中萎靡的少年,道:“小施主,你一定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之人,方有今日之苦。阿弥陀佛。”

袁正相点头道:“那个不男不女的太监,几乎瞬间便能阴阳交换一次,功力已相当深厚,杀死这小子易如反掌,却偏不打死他,只怕便是要让他尝尝这无穷的痛苦。只是这小子一个小小书童,就爱逞些口舌之利,居然也得罪到了如此厉害的角色,当真奇怪得紧。”小经迷糊的脑际,忽然划过前两日邢大人眼中的一道寒芒,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弘真大师心中一紧,说道:“这掌毒复发如此之快,须早日疗治。袁大侠,老衲要带小施主回寺救治,便就此别过了。”袁正相见大师佛门慈悲,不好挽留,只得道:“神僧慈悲为怀,乃我辈榜样。他日袁某定当专赴贵寺谒见神僧。”弘真大师客气几句,抱着小经转身离去。

围观的群雄散回原位。被紫袍人这么一闹,会场气氛有些沉闷。台上的苏吟颂已然不见踪影,其后迟迟无人登台。场中群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那个紫袍人又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大会主持接连邀请两次,依然无人响应。

就在此时,广场尽头马蹄声响,灰尘中现出五骑。其中领头者喝道:“我王某来得不算迟吧!哈哈。”几人策马来到广场一侧,跳下马来。高台上主持人又唱道:“诸位英雄好汉还等甚么?!演武十杰之位正虚位以待。只要阁下踏足高台,便与演武十杰之位触手可及。即使阁下没能成功,在群雄的眼中,仍不失为一条好汉!……”

“好!”五骑中那个领头者喝赞道,“说得好!我来也。”箭步奔到台前,身子一蹿,跃到台上,双手抱拳朝外团团转了一圈。群雄定睛一看,只见此人二十四、五岁年纪,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有神,唇下一片短渣胡须,平添几分野性。他身穿一套褐色劲装,腰间系着一条红飘带,腰带里别着一根蓝布包裹,瞧来像是一把剑。

公证席后的宋飞雪按住胸口,暗想:“为何每次见到他的胡子,便心跳快了许多?……如果傻小子长出这般胡子,不知是何等模样?哼,一定会显得更傻了。”旁边的何伯微微一抖,手中茶壶里的水洒出了一些。他颤巍巍地走到袁正相身边,耳语了几句。

劲装青年昂首抱拳转向公证席时,停了下来,朗声道:“在下江陵王剑宗,乃少……”正说至此,忽听公证席上“嘭”地一声巨响,一个身材粗壮、满脸胡茬的汉子霍地站起,他身前的桃木桌已被一拳捶得木块乱飞。那粗壮汉子的目光好不凌厉,如刀一般地望将过来,使得劲装青年王剑宗心中猛地一凛。

站起的粗壮汉子正是袁正相,刚才紫袍人生事之后自他手中从容逃脱,心中憋足了闷气,偏巧这个欺街霸市、侮辱自己爱侄女的南霸天出现在眼前,正好让他有了发泄之处。他冷冷地道:“你便是江陵王剑宗?”王剑宗答道:“正是在下。”袁正相双手负背,踏前几步,声音提高了两度,说道:“你便是江陵南霸天?”

王剑宗一怔,诧异道:“南霸天!南霸天是谁?在下是南霸天?”他只觉对方一股强大的气势压了过来,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为了减轻压力,他双手一摊,眼望台下同来的四人,扮了一个无奈的苦笑。袁正相怒道:“你还敢装模作样?!”瞥眼瞧见南霸天腰间的蓝布包裹,又踏前一步,怒问:“你说你的剑法无敌?”

全场静寂无声,群雄从未见过“磐石神拳”袁正相大侠如此光火,一些袁正相的好友暗叫不妙,心想:“这青年号称‘南霸天’,袁三嫉恶如仇,他如此声色俱厉,只怕要出手了。”

王剑宗尚不识袁正相,他从未想到一个人的声势能如此夺人,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分辨道:“前辈是否问在下自称‘剑法无敌’?要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下尚有一点自知之明,岂敢自夸剑法无敌。……在下的剑名叫‘菩提’倒是真。”他屈于袁正相气势,心中紧张,生怕自己听错了,故此又补了一句。岂料他最后一句说出,在袁正相听来,满是调侃之意,不禁怒喝:“我倒要领教领教你这‘菩提’剑!”右手一伸,便去抓王剑宗腰间的蓝包。

王剑宗没想到眼前这位前辈莽撞之极,说不了两三句,便拳脚相向,两人相距本有半丈之余,他那只蒲扇般的粗壮大手说到便到,心中不禁骇然,眼见蓝包将被夺去,身形急转,背过身去,顺手抽出蓝包,紧紧地握在手中。他本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这时被逼得急了,猛地转过身来,高声道:“从在下上台起,阁下一直咄咄逼人。在下尊重阁下是前辈,自当恭让。但这包裹里的物什是在下的性命宝贝,阁下岂能不分青红皂白,想拿去便拿去的?!”他反正豁了出去,再也不尊称“前辈”,干脆直呼“阁下”。

袁正相怒道:“你这欺街霸市的家伙,你敲诈江陵百姓、强抢江陵民女时,可曾想过青红皂白?!”此言一出,群雄哗然。他们均知“磐石神拳”袁正相侠肝义胆、嫉恶如仇,他不顾声誉,如此强势对付一个后辈,早知此人必定犯了什么不赦之恶,直到此时,才明白事情的原委。要知敲诈百姓、强抢民女,为武林人士最不耻。广场中有些人怒道:“小子找死!”“敲诈百姓者,杀无赦!”“他方才说甚么?菩提剑?那不是少林派的镇寺之宝么?这小子牛皮吹得嘟嘟响,也不跟自家脸皮打商量。”“是啊。不然弘真大师在时,这小子怎么不来?大师一走,他便出来,时间算得刚刚好,就是怕穿帮。”“他蓝包里的东西一定是抢来的宝贝,所以见不得光。”……

广场中顿时又热闹起来。与王剑宗同来的四人,也一直在摆手大声吆喝着甚么,只是被嘈杂声音掩盖,听不清楚。不知何故,得到了群雄的拥护,袁正相的怒气反而渐渐平息下来,声音也变得冷静许多,说道:“我袁某练得是拳法,你与我徒手相博,必定吃亏,抽出你的剑,出手吧。”

王剑宗突然间成了众矢之的,似乎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僵立在那里,脸色发白,摇头道:“我不跟你打。前辈你定是听了某人谗言,误会了我。‘南霸天’这个名字,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想了一想,又道:“前辈如若不信,可问问我的两位同伴。”

袁正相“哼”地一声。他怒气渐息,人也不再那么莽撞,心想:“我数落南霸天的种种罪行,均听自老何一人。老何决不会对我说谎,不过,万一老何也是听了谣言……”想到此处,禁不住心中一跳,忽然明白了方才自己赚得了群雄支持之后,怒气却再也上不去的原因,说道:“莫说我袁某欺侮小辈,便给你这个机会,叫你同伴过来说话。”话音未落,高台右侧木梯上有人大声道:“霸天兄,有事么?”

袁正相侧脸一看,右侧木梯上,站着一位穿着讲究的年轻汉子。此人披绸戴玉,像个公子哥儿,正是王剑宗同来的四人之一。袁正相想到他方才对王剑宗的称呼,怒火登时窜了上来,瞪目望向王剑宗。王剑宗脸色惨白,问那木梯上之人:“你……你是谁?”

袁正相不待那人回答,怒道:“你还敢狡辩!”王剑宗指着那人道:“他不是我的同伴!与我自江陵而来的,只有两位。他与另外一个,自称‘磐石庄’的人,是前来迎接我们的。”袁正相怒气更盛,厉声道:“他是我‘磐石庄’的人,为何我袁某却是不识?”王剑宗一怔,道:“前辈便是‘磐石庄’庄主袁正相大侠?”

袁正相已不屑再与此人说话,一招“石破天惊”,右拳击了出去。他此时怒不可遏,出手便是绝招,比对付先前那个紫袍人更要强劲。高台上拳风猎猎作响,几个参与演武的青年抵受不住拳风,纷纷掩面往外退开。王剑宗全身罩在拳风之中,不禁又惊又怕,竟生不出抵御的念头,本能地双手抓住蓝包两头,迎了上去。

只听“啪”地一声,蓝包里的物什断作两截,王剑宗身躯往后凌空飞起,口中鲜血直喷,在空中划出一道血雾,然后重重摔落地上。袁正相心中忽地一突,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想道:“这小子刚才生出一股内力相抗,刚正纯厚,明明是少林正宗内家功夫,虽不足抵御我的‘浩然真气’,但在小一辈中,已属罕见,否则我这一拳打下去,他只怕粉身碎骨了。他既是少林名门弟子,如何会是奸恶之徒,难道我真的误会了他?”想到此处,胸口一跳,不知如何是好。

王剑宗倒在地上,浑身是血,脑中尚算清醒。倘若不是蓝包缓去了袁正相至少两成的功力,他必定已当场毙命。只是拳劲骤至,他左手力道稍弱,便断了三节,连同胸口几根肋骨,向里粹裂。伤处痛入骨髓,王剑宗忍不住呻吟一声,右手撑地挣扎着坐起,一斜眼看见掉在腿上的弯曲的蓝包,顾不住伤痛,急忙解开包袋口,接着顺着包中物什朝下捋着蓝包。过不多久,蓝包中现出一只剑柄。当捋到剑鞘折弯处,王剑宗浑身颤抖,形若发狂,不再捋包,双腿夹住剑鞘,右手抓住剑柄,抽出长剑。

剑身雪亮,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端的是一柄宝剑。不过宝剑已断,只余半截。王剑宗呆呆地盯着断剑,忽地仰天哈哈大笑,笑中凄凉之意,闻者心酸。他笑了片刻,突然望向袁正相,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道:“我王某跟你无怨无仇。你堂堂的武林前辈,众口皆碑的一代大侠,为何要千方百计地陷害我?!你说,你说。”他连问两声你说,却不等袁正相回答,又仰天狂笑起来,擎起断剑大声道:“我王剑宗八尺男儿,竟不能为国捐躯。……师父,徒儿辜负了您的期望。徒儿当兑现在您老人家面前许下的诺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话音未了,断剑疾刺胸口。袁正相闻言大惊,抢身向前,终是慢了一步。

广场上下鸦雀无声。韩十七默默站在木棚里,心中说不出的惋惜,轻轻问道:“先生,您说那‘南霸天’的神情不似作伪?”先生道:“不错。虽说我与这王剑宗素昧平生,但我几十年来阅人无数,他那骨子里透出的豪爽之气,绝不是装出来的。我揣测有人利用了袁兄。王剑宗不是说只有两个同伴么?另两个自称‘磐石庄’的人,这明摆着是嫁祸江东之计。唉,袁兄太莽撞了!”先生叹息一声,似乎想到什么,猛地站了起来,说道:“不好!”

棚内众人一齐看着先生。杨承祖道:“先生看出了甚么端倪?”先生沉吟道:“王剑宗手执的‘菩提剑’,乃少林镇寺之宝,由此说来,他定是少林寺至宠的高徒。袁兄杀了他,跟少林派的梁子算是结定了。黄山与少林结下怨仇,你们想想会如何?”许子河吃惊道:“少林武林至尊,黄山浩气长存。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两个门派斗了起来,天下还不大乱?!这挑拨袁爷的人好生可怕。先生,这下麻烦大了。”

韩十七暗自钦佩:“先生每次遇到问题,总能一下子洞察得非常非常的远。”随即心中涌出一股寒意,喃喃道:“那何伯他……”忽觉棚口紫影一闪,登时不假思索,左手疾伸,将先生按坐凳子上,同时一脚踢起,先生身前的木桌朝紫影飞去,人却就势跨到木桌处,挡在先生的前边。木棚里其他人正在构想武林中两大门派相斗的景象,突遭变故,各自连忙执刃备敌。许家兄弟单手朝前一抄,发现银钩已同木桌飞了出去,急忙摆出拳势,挡在韩十七的前面。

“蓬”的一声,木桌从中裂开两半,桌上的一叠白纸四下散开,在木棚里飘飘扬扬,挡住了各人的视线。众人略现慌乱,但均默不作声,以手拂纸觅敌。韩十七静静地盯着自己的刀身,并不为身边飘落的白纸所动。突然他绕到先生身后,只见一张白纸方方正正快速移近,白纸中央隐现掌形,撩刀疾劈。那白纸忽地不动,单刀划过,分成两片,朝地上直落。啪啪两声,两片白纸跌在地上,发出声响,原来其上已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