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湖险恶 第四节
作者:若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684

年轻人想了一想,道:“嗯,我便说说我的想法,你们听听妥当否?其一,说来也是年轻人情性。这演武会虽谈不上规模宏大,但也是武林一大盛会。我们既然来了,好歹也要瞧瞧热闹。待演武大会结束,这些武林人士纷纷打道回府,还怕没有机会么。”阿丙附和道:“不错!”阿乙笑道:“我说支持你的决定,便因为此。”

年轻人又道:“其二,这些官兵衙役在城内设岗立哨、搜查勤快,却向我们传递了一个信息:他们尚未知那小子身在何处。倘若我们惊恐万状,急着带人出城,说不准便中了他们‘敲山震虎’之计。”

阿丙叹道:“阿甲想得真周到!佩服、佩服……”

韩十七正听到此处,那房内传来一通打门声,三师兄弟立时噤声不言,接着是开门声、众多杂乱的脚步声、翻箱倒柜声,一个妇人痛心疾呼:“哎哟,各位官爷,你们轻点,别打坏了老身的家当啊!……哎哟,那么小的柜子,怎能藏人呢?……”一官兵厉声喝道:“喂,你们三个。可曾看到拿着一把锈黄刀儿的少年?”年轻人客气道:“没见过。官爷们急着找此人,在下和师弟三人必会留意,如若这一两天侥幸撞见了,自当即刻前往衙门相告。”那妇人随口问道:“官爷,那少年是什么角儿?惊动各位大人连番寻找。”那官兵不客气地道:“你这老鸨子好生无礼,官府衙门的事你管得着么?!”

一群官兵查完了这间房,又由老鸨领着走向下一间房,在怡香楼闹了半晌,终于退了出去。整个怡香楼里,住客、嫖客、妓女个个坏了心情,怨气冲天,骂声震楼。小倩轻声问道:“大哥哥,他们是来找你的么?”韩十七正在想着心事,脱口道:“小倩,你怎么知道?”小倩道:“他们不是说拿着一把锈黄刀儿的少年么?”韩十七奇道:“我的手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怎么能拿着一把锈黄的……”随即心中一喜,“小倩,你看到了一把发黄的刀?”小倩点头道:“是啊,那边不是吗?”说着指着一边的地上,道:“昨儿下午两个人把你抬进来,随手将一把刀扔在那里。当时房门开着,有一点光,我见着是一把发黄的刀,还以为是黄金做得呢,难道是它生锈发黄了么?”

韩十七大喜,忙道:“小倩,你快帮我拿过来。”小倩过去拿起刀柄,拖到他的右手边。韩十七小心翼翼地摸着,犹如触摸自己的亲人。小倩笑道:“大哥哥,你这样子,好像捡了一个大元宝似的。”韩十七道:“大元宝怎能跟它相比,它就如我的性命一般重要。”小倩脱口道:“大哥哥会使刀么?”她问了一句,突觉此事昭然若揭,问得未免有些愚笨,又问:“大哥哥刀法很高么?”韩十七道:“我也不大清楚,出来这两个月,遇到的都是一般之人,所以都能打赢。”小倩眼中绽放异彩,张嘴想再问,却欲言又止。

宝刀失而复得,令韩十七喜不自胜,转而想到了先生,连小倩都能猜出官兵们是来找他的,他自己当然更是心若明镜,官兵这般声势浩大,只有执掌兵权的先生,才有此番能耐。只不过自己一个平平凡凡的小人物,得遇先生如此大恩,便是为之粉身碎骨,也难报其万一。心里暗暗寻思,该如何想个法子将自己的藏身之处传出去。

年轻人的房间又响起敲门声,一个妇人喊道:“公子爷,快开门,是老身哪。”一人开了门,妇人走了进来。年轻人道:“老妈子,看您急得,有甚么事么?”妇人惶急道:“公子爷,这如何是好?官兵连番来查,老身担心……担心……”年轻人笑道:“老妈子啊,我们师兄弟都不担心,你有甚么好害怕的。你这密室隐秘之极,他们肯定找不到的。”妇人道:“一时三刻查不到,但查得多了,难免……何况这纸包不住火,老身这回可……可怎么办呐?”年轻人笑道:“喏,这样还怕不怕?”妇人惊喜道:“又是一百两!哎呀,这下老身定心多了。”随即愁道:“公子爷,老身这腹胀好生难受啊。”年轻人道:“这个老妈子不必担心,瞧在这白花花的银子上,就忍受这一两天。只要这一两天不出事,在下担保老妈子无痛无灾。”妇人听出话里恫吓之意,颤栗道:“就……就这两天么?”年轻人道:“对,就这两天。两天之后,我们师兄弟立马消失,那时再奉敬一百两纹银答谢。”妇人又惊又喜:“银子倒……倒免了,老身只盼公子爷早……早些儿离开。”

年轻人忽然正色问道:“此事除了你我这房内四人之外,再无他人知晓?”妇人打了一个寒颤,道:“人都是公子爷的两位师弟抬进去的。老身再三交待,这几天他人不许入内。老身的话,龟奴们没有不敢听的,想来没人知晓。”年轻人笑道:“如此甚好!……不过,在下听师弟说,那密室之中早有一个女子……”

妇人急道:“公子爷,您千万不能杀了那个丫头!她……她可是老身今后的聚宝盆、摇钱树啊。”年轻人“哦”的一声,道:“她有这般好处?”妇人笑了起来,道:“这男人呐,只要听到好姑娘,就一个德性。公子爷,您想了么?”年轻人刚刚尚谈笑自若,此时却一下子接不上口。妇人连声音都嗲了,“这丫头呀,是老身千辛万苦、呕心沥血才找到的。她不但生得又美又甜,惹人怜爱,更不得了的是那一副好嗓音,有如天籁,只要是耳朵没生毛病的,听了必定着魔,三月不知肉味。老身敢说,几年之后,她绝对是一代尤物,天下青楼第一人。唉,可惜!可惜!公子爷啊,她现今年纪尚小,又未经老身调教,还不能出场。不过不打紧,如果公子爷有意,两年后再来,老身为您刻意留着,一定让您来拔这个头筹。”

年轻人笑道:“在下何德何能,竟受老妈子如此厚待!”妇人听他语气笑里带讽,猜不透其中之意,干笑道:“公子爷说到哪里去了!就这一回共事儿,咱们好歹有了交情。再说了,公子爷也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年轻人不待她说完,冷笑道:“只怕是老妈子担心在下杀人灭口,才如此夸大其词,定下这后来之约罢?”妇人一窒,赔笑道:“公子爷,您误会了……”年轻人冷喝道:“休再啰嗦!我们江湖中人说话作数,只要你不走漏风声,定有你的好处;否则,休怪在下无情。出去!”

待妇人走出房间,关了房门,阿丙呸道:“真是一个贪财怕死之徒!”年轻人道:“妓院勾栏之中,大都如此。阿乙阿丙,既然我们决定了,我便分分工。演武会共三日,我们每人留守此处一天。昨日是我。阿乙,今天轮到你,你要小心谨慎,随机应变,切不可擅离此地。”阿乙道:“明白!阿甲你放心去吧。”年轻人笑道:“辛苦了!阿丙,我们去演武会走走。”……

小倩静静地撕出一小片一小片的馒头送到韩十七的唇边,韩十七默默地吃着。两人均不出言,倾听着老妈子跟年轻人的对话。当听到老妈子夸赞小倩时,她羞道:“大哥哥,你……你别听这位老妈妈瞎说。”韩十七道:“小倩,这里面很黑,你生得美不美我看不清楚,但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我躺在这里一动不能动的,本来心里很难受,听了你说话,便觉得好舒坦好舒坦,像要飘起来一般。”小倩道:“真的?大哥哥没骗我?”韩十七道:“你看大哥哥像那种骗小孩的人么?”小倩笑道:“嗯,不像。以后小倩要跟大哥哥多说话,让大哥哥一直飘起来。”

韩十七问道:“小倩,你是怎么被卖这里的?”小倩语气黯淡了下去,道:“这个说起来有点话长。”韩十七打趣道:“你不正打算着要跟我多说些话儿么?”

小倩点了点头,默想片刻,道:“我爹爹是生意人,专门跟辽国的百姓做买卖。他把丝绸、纸张、笔墨等等咱们这里很便宜的东西,高价卖给辽人,然后从他们那里买进不贵的兽皮、药材。”韩十七奇道:“你爹怎么跟辽人做生意?他们专门欺侮我们大宋人。”小倩道:“不啊,他们的百姓跟咱们一样,不是坏人,还很好客呢……”顿了一顿,声音变得哽咽起来,道:“他们的官兵才是坏人。我爹为了方便做生意,在距离辽境不远的一个村子里买了几间大屋,接我娘和我一块住了下来。一个月前的一天,有几十个辽兵骑着马来到村子里,把村里的人全聚在一起,向咱们打听一个人。我听爹偷偷说,他们是来找一个奸细。他们询问了半天都没有结果,一个辽兵很生气,变得凶巴巴的,正好问到村里陈大叔头上。陈大叔的脾气很犟,顶撞了几句,哪知道……哪知道……”说到此处,她拭着眼睛哭了起来。

韩十七吸了一口冷气,道:“难道……难道……这个辽兵把陈大叔杀了?!”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眼望着小倩,似乎盼她给一个否定的答复。

小倩见他情绪激动,语气有异,颇为奇怪,仿佛陈大叔是他亲戚一般,抹抹眼泪,说道:“那个辽兵乱叫乱跳,好像非常生气,抽出一把刀,砍在……砍在陈大叔的脑袋上。”她似乎想到当时吓人的场面,浑身发抖,“……陈大叔惨叫一声,就……就死了。我娘亲急忙用手遮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可是大家都看着那边,我……我早就看见了。我恐惧极了,想哭都哭不出来。隐约之中,听到村里的人有人大喊:‘辽兵杀人啦!’大家四散逃走。我爹也拉着我娘和我奔走,可是我浑身无力,脚抬不起来。我爹赶紧抱起我。我死死得抱紧爹爹的脖子,看见我娘抓着爹爹的衣服,跌跌跄跄紧跟在后面,不远处辽兵们全凑到一起,好像在讨论甚么。开始他们有的人点头,有的人摇头,就有人大声怒骂喝叫,慢慢地,大家都点头了。于是他们一部分人骑上马,其余的人不上马,四处追赶乡亲。追上一个,就恶狠狠地一刀杀了。我连续看着杀了两人,再也顶受不住,昏了过去。”

韩十七躺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显然激怒异常,右手腕努力向上抬张。小倩看在眼里,明白他的心思,伸手前去握住它,霎那间,感觉一股温暖沁入心田,禁不住道:“大哥哥,你对我真好。我永远都忘不了你。”

韩十七道:“小倩,你的爹娘……”小倩泣道:“他们也死了。他们临死前,把我压在一个草坑里,才没有让辽兵找到。有两个小偷来死者身上捡东西,挪动我爹娘遗体时,发现并救醒了我。我一醒来,瞧见死去的爹娘和满地的尸体,又昏了过去。再醒来,我已经躺在一辆马车上,便哭闹着要回去找爹娘。开始那两个小偷还好言安慰我,后来烦不胜烦,对我不理不睬。我就这样天天哭着,五天前到了这里,被老妈妈买了下来。我知道这里是……是窑子,哭着要离开,便被老妈妈关在这密室了。”

韩十七微微用力握了握小倩的手,说道:“小倩,大哥哥跟你一般,也没了父母。如果你不嫌弃,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哥哥。”小倩道:“我……我早就叫你‘大哥哥’了。”韩十七一笑,道:“可惜!不知怎么搞的,我浑身无力,否则当设法一起逃出去,回到我那韩家村,开开心心过日子。”小倩眼睛一亮,道:“韩家村在哪里?大哥哥,你姓韩吗?”

韩十七“啊”的一声,道:“我好糊涂,小倩还不知我的姓名哩。”便将自己的身世简说了一遍。

两人相处时日虽短,但小倩父母新亡,举目无亲,首次遇到象韩十七这般性情温和、朴实、极易相处之人,不免大生亲切之感,否则以她羞涩文静的性子,也不会这么快敞开心扉与他交流融洽。两人越聊越是亲切。韩十七聊性渐起,连自己来真定一路之上的奇闻趣事也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先生、邢大人等人物。

小倩道:“大哥哥这么聪明。你猜测自己出韩家村,是那个何伯的预谋,一定是对的。”韩十七道:“此事不好证实。何伯瞧上去仁慈厚道,我一直敬重他老人家,孰知、孰知一切都不是这样的……”言下情绪颇为低落。

小倩道:“大哥哥真可怜。不但无父无母,还要离群索居,永居山中,一边苦练刀法,一边胆战心惊的度日子。那何伯倒是帮了大哥哥一个大忙。”韩十七苦笑道:“也许是罢。这个百年重诺,终是有了一个完结。”言毕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小倩低声道:“这守诺者不成文的规矩中,有一条好奇怪,为何十八岁时须……须结婚生子?”

韩十七脸上一红,道:“这个……这个……守诺者的命不长,不能没有继承人。唔,反正诺言已兑,这个……已不必信奉了。”

小倩奇道:“为何守诺者的命不长?”韩十七道:“小倩,对不起,这个不能说的。它……它跟刀法有关。”

小倩点了点头,打了一个呵欠。昨夜里她误以为与死人相伴,吓得一宿未睡,此时心中无碍,已有了倦意,说道:“大哥哥,那些大胡子偷到你的刀法么?”韩十七道:“嘿,他们休想。大哥哥的刀法可不是那么好偷的。”小倩道:“为何不好偷?”韩十七想了一想,说道:“说来也简单,因为我的刀法,光瞧瞧是瞧不出名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