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粘秋草 第五节
作者:若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238

韩十七惭愧道:“我老是忘记跟朋友通报自己的名字。我叫韩十七。”铁乐行一怔,讶然道:“你就是韩十七?”韩十七一愕,说道:“你听说过我的名字?”铁乐行想了一想,突然用手猛捶脑袋:“我该死!该死!该死!……”

韩十七想起昨日他气恼自己没去查看地震的原因,也是这般猛捶脑袋,说着该死,便要过去劝他,不料刚起身,船身一晃,一屁股跌坐下去,只得口中说道:“铁大哥,甚么事该死啊?”铁乐行气恼地道:“我想起来了,昨日刘大人叫你送我时,唤了一声‘十七’,我当时没大留意。或者我早些问你姓名,也不会弄成如今这般田地!”韩十七愕然道:“我还是不大明白。”

铁乐行道:“我登岸时,远远听见前面传来一阵阵呐喊:‘韩十七!大丈夫保家卫国、杀敌擒寇,责无旁贷!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喊声气势雄豪、悠荡四野,我只听得几声,便禁不住气血上涌、感动万分,心中默默地想:这个叫‘韩十七’之人,能被全军高呼,必定是一位惊天动地的大英雄!唉,如若我铁乐行也有这么一天,被数万人齐声高呼,哪怕就是即刻身死,也死而无憾!小兄弟,你试想,如果我早知你是‘韩十七’,还会怀疑辽军主帅亲身追杀你么?”

韩十七被他夸得满脸通红,竟不知说甚么好。铁乐行笑道:“你不要不好意思,铁大哥说的是实话。不过,即便你突然变身咱丐帮帮主,我以前叫你‘小兄弟’,今后还管你叫‘小兄弟’!”韩十七忙道:“这是当然的!”

铁乐行又道:“如我猜得不错,小兄弟必是黄山派弟子!”韩十七闻言一愣。铁乐行笑道:“听说贵派刀、剑、掌、拳、箭,五绝艺独步武林,今日算是见识了。小兄弟想必是刀技传人吧?”韩十七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黄山弟子。”

“不是?”铁乐行一怔,随即笑道:“小兄弟,你们黄山派这些三代弟子啊,不要怪我多嘴。你跟你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惩恶除奸、行侠仗义、快意江湖,我喜欢!但不喜欢你们做着好事,还要偷偷摸摸,好像跟做贼一般。小兄弟,你我一见如故,就不必隐瞒了!天下的刀法我见得多了,但说到快、狠、准三者皆而有之,也许只有我不曾见过、但早就如雷贯耳的那套刀法——贵派的天都刀法了!”说着翘起一根大拇指。

韩十七脸红道:“铁大哥,我真的不是黄山派的!”铁乐行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疑惑道:“你不是黄山派?!难道是……不对啊,少林派刀法慈悲为怀,佛性十足……”他实在想不出哪门哪派有这般厉害的刀法,忍不住道:“那小兄弟是……?啊,到岸了!”

原来两人交谈之间,船只不觉到了北岸。上了岸,小龙马抖身甩水,两人被溅得全身都是,不禁相视大笑。岸边是一条绵长的山脉。两人藏罢小船,朝山里走了一阵,觅了一块阴凉处歇息下来。韩十七任由小龙马四处吃草,拿出干粮,分了一半给铁大哥。

铁乐行瞧了瞧自己臃肿的右手,黯然道:“小兄弟,你那身功夫,好生令人羡慕啊!铁大哥这些年浪荡江湖,功夫落下了不少,还恬然不自知,真是惭愧!今天要不是你舍命相救,铁大哥就……”韩十七忙道:“铁大哥别说客气话!咱们同是大宋男儿,岂要分彼此!”

“嗯,小兄弟是痛快人!”铁乐行神色有些激动,张口咬了一块干粮,慢慢咀嚼起来。吃了片刻,他望着韩十七,欲言又止,终于说道:“小兄弟,你那门派……?”江湖中门派武学多有不宣之秘,本不该刨根问底,但他心中实在好奇,按耐不住有此一问。

韩十七神色顿显尴尬,咽了两口干粮,好半晌才回道:“我无门无派。”铁乐行讶然道:“你无门无派?小兄弟年纪轻轻,武功便如此厉害,竟然是无门无派?”韩十七道:“铁大哥,不瞒你说,我真的是无门无派。我的刀法是祖传的。”铁乐行“哦”的一声,立时来了兴趣,说道:“当时我背对着你,虽知你冲了过来,不料你眨眼功夫便杀了一人,可惜没瞧见情形。那辽人从我身旁飞过时,落下一地的血迹,结果又砸死一人。事后想想,便猜测你的刀法又快又狠又准,你用武的方位、力道,不得不令人震撼哪!若你是我敌人,只怕我这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也会怕得牙齿发抖了。”韩十七红着脸道:“铁大哥言过其实了!其实我这刀法没甚么的……对了,我这套刀法叫韩氏刀法,也叫九天刀法。想必你没听过?”他想这初识之人为何老爱问他武功,子江哥哥如此,铁大哥练达得多,也是如此,不如索性满足他的好奇心。

铁乐行听他那口气,敢情要说说他那刀法,心神一振,想了片刻,摇头道:“唔,没听过!”说完盯着韩十七,盼他说下去。韩十七道:“这就对了,我这刀法有百十年不出江湖,若你听过,倒是稀奇了!”

铁乐行吃惊道:“有百十年不出江湖了?”韩十七点头道:“是的!”想起百十年前曾太公用这套刀法刺杀契丹皇帝,枪林箭雨、军营重重,却依然功成名就,而百十年后,自己也用这套刀法,并且带着五百重骑兵,击杀契丹元帅,却荆棘丛生、不可企及,不禁情绪低落。又想起死去的五百兄弟、替已身死的周大哥,不禁悲从中来。他用握着干粮的右手背,摩了摩靠在腿上的锈花刀,心中黯然道:“我是不能独活的!可惜祖上传下来的这套九天刀法,从此而没了。”

铁乐行见他神色突然忽亢忽悲、忽悲忽亢,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了?”韩十七瞧了铁大哥一眼,想道:“多少留一点九天刀法的音讯在人间罢!”吃了一口干粮,说道:“铁大哥,我这九天刀法有些与众不同,它虽是一套刀法,却还有修习内功之用。”铁乐行料不到他情绪变幻之后,竟又说到刀法上来,但他是爱武之人,随即对韩十七此言惊诧不已:“内功都是通过呼吸吐纳,打坐练气而成,岂能于武功招数中修习内劲?”

韩十七点头道:“我这九天刀法却别具蹊径,自外而内,于刀法中修习内劲。”铁乐行摇头叹道:“神奇,神奇!今日算是大增见闻了。”韩十七道:“不过,这套刀法修练时,见效较为缓慢,二十年左右,才至小成;勤练三、四十年,因人而异,方至大成。练成之后威力奇大。因刀法乃内外齐修,每招每式自然而有内劲相附,故此刀法灵动流畅之外,并且无比刚猛狠准。”

铁乐行啊地一声,道:“难怪,难怪!三、四十年也不错啊,你如今已修练到甚么境界?”心想他只有十六、七岁,若他这身功夫还算不上九天刀法之小成的话,以后武林人士都不用混了。韩十七不好意思地道:“已近大成。”铁乐行闻言,颇觉庆幸之余更是好奇:“你几岁练武?”此言一出,便觉问得笨拙,就算他打娘胎练起,十六、七岁的年纪,也练不到三、四十年后的大成,莫非小兄弟是练武奇才?当下满含期许地望着韩十七。

韩十七道:“我三岁就开始练刀了,不论落雨下雪,从未间断,但就常理而言,无论如何刻苦,练到我这般年纪,决不可能接近九天刀法的大成。但我韩家有一个秘传练功法子,有突飞猛进之效,此法每一代必挑选一人延续。到了我这一代,正好选上了我。”

铁乐行恍悟,笑语宴宴地道:“原来如此!铁大哥恭贺你了。”韩十七笑了笑。铁乐行见他笑得并非真意,问道:“小兄弟,我说错话了么?”韩十七摇了摇头,叹道:“铁大哥说的自然没错!只是有些事情有得必有失,甚而是得不偿失的。”他叹息此声时,恍若饱经风霜的长者,与他年纪极不相称,可见此得中之“失”,于他感触甚深。

铁乐行一怔,随即点了点头,说道:“小兄弟此言甚是在理!不过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兄弟,问题总有解决的时候。”

恰好此时,铁乐行吃完干粮,拍了拍手,换转话题道:“若我猜得不错,耶律曷鲁决不会就此罢手,咱们须谋个好计较。”韩十七忽闻铁大哥提起耶律曷鲁,登时回过神来,说道:“不错!铁大哥,你可有好计较?”铁乐行道:“我就担心耶律曷鲁恼羞成怒,大调兵马前来相助。”

韩十七一呆,随即点头说道:“此事大有可能!铁大哥,你骑着我的马走,鳞儿歇息得该差不多了,他们必定追赶不上。”铁乐行瞧着他道:“那你呢?”韩十七毅然道:“我今日领着五百兄弟击杀耶律曷鲁,如今兄弟们全都奋勇战死,我岂能独自偷生!”铁乐行扶着木枪站了起来,道:“先四处转转再说吧。”

韩十七牵来小龙马,让铁大哥坐上去,继续往山里而行。此山并不甚高,两人走了半晌,见毫无地利之处,不免垂头丧气。铁乐行道:“没得法子,只能引他们入林,林中树木茂密,狼牙棒施展不开。”韩十七点了点头。此时到了一处山边,此处因山体滑坡形成了一面断崖,一条小山道正好靠在崖边,铁乐行沉思道:“或许这里可以想想办法。”四面望了望,指着山道中的一个坑洼道:“小兄弟,你瞧这个坑,好像是滑坡造成的,等会儿做个陷阱。”韩十七虑道:“这坑不深又不长,怎生做陷阱?”铁乐行笑道:“马蹄不小心踏入其中,肯定会跌倒,不跌倒也会趔趄。此等良机,难道小兄弟还会让马的主人活命?”

“马见到这坑不会跳过去么?”韩十七寻思,忽然想起威县那次辽人挖的坑,不禁暗自佩服铁大哥的江湖经验,说道:“铁大哥的意思:咱们在坑上面铺些柴草……不过,万一那马恰好跳过去了呢?”铁乐行啊地一声,捶着脑袋道:“是啊,机会很少,决不能浪费了这个!……对了,咱们在坑前算好距离,放一块大石头。哈哈,马跳起而落,不跌倒都难,那辽人死定了。”他仿佛已看到一个辽人大惊失色地在马上栽倒,被韩十七一刀两段,不禁甚是开心。

两人弄妥了一些机关,转身回走,看看还有甚么地势可供利用的。大约回走了两里,隐约听到河边传来马蹄声响。那蹄声“哒哒哒……”清脆响亮,正是钉了蹄铁的铁骑所发,韩十七喜道:“还好,没有多余的兵马!这耶律曷鲁和十八铁骑当真自负。”铁乐行缓缓点头道:“嗯,我在辽境时,闻言耶律曷鲁性子暴烈狂傲,果然名不虚传。也亏得小兄弟激怒了他。”想了一想,道:“小兄弟,我还有一个法子,或许可先杀一两个辽人。只是要委屈你……”

韩十七眼睛一亮,立即道:“为了杀耶律曷鲁,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还怕甚么委屈不委屈的!铁大哥快说。”铁乐行道:“那么,便委屈小兄弟做一回叫花子。你我换了衣装。等会儿他们追上来,咱们假装分头逃走。我骑着鳞儿顺着这条小路回跑,你岔开小路往树林里跑。他们从背影上瞧不出来,必以为你是我,最多分派一两人追你,那岂不是送死?你清理他们之后,便赶紧到滑坡处与我会合。”

“这的确是个好法子,不过——”韩十七心中一动,随即忧心道:“铁大哥,剩下的人全在追你,你岂不是很危险?”铁乐行笑道:“我的江湖经验足得很,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何况鳞儿是千里挑一的良马,他们如何能追上?我领着他们四处兜圈子,耍他们一耍,再与你在滑坡处会合。”

韩十七想想也是,当下放下心来,与铁大哥换了衣服。铁乐行周身皆有血痕,衣服脱得甚是艰辛。两人各自打量对方,不由得哈哈大笑。韩十七换上草鞋,不禁忆起芒砀山韩家村的日子,默然思怀。两人又往前面走了一阵,铁骑的蹄声愈来愈响,透过树木间隙中,远远望见耶律曷鲁和十八铁骑拼命催马,想是追得久了,又兜了一个大圈,各人汗湿面上怒恨之色,隐约可见。

待他们再近一些,两人掉头佯逃。十几个辽人似因追到了目标,禁不住发出一声欢呼,马蹄声响得更为急促。两起人马越来越近。韩十七突然身子一转,往一旁的树林奔去。他不敢回头,生怕让辽人看清自己的面貌。后面的蹄声稍微缓了一下,便有蹄声跟了上来,只是分不清到底有几骑。

韩十七发力前奔,身形如梭,须臾跑到树林深处。后面几辽骑诧于这个褴褛乞丐的脚力,紧追不舍。林子里树木茂密,韩十七双足左踩右踏,在树间跳跃腾挪,趁机回头侦敌。只见后面紧追着四个辽人,他们的战马在林草丛地奔走不易,速度慢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