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作者:宴归      更新:2019-10-04 01:29      字数:4327

初次见面,除了小天这个猝不及防能见到心中偶像的迷弟稍有失礼之外,我们其余人都堪称得体。宝儿虽紧张忐忑,但只要保持不说话,便也出不了什么错。

人家父女相见,我们绝不做喧宾夺主的事。以皮皮主撑场,我们只偶尔和桑阶客套一两句。

我原本紧紧关注狐狸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桑阶可是他的未来准岳父。

狐狸见岳父,多有趣的事!

我的兴奋与小天的兴奋可谓截然不同。

但狐狸没满足我的看戏心。

阿年是自己不看戏、别人也难看他戏,而狐狸则是别人难看他戏、但他爱看别人戏的。除了百年前亲历他的一场落魄戏以及亲耳听他的一段风花雪月事,我便再没能看过他的戏了。

他对桑阶算不上不假辞色,但也并无热情,饭桌全程一个不冷不淡的平静样。

我认为以一个未来女婿的身份而言,他未免不够给力。

这一顿丰盛大餐,我尽情大快朵颐,在前场和后场的时间都基本保持着大方得体,但在中场时段却出了点小状况。

原因在于桑阶先生突然提到了阿年。

桑先生说他和阿年是多年好友。

桑先生和阿年认识这件事,稍一想来,原也不是奇怪的事。从某种角度,他俩是各自领域上的天才。

天才与天才,产生互吸磁场似乎是正理。

但桑先生说到阿年是他那个辉煌的商业帝国集团的大股东之一时,我由不得不丢人现眼地喷了一口的大闸蟹肉。浪费之多让我痛心疾首羞愤欲死。

身旁的宝儿吓得呜哇叫着七手八脚扯餐巾帮我擦嘴擦手:“啊啊啊,都弄脏了——”

我紧绷面色将桑先生望着,挤出两下微微笑,桌下猛地将宝儿一脚踢坐回去,忙中丢一眼色:“坐着。”

桑先生自有居于高位的风度,丝毫不见介意神色,仍微笑着对我说:“小年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我能交到他这么一个小友,很欣慰。你是他的妹妹,他和我提起过你。玄小姐和你的哥哥一样,都这么出色。今天见到你,我很高兴。”

能得见桑先生我也高兴,不过赞我出色的话我就万万受之有愧了。

我听得心里直发虚。

身为阿年十年的妹子,我对这位便宜兄长的出色优秀是有深刻领悟的。不过若非今日见桑先生,也是万万想不到他会和桑先生那个商业帝国也关系匪浅。

听桑先生说来,他和阿年是五年前结识的,阿年期间帮他解决过一些公司的问题。一来二去,一老一小因性情相投、总而言之就发展成了忘年交。

阿年是个万金油天才,他会干任何你能想到的工作——从舞刀弄枪到端碗洗盘,从电子科技到插花种菜。化腐朽为神奇这种事,于他而言,好像都是容易得可以发笑。

和如此人物称兄道妹的我,即便是不老不死,偶尔也感觉自己的人生被全盘否定;即便是一向心胸宽广,偶尔也会因此认真地烦恼起来。

但是,我是真的没料到我这位兄长还是个隐形大富豪。

这怪不得我。主要是因为我们杂货铺一众统一的和富贵扯不上关系。虽不至于离着十万八千里远,但顶多就是社会阶层的小阶级。有点儿钱,一旦遇急事大事要命事,依然统一的囊中羞涩困如贫民。

阿年要算我们杂货铺唯一的有钱人。但这个有钱的程度在我以往看来亦就是中层阶级。一来他生活简洁,月花消费和月收入呈畸形比例;二来他做慈善仿佛才是本职工作似的,其他工作则皆兼职。

自我认识他,就知道他在做慈善。我怀疑他是从自己会挣钱那天就开始干这事。他偷偷的儿做,背后全程跟进,确保他所捐赠一分不漏用在实处上。

多年如一日,事儿办得不声不响教我们杂货铺众人对此早已习惯成日常吃饭喝水那样平常无奇。

所以,阿年此君从不曾给予我们他是富贵权人的形象,平易近人得和我坐街上大排档吃烧烤牛杂也毫无违和。

突然间得知兄长是隐形大富豪,着实惊吓小妹我这颗万年贫瘠穷光蛋的心。

而且桑先生笑眯眯的一张脸,亦同样令我深感耐人寻味。但我不好打听他笑得这样耐人寻味是为何。

十夜微有诧异:“爸爸时常说起的朋友玄先生原来是玄姐姐的哥哥?真是巧。爸爸说玄先生非常优秀,之前还希望他可以来辅导我功课。”

桑阶笑着点点头:“我是有这打算。不过小年工作忙,经常要各国的跑,很难安排时间。而且他这么个人才给你辅导功课,是大材小用喽。本来也想过让你们两个见面认识认识的,能交小年这么优秀的朋友,是好事。也是爸爸事情多,这一来二去就一直没能一起吃顿饭。倒是没想,你和小年的妹妹先认识了。这也是一种缘分呐。”

一席话下来,饭桌氛围顿时热络了许多。

饭毕,主宾尽欢,我们一行人说笑着从包间出来。十夜和桑先生走在前头,我们殿后。

在酒店正门,我和皮皮与桑先生告辞。桑先生得知我们还有事要办,迟些时候回去,却没说什么,微微点头致意,便和女儿一同上车了。

桑先生身边常年跟着保镖。狐狸找到十夜后,思虑周全,在桑先生身上下了加护印,并使唤两位狐族子孙替换他身边的两名保镖。

以一个未来女婿的身份,他还算尽心了。

因桑先生态度奇妙地认为我们是掩藏在杂货铺这层表面下的保安公司,我今日又得知他和阿年认识,这才明白他毫无芥蒂接受两个新保镖是因为阿年做中间人。

我想,他还挺信任阿年的。

桑先生和狐狸他们的车子走后,正门前除俩门童便是我和皮皮了。

终于得空,我便作出一个在桑宅时就想作的感叹:“想不到你居然也是桑先生的迷粉呐。瞒了这么久,担心我们会拿这个取笑你和小天真是天生一对,兴趣爱好一样一样的吗?”

皮皮素来不是和气的性格,她唯有的那点儿和蔼脾气全在阿年身上。我们若谈她与小天之间,虽不至于像谈狐狸与月露这对世仇,但她的阴沉面色一贯够冻我们三两天的。

她朝我乜眼就讽:“我不迷经商有道的桑先生,难道迷你这个万年废柴穷光蛋!”

我脚下立时离她两步:“我实话实说而已,你不用这么连讥带讽的人身攻击吧。”

皮皮抽脚大步走,我慢吞吞跟上去。

皮皮在路边招手叫车,我不知是不是被刚刚的一顿饭刺激得胆大包天,突然摇头晃脑说:“皮皮啊,你这个人明明最是活得清醒,怎么偏偏这事儿上就脑子拎不清呢?人世匆匆数十载这种烂大街的话反而没几个人当回事,醉生梦死得过且过的人何其多。我就不信你没动过点心思。为难小天也为难你自己那么多年,也该放过了。”

一说小天她就回避,可明知又不能回避一辈子。

执念有时是种可怕的东西,但有些人没有执念却会活不下去。

我不晓得皮皮的执念是否必要,是应该放下还是不应该。纵然清醒如她,亦不是万事能通透的。但我不愿意将来有一天她为的这个执念可能最终仍是换不来她渴望守护的。

这是个可怕的设想,而糟糕的是我们皆明白什么叫世事无常。

皮皮饱吃一餐,不想也来了脾气,被我的一番话弄得几分烦躁,语气便略微冲:“你净会说我,那你自己呢?”

我登时莫名其妙,对她眨眨眼,歪头真诚求解样。

皮皮懊恼口中失言,抬手按按眉心,然后破天荒的对着我惆怅叹:“你说无知到底是幸福还是可悲啊!你这个无知的——”

她猝地停了口。

我木木地思忖半天,老实交巴:“你是的在对我说话吗?”

若依阿年说,我烦恼起来便是大事不好,皮皮烦恼起来那可得天崩地坍呢!

懊悔未曾完全消散的皮皮大概登时意识到问这种问题的自己真是蠢不可言,于是她更懊悔。恼恼剜我一眼后,十分大将之风拉开车门,低头弯腰跨进去。

我随她后面上车,坐上去便明智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插上耳机,把耳塞塞进耳朵,自觉缩在角落听歌。

但皮皮并不打算放过我,前头司机回头说了什么,她不答不应。司机目光转而在我俩身上来回两趟后,皮皮拿脚踢我。

我的小腿腾腾作痛,但我不敢龇牙咧嘴暴露。

我敢怒不敢言地摘下耳机,对司机先生露一个估摸挺蠢的笑:“什么?”

司机先生对我们感到莫名其妙,但仍是维持职业操守再次问出他其实已经问了三次的问题:“去哪里?”

我暗自羞愤:“唐楼。”

司机先生得令出发。我和皮皮保持沉默直到到达目的地。

唐楼与长古街是这座城极具标识性的两处独立特行区域。他们分别以相反的方式与这座城保持着割不开但又不容外人浸染进来的千丝万缕关系。

唐楼的环境与氛围和长古街自然是截然相反的。若非要说他们之间有共同之处,那便是入口处标志性的相同大牌坊,古朴典雅,厚重端庄。

我和皮皮一路走进去,街道两旁是琳琅满目的各式店铺,在这里,吃穿住用一条龙服务到家。

虽说唐楼是三教九流妖族的聚合地,但和普遍印象里所认为的那种三教九流地的脏却是扯不上边的。他里面以一种奇特的乱而不脏形成另类的热闹与繁华。

唐楼里的三教九流,大多也就是偷鸡摸狗不务正业的程度。活着需要维持基本的吃穿住用,妖族也不例外。

既然人类是位居食物链顶端上的生物,那么妖族要在人类之下越发艰难的夹缝环境中生存,就得遵守人类的规则。

他们轻易不能做伤天害理尤其伤人命的事。穷凶极恶之徒,和人类这边的情况也相差无几。所以所谓三教九流聚合地的唐楼,其实和人类这边的三教九流亦就相差无几。

一个排外的地方,陌生人的进入会引来警觉是必然的。而妖族大多数对皮皮是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这使得周围那些警觉的目光是无所畏惧至毫不掩恶意的。他们以为我们是误闯进来的普通陌生人。

所有的不怀好意于皮皮皆为无视,她还挺有闲心边逛街边和我闲话:“唐楼这里竟然是这样的,还挺热闹的。你在听什么歌?摘了耳机,你想我让跟你说一句话踢你一脚?”

其实我在车上摘过一次之后便只把一边塞回去。二爷心情不好,我跟这会儿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妖儿一样,早时刻警戒着她有可能发飙。

弱小就得承受被威胁的风险。

我虽小委屈却很识时务,只寄希望二爷稍稍讲点道理:“十年。”

皮皮状似没听清:“什么?”一个卖各式小玩意的小店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大部分注意力在那里。

我说:“听的歌叫十年。”

皮皮片刻后回过头看我:“挺应景的嘛。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吧。”

恕我看不出身在和匪窝差不多的地方与我们认识十年应景在哪个地方。

不需要我回答,皮皮又说:“谁唱的?好听吗?”

我两眼望前方干巴巴答:“不知道。我觉得好听。”

皮皮疑惑说:“你自己听歌不知道唱歌的是谁的吗?”

我是个热爱音乐但从不记歌手是何人的人。小天以前说我这是对歌手的不尊重,我认为他想得有点多。

我追寻的是那种穿透灵魂的声音,而歌手叫什么、长什么样,是与他的歌声无关的。所以,不能说我不记得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就是对那个人的不尊重。

不过皮皮突然话真多,完全就是没话找话。我暗想我们来时的那一番谈话对她竟刺激这么大么?二爷快变成个不正常的龟毛话痨子。

我木木审视她半天,面无表情提醒:“我们是不是该干正事了?”

皮皮顿了顿,不发一言,但之后人总算变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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