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作者:宴归      更新:2019-10-04 01:29      字数:4376

皮皮这一回受伤,若说重也不重。依她那坚韧刚强的性子,百年后不死得窝囊无用,那么这一生遭遇的艰难困苦与灾难都不能够使她屈服。

但若依一个心上装着她的人,她不好,他便不好。所以,她便是轻轻的磕着碰着,那也是伤至心肝儿肺的重。

小天连着数日甚至一个眼神都吝啬给我们。他阴郁着一张脸,时时那样的表情忧愁。

他作出这般的模样来,我很是能理解。但我心里一连数日亦略微惴惴不安,担心他可会怪我怎么能眼看皮皮受这么重的伤。

小天是个讲道理的人,我这样的心思说出去恐怕要教人看待我小人之心。但其实我这样的担心也是我的道理。

我以往看到的那些书里大抵都是这样写的,说陷入情爱中的男男女女,智商通常会下降,有甚者,智商为零或为负都是正常的。

有一个词语十分贴切地形容出这种形象,叫做色令智昏。

就我为数不多的亲眼所见,我十分赞同这个说法。

譬如狐狸,他心里千年万年只放着月霜一个女人,于是世上千千万万的女人被他瞧作了死物。然而实际这千千万万的女人都活得好好儿的,于是这就好比他将这千千万万的女人咒去死一般。

人家活得好好儿的没招他不惹他,却要遭受无端妄祸被咒死,岂不证明他这个人好没道理?

恋爱中的人,既然智商都没了,也就不能指望他还会讲道理。

恋爱中又受伤的小天,我也就不能指望他这个时候跟我讲道理;是以他若是对我不讲道理,我能理解。

谁叫皮皮伤得比我重呢?谁叫皮皮是躺着的而我是还能站着的呢?

小天便是对我不讲道理,那也是我活该倒霉。

我揣着这忐忑不安的担心好几天不敢在小天面前堂堂正正地挺直脊梁,不敢高声说话,不敢有事没事在他跟前晃。

桑先生早出晚归日理万机,他信任自己的女儿就跟信任自己一样,所以对于皮皮的受伤,我们胡扯一通的理由真把他蒙住。十夜真正遭受的危险不是来自他的商业帝国这件事就这样依然很好地被瞒着。

我白日里仍陪着宝儿去上学。她颈后的图腾在那天晚上之后再没过动静,但她对当时火烧般的痛很是心有余悸,惴惴不安的和我一般。

但她十足像个吓坏的小动物,时不时惊慌失措的扒着我问:“怎么办?我会不会死啊?那个抓我的妖在我身上留的这个印不会是毒之类的吧?啊啊啊啊,怎么办?毒素会不会已经扩散我全身?我是不是很快就要死了——”

我默默无声看她半天,只得说:“看你还是这么精神活力,我觉得你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

她不可置信瞪大眼睛:“你怎么这样?我才没有活力精神,我是很不爽,不爽到炸。你怎么可以没看出来?我可是中毒了呀!我的毒还发作过了!你就不能给我一点痛苦的表情吗?至少也要难过!”

小姑娘有演戏梦想,且表演卖力,我姑且小捧场,回厨房挑了根大红辣椒把自己涂出满脸的热泪,然后出来给她看。

宝儿要气哭了,泡着俩汪泪在眼眶里要掉不掉,两腮鼓得像两个小肉包,憋了半天没能骂出一字儿,最后只好自己气离场。

我大失所望,无精打采回头去洗辣椒泪面。

狐狸抱臂倚在门边看我,说:“你真是闲得慌。”

我拿洗面奶洗过一回脸,面上仍是觉得有残余辣味。不消片刻,泪又渗渗的流。七手八脚去扯纸盒,旁边狐狸递上一白手帕。

他恨铁不成:“浪费纸,用这个。”

我接过来,他又骂:“自找苦吃。”

我擦着脸,说:“小姑娘吓坏了,心不安,顺道哄哄没什么。”

狐狸讥讽:“你倒是尊老爱幼,可没见尊一尊我这个老的。”

我嗤:“咱俩还不定谁比谁老。要说尊老,我觉得也该你先尊我这个老的。”

我酣畅淋漓又打了个喷嚏。

狐狸人憎狗嫌赶苍蝇朝我直挥手:“你个该死的蠢货不会闪远点喷!”

他嘴损,我摁着鼻子抬脚就踹。

狐狸跳得快,急火急燎躲瘟疫:“下次我一定告诉你哥,你言而无信欺骗他!”

我朝着他后背将脏手帕甩过去,心平气和回敬他:“你试试!你个忘恩负义的小王八蛋!”

狐狸抬手一掌,手帕碎成了粉,气急败坏留一话:“皮皮找你。”

气呼呼离场的宝儿许是消够气了,回来赶上我俩这场戏的末尾。

她关注点奇特,古怪问我:“为什么骂王八蛋前面要加个小字?”

我十分乐意给她解答:“他那德行当不起大王八蛋。”

我缺心眼的回答,宝儿同样傻气十足地回以正经表情:“哦——”,然后她说:“玄姐姐,漂亮哥哥他抓有你的把柄是吗?所以他在威胁你!”

我顿时牙酸得十分要命。

说起狐狸抓我的那点把柄,正正与我刚用来催泪的辣椒有关。

我是个粗糙人,吃喝上可不似狐狸挑剔讲究。山珍海味品得来,粗米杂粮亦吃得下。却不知为何,独独对辣这味道过敏,便是闻一下也不大受得住。

但世间美食,若少了辣这道味,便少了许许多多的好滋味。所以我亦不能幸免抗拒不了这个味道。于是时时活在辣美食的痛并快乐的煎熬里。

有一年夏天,我和皮皮这个无辣不欢的小妞连续数日涮麻辣火锅。头几天,肚子只是日夜涩涩的发疼,但自觉挨得住。

吃货的面前,自律和抵抗这种东西通通得喂狗。

因此便涮过了火,最后一天晚上,肚子翻江倒海的疼,冷汗淋漓水流般的淌,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死去活来抱腹叫疼不能里,是阿年通宵达旦守在床边照料。

因夜里疼得晕晕沉沉,我没生出闲心去留意那时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待第二天迷迷糊糊睁眼,猛地发现他靠在床头,以手支额,眯眼养神。

我唬得通体抖寒咕隆扑通滚下床去。

阿年睁眼,眉头微微皱起,眼里便是汹涌的一片墨黑色了。

我便晓得他是生气了,可他在为的什么事生气我一时不觉察。及至第二日他下厨做了一顿丰盛大餐、却在桌上打我筷子时,我恍然惊心他为的什么生气。

阿年心平气和对我说:“以后你若再敢沾丁点的辣,我做的东西你便再也不能吃。”

并且他在之后足一个月的时间给我顿顿清水白煮!清水白煮!

效果比之当年我给狐狸顿顿菌菜蘑菇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经此教训,尝到了阿年平静谈笑间弄不死人包折命的厉害手段,心惊胆战屈服于他的独断专行下。

但虽然大家从此都不敢找我吃辣的了,但偏偏这几个没良心的总要时不时幸灾乐祸招我,他们不在我面前吃香,他们只在我面前喝辣。

瞧瞧我这些所谓的朋友是有多么的缺德“嘴”损。

我偶尔煎心熬肺的熬不住,便会偷偷儿躲着吃一点。世间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若不知天亦知。我偷吃辣的事,天知地知我知,狐狸他大爷的知!

这便是我在狐狸手里的把柄。

胡乱跟宝儿应付两句,我揉着眉心懒洋洋往皮皮房里去。

皮皮在桑宅养伤,自是样样都好的。她又不是躺得住的主,第二日便不动声色地撑着下床。

小天很不喜,待要说她,哪里又说得她听,于是阴郁担忧的面色里便又添些闷闷不得志的委屈。

我听得说是皮皮找我,这会儿便无所顾忌的直冲她房里去。脚下是生风了,但面上必是一派迷糊打哈欠的莽撞相。

在外面敲了敲门,没听到里头回应。但门是没锁的,遮掩着露一条拳头大的缝,我便直接推门进去。

穿过那幅山海经动物拟人化绘画的屏风,恰巧看见小天猛地站起来,带倒椅子,发出一下细响。

我要抬半抬的一只脚倏地停住,双眼登地直了。

这俩人的情形……我、我好像来得不大恰当!

里头的俩人却似当我是团空气般。

皮皮坐着,手捧一本书,却没看人也没看书;小天伫身她面前,面色儿就有些复杂了,但统一的可简纳为不好看。

他双手垂在身侧握成拳,微微有些抖。也不晓得多用力,我瞧着他鼓起的手背骨都有些发白。脊背僵硬,像野外秋风里的一根光溜溜的杆子,甚是萧瑟。

他声音干干涩涩的:“阿离时常说你是活得最清醒的一个人,可我也没见你有多清醒。你要记着那些生死寻常的事来为难自己一辈子,我也确实管不着。”他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几近喃喃,“我的心意你早已知道,你既然不想要,我也不能怎么样……”

我惊天动地的哐啷一声心跳!

所以,小天这是终于将那腔心意对皮皮表上一表?

一片夏日里的闷风从我身边掠过,小天看亦没看我,身后的门传来一声轻轻的咔哒响,他走了。

我驻足在屏风旁,心情纠结,进退为难。

好一阵子,却是皮皮先叫我:“来了怎么站那儿?过来吧。”

我略一踌躇,慢慢走过去。

桑宅的房间窗户统一的阔朗,设计上却各自不同,独具特色。皮皮住的这间,窗框处依旧绘的山海经里头的一些植物图。

桑家的管家解说,桑宅的摆设装饰,其中两样全出自他们的小女主人十夜的手。一是这里的花花草草,二便是室内各处来自山海经的动植物画。

十夜富有想象力,而作画是她的本领之一。因她酷爱《山海经》,两三年前干脆亲自操刀动笔,用极富时代感的现代绘画风格与古典绘画美学理念相融合,将古书里描述的各种神奇的动植物,用自己的想象力与创造力,通过画笔精美绝伦地展现出来。

管家说,他们的小女主人的这些作品可是横扫各种大奖的。

我想我纵然有漫漫长生,也是永远和学霸无缘的。

我坐在窗下对角的沙发,眼看窗外的风景。

皮皮将书合上,搁到台几上。可巧了,正是绘图版的山海经。

她略略往侧靠着身体,恍若浑不在意和小天的不愉快,说:“倾世把宝儿的情况跟我说过了。你这两天陪她去学校,应该没再发生什么异常了吧?”

我亦只好暂时当不在意,说:“没有。只是小姑娘到底有些吓着,魂有点儿不在。有些事我们不能告诉她,但我也担心,若月露真是选了她为宿体,我们现在什么都不让她知道,是不是不大好?而且,有件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宝儿现在在我们手里,若月露要选她作宿体,怎么做到?”

带宝儿回来那天,皮皮就已经在她身上下了防护封印。便是月露之前有心选宝儿为宿体,可皮皮的插手也已经断了这个可能。

皮皮说:“这也是我还没想明白的地方。宝儿身上的那个图腾,我虽然暂时还不能帮她解了,可我在上面加了封印。若说月露要以那个图腾为媒介控制宝儿,应该是不能的。可是宝儿还是发作了。这是为什么呢?照理月露要催动那个图腾,就必须先解我的封印。可我的封印好好的并没有动静。”

虽然是令人沮丧无比的事实,但我不得不和皮皮说,月露神乎其技,背后必是我们想象不到的一种可能。

对这个可能,在月露本人愿意给我们揭露出来之前,我们只怕是猜不出。

皮皮拿出两张折好的金色符篆,递给我:“这个你给宝儿。我新炼的,上面有的你血。”

我疑惑:“你什么时候拿我的血了?还有,你伤着呢,怎么炼这个?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也该知道目前最重要的事是你要尽快养好伤。你要是也不知轻重,我看我们真是等着月露上门一个个把我们干掉好了。”

皮皮完全无视我问号后的所有内容,说:“我们去唐楼那天晚上你也不受伤了。”

我不可思议:“我那时拼命带你逃命,你却在收集我的血?”

皮皮无所谓:“你的血多珍稀,干嘛浪费。”

我劈手接过符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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