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作者:宴归      更新:2019-10-04 01:29      字数:3553

入冬了,行人已大多穿起保暖外套。我们几个亦各自翻出外衣披上。

在医院门口外,我忽然想起,不管多冷,阿年都从来只在外面穿一件简单的大衣。

不晓得是否见过月露之后,我吓自己吓多了吓出胡思乱想的坏毛病,我很想见阿年一面。

我估摸我脸色不大好,所以小天见着后,拿他健好如初的一只手碰碰我:“从今天见你我就想问了,你这么些日子是良心不安愧疚睡不着,所以脸色一直这么难看?”

我本想讽他两句,转念一想人正是春光烂漫小人得意时,我何必跟他计较。是乎我淡淡然瞟他一眼,没理他。

是妈妈原本满心满眼的不满意小天要和我们回桑家而不是回家养伤,为此差点和小天干起仗来。

她母子俩的相处之道和别的母子不同,他们经常干仗,干仗之后又和好。

常言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等哪天皮皮和小天扯了证把该盖的章盖完,这一家子要三天不上房揭瓦那才叫一景奇观呢。

小天最终得以成功和我们回桑家,是由皮皮亲自出马搞定是妈妈的。

就我所见所闻,自古婆媳的确难相处,有时候说为天敌也并非全是言过其实。但是妈妈和皮皮这一对婆媳,我认为他日必能成为一代典型模范。

未进门呢,太上道了,三言两语将是妈妈哄得欢天喜地心花怒放同意小天带伤离开她的视线,直教我很是敬服。

皮皮对是妈妈说:“我们刚在一起,要培养感情。你放心,我会把他照顾得很好。事完了,我们回去看你,顺便把婚结一结。”

我一口水给从喉咙根喷出嘴和鼻。

想起小天以前是如此评价阿年的: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我深以为然此话放皮皮身上亦再贴切不过。

是妈妈乐呵呵送我们上车。

我们是夏末秋近的时候到的桑宅,如今已是过去三个月又小半。

一行人回到桑宅时,十夜和狐狸阿盏他们都在门前等候。

宝儿笑靥如花拍着手说:“恭喜出院,欢迎回家。”

我这个被插心的都未曾有幸得到过她如此热情的对待。

宝儿对小天的那股热情劲消散不少。她并不是迟钝的女孩子,在男女的事儿上可谓早熟得教我咂舌。皮皮与小天的纠结关系,她在我们守夜那段时间已多少看出猫腻,如今再不会不知趣地往前凑。

我私下问过她,她对小天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

她的回答让我想起小天当年高中毕业,以一句话概括他们的校园时光:青春用来张扬、初恋用来怀念。

那时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单相思感到一种无疾而终的失落和苦闷。他觉得,他未曾把喜欢说出口,就已经失去皮皮一次。

宝儿对小天的感觉,是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特有的青春萌动,真正的喜欢过,单纯的,美好的,但没有执着,亦没有迷失。

十夜的十八岁成年生日,桑先生看得极重。在距离生日一个月前,他就和十夜商量过如此要如何操办生日宴会的事。

据说十夜往年的生日都是简办的。她喜静不喜闹,且体弱,对生日从不在意。桑先生亦非穷奢极欲铺张浪费的人,所以年年都由着她心意。

不过今年十八,一生也就一次的成年礼,桑先生的意思是希望为女儿好好操办一场宴会的。

既然是将来的继承人,再怎么不喜热闹,也不能什么人都不见不识。

但桑先生却必是要失望的,这场宴会注定办不成。

理由便由十夜给他编造,用不着我们操心。不过确实可惜,蹭吃蹭喝蹭热闹的大好机会没了。

十夜的生日还有半个月便到。日子既近又难熬得教人心头时时没个着落,很是不得劲。

月露在校园一现后,突然间仿佛又销声匿迹全无踪影。

她有胆子顶风作案,但她并没有这样做。

她来去无影诡谲莫测,到底下一步会如何做?又是谁会是她的最终宿体?

但她必然又是会再次出现的。

这该是我们双方想法唯一的共通之处了。

我们不知道,这个想法里的日子并不太远。

月露的再次出现是在入冬第一个月下旬,十二月二十一日,冬至这一天。

夜!

雨!

天冷!

我一早起来回去一趟杂货铺,和那几只熊孩子度过冬至的上午时光,和他们一道吃冬至习俗大餐,然后在下午回到桑宅。

入夜,桑家的厨房做了许多的饺子和汤圆,并其他丰盛吃食。皮皮特地叫管家弄了一套涮火锅的装备摆在餐桌中央,周围果菜时蔬、肉食海鲜菌菇等配菜一应俱全。照例的两大锅底,清汤和麻辣。

我们一窝子人围在桌前其乐融融大聚餐。

节庆的欢乐氛围冲散命运即将到来的丝丝紧张和忧虑。我露出连日来缺少的笑意,和大家一起把酒言欢。

古人围炉夜话,我们这一番围锅夜话亦是另有欢乐滋味的。外面天地风雨似已无声,室内灯火通明。

桑先生和我们吃过一轮水饺后,说不愿意打扰我们年轻人的乐趣,叮嘱十夜几句别吃撑别玩太累的话,让我们好好乐,便上楼去了。

一桌子的人,对半分的老不死,另一半才当得起桑先生的“年轻人”。我得桑先生称一句“年轻人”,拍拍小天的肩膀,嘻嘻哈哈地笑了;

狐狸面不改色极是受用;阿盏在小林子蹲守几百年,骤然重回人间面对这等热闹,着实手足无措,只和白虎一样呆板专注守规矩;宝儿快乐大叫能吵翻天;

十夜是端庄优雅的;皮皮和小天这一对是虐死天下单身狗的。

我在嘻嘻哈哈的欢笑声里,忆及往常往年大家和阿年一起在杂货铺过节的日子,觉得很是想他,简直有点儿难过了。

餐会过半,夜寒渐浓,室内明明温暖如春,忽地寒冷彻骨起来。

皮皮的结界遭触碰,犹如一滴水落入湖面引发涟漪,波动扩散传至屋内来,热闹鼎沸的餐宴戛然而止。

外面的夜雨声沙沙入耳。

我和皮皮、狐狸静默无话放下手中的筷子;随即,小天和阿盏也放下手中的杯子——小天正打算以果汁敬阿盏一杯;白虎进食量不大,他吃半场就够了,纯属坐着陪乐的。

大宅外的廊檐灯,正门台阶的阶灯,直通至外面大门的路灯,炽白如昼。

雨里,有人自远处缓缓走来。

我们奔出门外;里头,白虎依照皮皮的示意在整座大宅重劈结界空间,宝儿睡去,其他无关人亦睡去。

在我拥有的记忆里,譬如,倘若我遇上一个人,不管我之后是否会和这个人发生牵扯,是否相交相知,我都不会想象我与这个人分开之后的再见面会是什么一个情形。

正如我和阿年兄妹十年,我们时时难得相见,但我从未想象等我们一见的时候将会是什么情形一样。

我没想过我和阿年的这次再相见是什么样子,但再怎么不想,也不会想到是如此情形。

他从雨里从雾中,一步一步走近!

手撑油纸伞,雨滑落伞沿。

是时空穿梭,还是幻境再现?

我恍若回到十年前的那个雨天,阿年出现在小巷口,停在我眼里,对我说:“要不要跟我回家?”

今夜今时,他走近,站在廊下台阶的平台外,停在我眼里,却是对我说:“晚上好,我们又见面了。”

我知道了天崩地坍是什么!

这一个雨夜,我在其后的两多天对它的记忆,都大部分时候处于浑噩纷乱、混沌模糊中。我只大概从狐狸皮皮他们嗡嗡的劝说抚慰我的许多话里时有清楚时刻,从而略有记起。

这一夜,阿年他在一声问候后转向我们身旁的十夜,静静看着她许久,后轻轻说:“还有十日便是你这一世的成年生日了。”

他略顿顿,嗓音更轻,“阿姐。”

这一夜,我在地动天摇的心神震荡混乱中跌跌撞撞冲下台阶朝阿年跑去,喉咙里吞刀滚割哑声挤出:“阿……年……”

我却看到了他的眼神蓦地一沉,抬手一掌将我劈出几丈外,重重撞上花园子里石头堆砌的一座假山。山崩石碎,我口吐鲜血,伤筋断骨;

皮皮的长鞭凌厉破空而去,白虎呼啸震天;我在小天冲我奔来的身影里,视线天旋地转地晃荡迷离,我看见白虎被弹出去,阿年在和皮皮交战的一片的银光里很快消失无踪……

他恍若真只是我梦里的一场幻境,来去无声消散无影。

雨水将我由里到外浇了个通体透,寒冷渗脾入骨。我感觉到一只手抚在我额上,是狐狸,随之我便沉沉迷迷弟合上了眼。

我晓得我发起了高烧来,烧得本浑噩的脑子越加六神不清,昏昏智聩。

隐约记得上一回发烧是民国和狐狸大战宴大帅后……

我怕冷,怕痛,怕发烧,经受这些是很难受的事。我与人世的普通人也无多大区别,我也不喜欢生病。

可这一回我却希望烧得更厉害些,更厉害得才好,把我的脑子烧坏,好等我醒来时知道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而只是我烧坏脑子的幻觉而已。

很奇怪,我知道自己神志昏迷,昏昏沉沉里全是光影缭乱、人影纷沓,我却犹如大梦初醒,清楚地感受着身心的剧痛,一遍一遍地记忆回放当晚发生的事,而这每一件细节又在这种回放里一次比一次更具实形完整。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天快亮的时候,因我看见从窗口照射进来的晨曦光芒,我在一片火烧腾腾的热潮折腾里终于睡过去。

这一睡,睡了一天一夜,睡出真真的大梦初醒,灵台清明。

记忆的匣子在睡梦里冲破,前事纷沓涌来,那是比我遇见皮皮和小天的前世时还要久远许多的年代。

我早在那时便遇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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