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作者:宴归      更新:2019-10-04 01:29      字数:4240

情生(2)

敌我之间形势如此优劣明显的局面,其实我也不晓得如何才能帮助这剩下的几个活人冲出重围。

我既无通天彻地之能,那么单靠一双拳头,待到精疲力竭之时,可就真不愿也得葬身尸腹了。

秦王并几个亲卫在我终于通路到他们的防守范围时,齐齐或诧异或惊疑或戒备扫视我。

我活得虽长久,但其实从不擅长处理人际交往。人心这个玩意,七通八窍的,时常是麻烦复杂的多,心眼不多是没法活的。

譬如眼下我心无旁骛只是见不得他们无辜葬身死人潮,却没准会遭受他们“我可能是奸细我可能别有所图”等等总而言之目的不明的怀疑。

我的小尴尬随着我闯入防守圈突发,因赫赫名震天下的秦王殿下和几位亲卫的样子委实惨烈了些,个个披红挂彩,伤得十分的严重。

而且自来只有英雄救美佳话流传,没见过也没听过小乞丐救英雄能成佳话的。

我们双双一打照面,似乎都皆有片刻的面面相觑之感。

我认为不说废话只干实事乃美德,自身也是如此秉行这一美德的,于是小小尴尬的相觑后,我干脆啥都不解释,只沉默地继续以血画符圈出一圆弧成阵,将阴兵大军暂挡在外面。

血符阵的屏障是抵挡不了多长时间的,我对自己的本事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无视那些砰砰砰往屏障上撞的阴兵,我回身朝那位秦王殿下看去,意味很清楚,让他们捉住这有限的时间想办法找路逃出生天。

秦王殿下既聪明也十分英明,手下亲卫亦同样有眼色,我半吊子的本事既帮他们一时镇住场面,节骨眼上便谁都不关心我这突然冒出来的不明人士真实是敌还是友。

一眼看去,四周是密密麻麻的阴森大军潮在围拢收缩,远处一片黑暗可怖看不尽头。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位秦王殿下再怎么盛名真副,可也没多长一对翅膀。

我虽让他们找活路,可也得承认这事是为难。

血染风采的秦王殿下依旧身姿翩翩,他踩着飘落地上的枯枝残叶走到我身边,微颔首,寡淡而肃穆:“姑娘,多谢相救!”

鼻尖飘来丝丝缕缕若隐若现清爽的香味,这简直教我一瞬惊讶。

这位秦王殿下虽风度自成而能勉力维持挺拔身姿,但我的眼神和我的老不死年纪却是不成关系的,且几乎不受白天黑夜光线影响。

我知晓他伤得重,便是他红色披风混淆血色,但淋漓鲜血侵染的双手与脚下的血印亦可知非等闲小伤。

天生的体香味?清淡而缭绕不绝?

我未及分辨,却已先一步惊叹于他那双眼睛。

他竟长着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

我一下笑赞:“你的眼睛长得极好。”

话方出口,知自己逾礼了些,略尴尬地赶紧闭嘴一边去,全当不知身后数道齐齐投在我身上的打量目光。

秦王没言语,也不知是暂时没空和我计较还是大量不会与我计较。他只望着前头遭阴兵砰碰相撞而摇摇欲坠的屏障,一会儿,又转身望望悬崖峭壁的对面,凝神沉思。

我斜眼觑他,只望他绝顶聪明的脑瓜子能想出逃生天的法子,否则我便是有心管这一趟闲事,最终也是救不了他们的。

亲卫头头在他身边担忧道:“殿下,怎么办?屏障似乎也挡不了多久,可外面是悬崖天堑,我们也过不去。”

另一亲卫冷声道:“一定是晋王身边那个女人干的好事。白大人说过,那个女人邪门得很,她帮着晋王三翻四次要害我们殿下的命。晋王这次打着奉旨的名义来边关本来没安好心。这么凑巧,我们的夜袭行动竟然遇上这么些鬼东西,还到了这么个地方!”

眼看屏障要破,我又画了几道血符添上去加固。

秦王身边有个亲卫心思最活络,我听得他压低声音道:“殿下,我看那位姑娘本事了得,她的屏障能把那些阴兵挡住。您看我们能不能请她帮忙打出一条路,我们先出了这包围圈再说?”

他一说,剩余几个亲卫立时茅塞顿开一视认同,亲卫头头双眼一亮,喜迎希望:“殿下,这是个好办法。”

却不想秦王一语否决:“不可。”

而为何不可的缘由何故他一字未说。

但不管这位秦王是如何的考量,听他斩钉截铁的否决,我对他至少不会心生反感。

阴兵大军千军万马,绵绵不绝,且穿心砍头亦依旧能再次站起来作战。以我一人之力,就算能开路,只怕路还未到一半,我累不累死不好说,他们得先累死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秦王很懂形势,不似他的亲卫一时脑热。

他那几个亲卫一听,显然也自知是急中一时乱了脑,出的主意不靠谱,顿时全没了声响,偃旗息鼓。

秦王观察过四周地形,又让亲卫打开地图观察一番,然后往狭道右面远处看,半天功夫,再朝我走近。

世人对这位秦王极尽赞美之词,对他的模样自然也是把那些个貌若潘安、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之类的好词全堆砌身上。

月光被遮了影,黑漆漆阴森森的迷雾中,我也不大瞧得清这位秦王实则到底是长了副什么模样。再者他经过厮杀恶战,便是眼下月色亮堂,我估摸他那溅血的面貌也瞧不出十分的原形来。

只是他着实生着一对极好看的眼睛,我便瞧不出他的面貌,这双在朦胧视线中看到的眼睛也异常的吸人。风采斐然之余,又和他这个人带给人的印象般,冷淡深沉。

冷淡深沉的秦王对我垂首敛目道:“姑娘,我已想到办法脱困,一会儿还请姑娘紧跟在我身后。”

甭管爬上还跳下,除了飞天遁地我也看不出还能有什么办法好想的悬崖天堑,秦王却说想出办法了。我虽有好奇却是从来能少事则少事,他既这么说,我便也不多问,点一下头,仍安然站一旁。

秦王对亲卫打了眼神示意,几个亲卫默契地立即各自出兵器摆出架势,成一简单的防守阵圈。

秦王再让我先撤掉屏障,我一言不发照办。

嗷嗷扑上来的阴兵顿时如开闸冲出来的洪水朝我们袭来,秦王领头,和几个亲卫合作天衣无缝,挥动武器,牢牢防守没让阴兵潮突破阵圈。

他们边打边移动,我便在秦王身后跟着移动,感觉还挺有点怪味的。我该是管闲事打算救他们一救的,可情形突然变成了他们似乎要护着我突破这阴兵大军的包围圈。

秦王的剑法有多好便无需赘言,几个亲卫亦随他经过长时间的恶战,个个皆披红挂彩的,可这一番撤离的打斗,亦个个以一挡百。

我被他们护在防守圈里,颇有些无以言对的尴尬之感。

秦王并非要真的突破阴兵大军,这是我们都做不到的事。

他带着我们转移阵地,疾速在打斗中行军约莫一刻钟,我们到了峡道的一处悬崖边上的大石上去。

满身浴血的秦王回头快速对我道:“姑娘,劳烦你重设屏障。”

他声音略暗哑。一路过来,剑法再是天下无双的秦王也扛不住重伤的事实,我晓得他是强撑的。

浓烈的血腥味里头再闻不到一丝一毫的体香味了。

我不多言,立即照办,待将众人重新划在屏障一面安全地,一直强撑的秦王身形微晃了一下,手中剑插落土地,他以剑支撑,但挺直的背脊顶天立地,竟教人更生敬意。

他的亲卫们个个露出隐耐的担忧和焦虑神色,亲卫头头忍不住几乎要上前扶他:“殿下,您的伤——”

秦王挥手无声切断他的一切言语动作。

身为队伍主将,眼前困境容不得他倒下。

他们是一支训练有素、千锤百战配合默契的队伍,秦王的命令只需一个眼神示意,两个亲卫摆弓套绳索。

我对绝大多冷兵器完全是个两眼一抹黑的门外汉,就看着他们手脚麻利捯饬,将绳索一端系在伞状锚头的箭矢上。

我深为惊叹,记忆里停留印象的弓箭还是非常简单的样式,如今已发展到这么精良又威力不俗的地步。

我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声:“这弓箭这么厉害。射程能有好几十米吧?”

那个亲卫头头看我:“姑娘,这叫弓弩,射程可达百米左右。”

才说着,两名亲卫将箭矢朝崖对面投射出去。

咻的一声,我惊奇地看着锋利的箭矢眨眼没入崖对面黝黑的树丛。亲卫拉了拉绳索,确认牢固后将绳索的这一段系在旁边的大石上,再次确认是否牢固。

屏障又摇摇欲坠了。阴兵千军万马,我这点屏障很是吃力。而我救人未救下,倒是先让自己流血过多了。

我怨不得任何人,连自己也怨不得。

秦王的办法是要从这里凭借一根绳子撤离到对面,为挣点时间,我一连画了数道血符甩上去加固。

亲卫头头奇奇怪怪的看着我动作,忽道:“姑娘,怎么你好像一点都不怕的样子?”

听他的语气,应是早就想问我这句话了,只是到眼下才好不容易得点空隙问。

我顿了顿:“……我天生比较胆大。”

亲卫头头似是不得真答案不罢休:“这些是阴兵!”

我还真挺想回他一句“我自己也是个死的”,不过转念他们遇上阴兵已够倒霉了,并且还未从这困境中真正逃出呢,我便实在不愿再做缺德事惊吓对方。

我挺为难的。

秦王阻止自己亲卫的好奇心:“卫恒。”

被叫卫恒的亲卫头头立马将自己寻根问底的心思收敛得妥妥帖帖。

两亲卫打头阵,另拿一根绳索绑腰身上,然后四肢攀抓那根投射对面的绳索,整个人倒挂在上面,如个壁虎般,蹭蹭顺着绳索往对面爬去。

我看得心惊肉跳,若不是这几个军营里摸滚打爬的人都身负有伤,我倒不至于这般惊心。底下还不晓得是什么样的悬崖深渊,他们才一番血战,稍有体力不支或伤重无法使力,掉下去可再没九死一生的可能了。

打头阵的亲卫尚算利索,没出意外,一路平平顺顺过去了。

到了对面,高呼:“殿下,安全!”

接收到信息,秦王又是一眼神,两个亲卫紧接着如前一对亲卫的方法快速行动起来。

六个亲卫,两趟过去,崖边大石上便只剩秦王和两个亲卫,以及我。

亲卫头头和另一个负责断后,我尚心疼我流的血,秦王出声叫我我才晓得他在看我。

我看看他,又看看悬挂空中的绳索,咽了咽口水,道:“这个技术活我干不来,你们走就好。”

亲卫头头接口道:“那姑娘你怎么办?”

我打哈哈:“我自有办法,你们不用管我。”

秦王眼神幽深,也不说话,只沉沉地看着我。

亲卫头头恍若是他的代言发声器,问题又多心肠又热,只是热得不大合情形:“那怎么行呢?姑娘你出手相助,我们可不能留你一个人。说起来还不知道姑娘尊姓大名,脱险之后我们定要好好感谢姑娘!”

这便是多管闲事的不好之处。我暗暗唉声叹气,我不想要感谢报答。

但我觉得我若是把这话说出来,这位亲卫仁兄估摸要给我在这不合适的场地不合适的时间来上一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说教。

都说秦王麾下强军猛将如云,怎的一个亲卫头头却稍话痨了些?

我拿话岔开道:“屏障支撑不了多久,你们还是快走吧。”

我透过屏障目视远处,这潮水般扑上来的千军万马亦是训练有素的,统领他们的将军正骑马立在斜坡一高地上,指挥着他们。

不晓得是哪个朝代的哪位名将,使的是长枪兵器。

摇摇相望,我直觉他要做出什么行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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