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作者:宴归      更新:2019-10-04 01:29      字数:4158

情生(4)

睡一觉醒来,身体内里各处的痛好了许多。

天已亮,但我抬头仍是不见天而只有灰蒙蒙一片。

不过幸而低头不再是半眼瞎。四周虽是水雾缭绕,但尺寸范围里视线不至于受阻。

我爬起来,先过去检查秦王。

尚好,好歹还留着一丝气,仍活着。

被我扔一旁不管的他甚是境地凄惨。

水流冲洗掉他的身上血迹使得他露出本来面容。

我对世人相貌美丑评判的界限是比较模糊的,所以对于世人形容的诸如女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男子美如宋玉貌若潘安着实无实感。

众生面貌虽万千不同相,在我看来再是看得顺眼亦只有“好看”一个词,此外便不能有更深的感受了。

秦王的模样极是好看的。不过眼下讨论他的面貌好看是不顶意义的,他看着快跟个死人无异。

我打算先将他移到一个干燥点的地方。

万丈悬崖下的崖底有山洞亦是话本尤其武侠世界常见经典桥段。我背着秦王,跌跌撞撞的四处探查,最终在崖底找到一个山洞。

秦王身上那套铠甲着实非同凡响,人又泡了水,背着他走半天路,我这副伤残身躯雪上加霜,冷汗淋漓几乎可将我一夜风干的衣服又重新洗湿。

我痛的!

山洞不是落难小子误闯误撞得绝世剑谱练就绝世武功的山洞,更不是绝世高人隐居避世的山洞,就一冷飕飕的孤山洞。

内有小溪流,青苔满布,长着各样植物,如藤蔓、小草和花儿。

意外的,景致竟是甚不错。

我把秦王扔在较平坦的石块上,又拖着身体出去找柴火和草药。柴火好找,草药倒是费了些时间。

我回去时还想,也不知秦王挨不挨到我回去呢。

可这属实是怪不得我的。

幸而他虽生来金贵,但为将多年,那条命却不是娇惯的,挨到我回去仍是有气的。

我先费一番功夫生火,然后将秦王那身盔甲给脱下,翻开他上衣一看,到处是砍伤,割伤,还有刺伤。伤的他的兵器显而易见是刀、剑、长枪这些。严重的有两三处,左手臂那道伤口可是血肉翻滚,见骨浆涂。

他是左撇子,我不由得又想起在绳索上时,他两次出手相救自也是用的左手。

我怪不得味的。他的左手若因此废了,虽不是我造的罪,我心里终究不舒坦。

再想想我们落崖底后,我还继续扔他自生自灭熬一夜,真真儿他意志坚强命够硬。

我又生了一点愧疚。

我翻遍自己身,只翻出一个此时无多大作用的针盒。想了想,从他上等料子的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洗干净,给他擦一遍上身,然后才给身上两三处大伤口做缝合。

最后把弄回来的草药嚼烂,给他身上的小伤口上药。因条件简陋,只是马马虎虎包扎一遍。

一系列功夫做下来,能不能救活秦王我不担保,不过我自个儿是真累呛了。

秦王重伤且失血过多,内里器官亦有受损处,我身上一点可用的好药都没有,而采来的草药也只是寻常一般的治外伤草药。

这崖底不晓得有什么效用较大的上等草药。他命儿都快玩完了,我先前不便花过长时间去寻药,得先把他命儿留住才是要紧事。

我自己的箭伤倒也没什么,就是痛得厉害了些,一举一动都扯我心肝肺脾和神经,像有把刀在细细密密的割着,让我十分的恼火。

给秦王上完药,我自己也没力气打理自己,将用剩的药胡乱往伤口抹一把,我在山洞另一块平坦的地儿躺下。

我想,便是找药也让我身体没那么痛后再说吧。

已尽我的人事,秦王能不能活就听天命啦。

再次醒来是被饿醒的。

我曾为死烦恼过一段时间,不过为饿肚子烦恼却是经常性的事。

人活着的基本条件得进补食物,所以人须得为生计奔波实是情理中的事。而活着并不需要以食物为必要条件的我也同样得为生计奔波。

原因在于我太废材。

当然我也可以不那么做,但那样我就必须忍受饿肚子了。饿肚子的滋味十分痛苦,我不愿意忍受那种痛苦。

所以我只好老老实实找吃。

秦王看起来依然像个死人,无声无息。区别在于他胸腔下面那仍在微弱跳动的心脏。

我查看他的情况,看他一时半儿虽醒不来却也决计是死不了的,便摘了一张叶子给盛了点清澈的溪水喂他喝,然后我才出去找吃的。

洞口处有光照射进来。也不知我到底睡了多久,不过看起来应该是白天无疑了。

出得洞口一看,了不得,被眼前奇景闪花了眼,惊叹为绝。

洞里景致不错,洞外更是天外有天。

迷雾已散去,极目之处,处处清晰可见。

此时季节为秋,崖下有水流、有山石、有花草、有树木。一夜之间换了天地,红枫胜火,银杏似金,大片大片的落叶铺满地,飘落河流,红黄色彩交织,蓝绿苍翠等各色亦点缀其间,绚烂世界,壮丽磅礴、恣意汪洋。

我一时几乎想跳进这绝美景致里头摔倒尽情地打滚。

地上的每一片叶子都那么漂亮动人。

我不敢造次,落在上面的脚步亦是轻的。

细细地观赏着,倾叹着。若不是三番两次以咕咕叫提醒我的肚子再熬不住,让我手脚酸软两眼发晕,我半点不愿舍了这景色。

民以食为天。我扛不住这天呐。

河里有鱼,岸上有山果子。我掂量过自个儿的当前体力和伤势后,很是明智的舍鱼而去摘山果子。

山果子很甜,好吃,但不识得是什么果子。我先摘了一堆,坐在树下啃饱后,再上去又摘满一衣兜带回去山洞。

我应是没照顾过病患,起码记忆里是没有的。所以怎么样避免秦王不至于闹出没伤死反而饿死的笑话,我着实犯难了一阵。

当然,秦王没那么容易饿死,但很明显重伤的他是急需补充能量的。

我拿起一果子放他嘴边比照一下,觉得要他那样吞下去是不实际的,于是我将果子掰开成两瓣,这倒是可以轻易能将其塞进嘴里去了。

可一想,果子能塞进嘴了,但他还是不会主动往下吞的呀。

没见过死人还主动吃东西,半死不活的情况估摸和死也不会差太多。

我挺沮丧的,同时觉得不擅人世生活的自己十分的蠢。

我只好继续绞脑汁思考怎么才能将这果子让秦王吃下去。

思考了半天,突发茅塞顿开思出一绝佳好法子。

我兴冲冲爬起来在洞里翻找摘来两张大叶子,洗干净,其中一张放果子,另外一张翻卷成可以盛东西的形状,上面是宽口,下面则尖细,再用小细藤绑紧下面,然后放进两块小石的缝隙间。

我将放果子的叶子捧起来如另一张叶子般卷起包好,双手包拢,用力将果子捏碎榨出汁,汁水顺着下面的小尖口流出,落进去大叶子做成的盛放容器。

秦王的进补问题得到解决,可这解决办法忒磨人。我给他嚼草药时把自己的嘴嚼得又累又麻,给他炸果汁把手给弄得又酸又麻。

我想我真是个自讨麻烦的人。

秦王晕睡将近五六天才慢慢苏醒过来。因崖底的气候有点无常,大雾笼罩之时,山洞方圆景物我皆难看清,更甭提还能见天日。

秦王不愧是军中悍将,命还是十分硬的。期间几次有发烧的迹象,我给他用布条弄湿敷几次额头,皆把发热症状给冷敷下去。

他那样的外伤,伤口一旦有发炎溃烂的趋势,七八分的未知凶卜得变成十分的凶险。

是以我在湿气严重的洞里一直没让柴堆熄过火,既不敢让他过热,也不敢让他过冷,可真是又将我好一番折腾的另一件苦差事呢。

待到他醒来时,我真为自己感到可歌可泣,完全不在意蹲在他面前露出的傻兮兮笑容:“你醒啦。”

我太不容易,我真心实意为自己高兴。

我多管闲事招惹的这麻烦,终于有见天日的苗头了啦。

秦王醒了,却还尚不能动。只有片刻的迷离,随之将双目清明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这位秦王是个寡言冷淡的性子。在崖上突围时,他落在那样的绝境地,身上的伤旁人瞧着都心惊肉跳的,我却从头至尾都没见他哪怕拧一拧眉。对亲卫下命令,何等的简洁明了,多一字都没有。

我自来和熟人都不是滔滔不绝能说个没完的人,和秦王这个权贵人物,我自认我一介小乞丐,我俩就因一出意外困在一处的陌生人而已,我真找不出我能和他有什么能聊的话题。

我只将我们目前落于崖底后的情况大致告诉他之后,就没话说了。

秦王拿那双极是好看好看的眼睛看了我一下,随之又从容不动神色移开。

听我话说完,他沉稳道:“多谢。”

因他伤着,所以嗓音略带着点儿虚弱。

而面上虽失些亮色,但身上却是那一处都不失他一国皇族的尊贵与威仪。

秦王的伤,我瞧着是不大好的。他便是在大周帝都的尊荣王爷府,住着最好的地方,用着最好的药,得到最妥善的照顾,他也得养上个小半载;而受损的内脏器官便是好了,也得继续一段时间需要调养。

照我们所处环境的条件简陋,我之前升起的那点有见天日的苗头一下给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浇个透心凉。

撇开他自身内在因素,公众里作为一个名传天下的英雄人物,角色定理,随便他怎么轰轰烈烈的死法,但就是不能够简简单单领便当盒饭那般的死,所以我是不忧心他的性命问题的。

他死不了,我只忧心他这伤太难养好,而崖底日子非常的无聊。

在只有我们两个大活人的深渊崖底,我个人闲得能孵蛋闷得能长蘑菇倒是无关紧要的,我的人生本就是孤独与寂寞相伴的。

事件存在的问题归根结底在于我要和这个冷淡的贵公子相处。

在他初醒之后的接下来五六天日子,这种情况尚好,因他多半时间仍是在晕晕沉沉的睡着。他便是不睡,为减少他忍受疼痛的煎熬,我也用药让他睡。

待无需再用催眠疗效的药后,秦王本人的意识清醒也一日好过一日,这种情况一下就突显出来了。尤其在我又花了五六天的时间外出寻路却只得到无疾而终,这种情况于我而言完全升阶成为一种糟心又无奈的折磨。

秦王其人,天生存在感强烈。

原本,我若不愿意理他我直接无视他便行,我自来擅长远离人群。

和他呆一块儿,他可以从早到晚不说一句话,我也可以从早到晚不和他说一句话,当然我也可以从早到晚和他说着话。

但他是坦然自若不见意的,我却不能悠然自如管自己。他的强烈存在感犹如身披霞光万丈的神仙人物,随时随地周身光芒腾腾,耀目夺目。

譬如我兴致来了,在洞里蹲在溪流边数水里的小虾小鱼。那些小虾小鱼都非常小的,跟小蝌蚪那样的小巧。我要数得清楚,便很需要一些耐心和时间。

若要说我这个一无所长的废材还能有什么优点引以为傲,非耐心莫属。

然而我有足够的耐心去数水里的小动物,身后的这位秦王却轻易能将我这点引以为傲的耐心给击溃。

实话说,他既不和我交谈也没有无意或故意要扰乱我,他其实什么都没做。

所谓存在感强烈的人便是他什么都没做但却恍若像他什么都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