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作者:宴归      更新:2019-10-04 01:29      字数:4312

月露将我的爱踩得支离破碎,她开口得突然。

她说:“上一辈子的时候,我一直对秦王无计可施。”

她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

她回忆旧事,一动不动注视我的眼睛:“妖族的人伤不了他,这事你已经知道。我试过许多的方法希望得到这副身体,可就是不成功。他的意志很强。”

她顿住,慢慢低下身体,单膝蹲在我面前。

她的声调和语速轻而缓:“这一辈子,他的意志却是没那么坚强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始终保持自己懒洋洋的坐姿,不答反问:“你把我锁在这里,是想好要怎么对付我了吗?”

月露诚然有备而来,她很快笑了一下,又站起来,并说:“起来吧。”

我觉得她有点不怀好意,不大愿意轻举妄动。

月露又笑了一下,那笑里我怎么听都感到有点儿不以为然的意味。

下一刻,她高抬的长腿便朝我横踢过来。我歪头往侧躲开。紧接着下一脚又到了眼前。

我晓得了,她要和我打架。

我为免被动挨打,只得翻身跃起,接招迎战。

月露以一种平静的漠然和冰冷,沉默地对我招招狠厉,仿佛我只是个无实感的沙包布袋般,专供她练手的。

大得显空荡荡的地下室一时间是锁住我手脚的镣链的一片哇啦声响。

我不愿对阿年的身体使重手,招式多为化解或防守对方招式,只是偶尔出击。

这样的战斗路数在面对月露的高手面前,显然很快便要吃亏的。

我被当胸踹了一脚时,后背凶猛地砸上墙壁,月露抓着长链锁住我脖子反转在我背后将我勒紧。我双手堪堪扯住没让自己连气都没法喘。

月露贴在我身后,鼻息间全是她靠在我耳畔侧清浅呼出的气息。我一时心想这人比我还像死人,过手一场,她神色气息皆纹丝不乱的。

她贴在我耳侧舒缓的说:“你不舍得伤他便是这个下场。看起来你们之间对彼此确实挺重要的。我占据他的身体虽然费了大功夫,但他的意志变薄弱了确是因为你。所以正确来说,我能真正掌控这副身体,得有你的功劳的。他的记忆里,还真是十分看重你这个妹妹。你说可笑不可笑,你这个和我一样的怪物,却竟然是做了他的妹妹。”

我对月露没把我和阿年的关系往情爱上面已有了缓冲认知,所以对她眼下还是因占据阿年的记忆不全面从而对我俩关系的误解并不觉奇怪。

一两天过去,我大概也能猜出些苗头了,估摸多半是阿年和狐狸俩人一起合计对阿年的记忆做了手脚。

我一时更是惆怅不已。阿年事事处处为我着想且安排妥帖。狐狸说得有道理,若当日我在面对他成为月露宿体的场面都没能把那根缺的筋给刺激拔生,阿年是打算生生世世都将他那颗心给深埋的。

我喘着气轻笑:“妹妹又如何,兄长又如何,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倒是你,你那样随心所欲毫无节制,把自己给修成邪魔歪道,还想要把世人都踩在脚下。都过去两千多年了,你可曾真正得到过?你有扪心自问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吗?”

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在我耳边幽幽的:“我想要什么……”然后一声轻笑,“我什么都不想要。”

我意外的觉得这实乃月露的真心话。什么都不想要,又什么都在抓,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了吧。

我深感和一个活到一切既无谓又所谓的怪胎打交道是件苦差事,月露其人,用如今的话形容便是神经病一个。

这个神经病不可捉摸,行事随性无忌,想一出可能做一套,再想一出,又可能做的另一套,压根儿搞不明她到底想如何的。

脖子的链子一下紧了,月露将我一个过肩摔摔在地板,然后压着。

我猜自个儿的狼狈模样是脸红脖子粗。右手不能还十分憋屈,可若还了手打在阿年手,我又更难受。

月露凑得很低,彼此的气息就萦绕在鼻间。以前就发现,月露很喜欢注视着别人的眼睛说话,是专注的注视,不管对方是何人。

她目光老练毒辣,能从一个人的眼睛里读出他人的种种情绪,甚至能一眼看透彻那个人的本质。

她是个可怕的人,这一点我从不置疑。

月露一手摁在我脖颈,另一手伸上来摸了摸我的脸:“你是个十分有趣的人。我暂时还挺不想这样对你的,可你到这里来,不单单是身体里的这个人吧。还剩不到三天就是阿姐的生日了,你们就这么确信能拖得住我吗?那么就算你们能拖住,阿姐又一定能熬过去她生世背负的毒咒吗?”

我明明白白的独赴唐楼,自然把意图摆得分明。月露招待了我三日才动手,我认为还是很给了我面子的。

既然是开门说话,我自然也不打哑谜:“你这不是还愿意和我耗着吗?那就证明我还是有可能把你拖上一拖的。你和狐狸都斗了那么多的生生世世了,你也该腻了。对你而言,我这一个从未见过的新奇玩具,已经足以激起你的好奇心。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建议如何?你想想,照你们那么多生世斗争的经验看,这一世的结局也几乎定型了。十夜会死。那么你换个角度考虑如何,若是她能熬过毒咒呢?这想法新奇吧?”

月露装出个兴趣盎然的模样:“噢,你的意思是我去死。想法确实新奇。”

我否定:“不对。你只是有可能会死。虽然十夜恢复法力是唯一有可能对付你的方法,但也不能保证说你一定就会死,不是吗?以你修行到今日的强大,就算解开你的封印,我们几个联手也已经未必能打败你。再说你也有唐老大帮忙,而我们,我想你不久前还说过,妖族动不了阿年这个身体。也就是说,这一世,你真正的对手只有十夜和皮皮而已。如此,你还担心冒险吗?而且据我所知,你恰恰是个爱冒险的。怎么样,这一世换一个方式玩你的游戏,给十夜一次有可能熬得过毒咒的机会,之后你们的恩怨是能了解也好,是要下辈子还要继续也好,都十分有趣不是吗?”

月露神色莫辩看了我良久,对我的建议赞赏中肯:“我再为你补充一点,你这个对我而言新奇的玩具,这几天就负责在这里供我玩耍打发时间。然后若阿姐熬过毒咒,游戏再继续,对吗?你的建议是合情合理,并且很有挑战性和趣味性。”

唔,我来这里的确一为阿年,二为打算发挥一下做被月露看上的“新奇玩具”的作用。

月露很是严谨细致,我点头称是。

月露将摁着我脖颈的手放开,站起身,面无表情淡淡说:“的确很有可行性……”

我揉着脖子也站起来,下一刻却开始接受月露狂风暴雨来临的狠话:“那么,现在就先开始你作为新奇玩具的这一项吧。”

她真是个说风是雨的神经病。

我猛地瞪了瞪眼睛,月露比先前狠厉毒辣数倍的攻击即在眼前。

我们又狠打了一架。

从这一天起,我在这空旷的地下室开始遭受非人的虐待,月露将我制服后,镣链不再是能允许我有活动范围的长度了,而是将我焊住般牢牢禁锢在一个支撑架上;

她开始对我无所不用其极的用酷刑。

一个小孩子对待自己的玩具,好奇总是能轻易占据在其他情绪的上方。拿在手摆弄,便自然而然的会这样拆一下,那样扭一下,这般摔一下,那般踩一下……总而言之是百般手段千种法子变着折腾。

我被月露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时刻瘫在自己的血泊里。她的用刑,有时是温柔的,有时是暴虐的;每天需例行公事的一项则是以一个术业有专攻般的外科医生、用一把精利的手术刀在我身上割一片肉。

她会用刀直接插入我脖颈的大动脉,然后静静地看着我流血;她也会犹如无聊,吊儿郎当的拎着刀,一下一下在我大腿上划出一道一道不深不浅的痕……

我被她折腾的第二天,她甚至平静如水地说:“你说要是把你脑袋砍下来,你还能不能开口说话?”

她修炼到如此境地,自然觉得自己超脱物外,什么都能吃,又可以什么都不吃。如今在饮食上貌似是十分的佛系,否则我估摸她会打算将我吞了吃试试。

对上如此人物,我无话可说,唯有沉默一途。

月露在意的不是我不会死的这件事本身,而是她对于“想看看把所有酷刑都用在我身上”这件事的一点好奇心。

地下室灯火通明,但我只能靠经验和直觉感知时间的流逝。

唐老大出现过一次,当时月露刚给我用过割破大腿动脉的大刑。自她对我用刑,我的状态便进入时刻奄奄一息中。

唐老大一看便是和狐狸半斤八两的洁癖狂,为免我的血水弄脏他的鞋子,他远远的站血泊外。居高临下审视了我半天,口吻跟屈尊降贵了似的:“听说你没喊过一声痛,你倒是挺能撑的。骨头要那么硬做什么,便是叫一声难不成就能让她看笑话了。”

我听他话说得既像风凉话又不像彻底的风凉话,所以虚弱地看了他一眼,思索了会儿,有气无力说:“倒不为能撑不能撑,只是也喊不出痛而已。”

唐老大便没再说话,又站了会儿,说:“为了一个凡人把自己弄这么狼狈,我瞧着你真是不长脑子。”

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地儿,实在不想和他说话。不过冷眼看着他倒也不像是来看我笑话的,似为的一点好奇心。

我又歇了会儿后,便说:“他待我极好,我却很对不住他。”

错过的补救是遗憾,我遗憾没在那过去的最好十年,识得阿年的心意。

我来找他,只为见他,一刻都不愿耽搁,旁的都不要紧。

唐老大便没言语了,只轻哼了一声,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

月露对我用刑的头一晚,深夜里我在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将我抱了在怀,耳边是浅语叹息:“留你在身边,只是我的任性。我渴望你动心,又最害怕你动心……”

我晓得自己清醒无比,却又深陷困在梦魇里一般,怎么也无法把双眼睁开。待到清晨惊醒,空荡荡的地下室仍是只有自己一人。

这样的情况自我受虐开始便持续。

月露很快似也有所觉察,有一次她在折磨完我之后,握着手腕轻轻的揉动,幽幽的说:“这副新躯体,我用着极好。只是果然没那么容易驯服,暂时还不能处处用得顺手。”

我内里惊出一层冷汗。

但月露却又没再往下说了。

我在漫长的生命里,自个儿找死找得多,照理对月露施予酷刑的流血与痛苦该是驾轻就熟、麻木不仁。

但知晓我遭受酷刑会刺激阿年,以致他和月露之间的状态不稳定,我一颗心就煎熬得很。

夜深人静时,阿年恐怕是能获得一小段时间拿回身体的控制权。我原还只是对自己夜里梦魇般的困兽之争做猜想,但听到月露这么一番话后,我肯定了。

于是我更觉欢喜忧愁分不清。

一面是阿年待我这样好的情义,一面又觉正是自己令他处境不安而更是罪过。

我很想抱抱阿年,若我能抱抱他就好了。我死气沉沉瘫在血泊里,只有着这小小一点的奢望。

但一点机会都没有。

酷刑的痛苦往我度日如年,但十夜的生日毕竟转眼即到。

月露最后一次来见我。

连着数日,她对我使的手段已足够体现我作为她一个新奇玩具的娱乐性,所以最后一回,月露她不折腾了,她改为和我聊天。

聊天并非通俗有来有往的聊天。谁也不能指望一个断水断粮在酷刑中苦熬的人还能有力气和心情进行聊天这项休闲活动。

在这点,难为月露还能深明大义没为难我。她只要求我安心做一个倾听者。

这个功夫我在行,所以做得十分尽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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