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作者:宴归      更新:2019-10-04 01:29      字数:4342

月露这个老妖精,一旦要做面子功夫这等事,必是古今无人能及的。

她折磨我多日,一丝一毫当真我是上门做客的客人,她处处诚心待客,无一不妥当周到。

最后一次来见我,她搬了张白色的扶手椅在我面前坐了,礼仪周到。

她若有所思看了我一会儿,才说:“你长生不死,我灵魂不灭,我挺喜欢你的。我想,等事情了了,也许我们做个伴也不错。孤身一人久了,有你这么个妙人在身边打发时间,挺好。”

月露这回我倒不觉得是恶心我,她说这些话也不为男女上头的意思。我晓得她的真正意思。

像我与她这样的人,一个人活得太长久,永恒的流放,永恒的孤单,若说找一个伴,在她,那便纯粹为的一点好奇罢了。

她支肘出了一会儿神。阿年一贯表情稀罕,她亦然。

待她再开口,眼神的唯剩的点儿温度便彻底冷了下来,直直凝视着我:“过了今晚零时,阿姐便满十八了。看着样子,她似能熬过去。前日下面的人才来和我说,你从桑宅离开的第二天,她便病了。这几日反复无常,不过也没性命大忧。”

这句话落,她沉默了半天功夫。然后,似是没有可说的了,站起来,走前,却又说:“今晚,不必我亲自上门了吧,该是那个狐狸亲自上门。诚如你说,我给阿姐一次机会。接下来,便看结果如何。”

在唯有十夜与皮皮才能发挥真正作用的这场战斗里,我与狐狸他们几无插手的余地。

我惦记着十夜若能得一个机会是极好的,月露本就是个任性妄为的人,她既不讲究章法,我求的便是她一时兴起的心意。她和狐狸斗了那么多生世,回回结果皆一成不变,想来她也觉得无趣吧。

我真不知该感到讽刺好还是感到欣慰好,我这一拖,既无心计对月露亦无益处,单凭靠的仅仅是月露的随性妄为。

眼看月露要走,我挣扎着抬起头:“你打算怎么做?”

不管月露怎么退让,都绝无坐以待毙的道理,她既给了十夜机会,必要在别的事上有打算。

月露回了头,不痛不痒:“长古街和唐楼这么多年来,也不过明面上过得去。趁着这机会,闹一闹不挺好的?”

我心想自己多此一问是为何,既知月露的脾性,还能念着对她有期望不成?这一场,不消怎么闹法,总归免不了天翻地覆的。

暗暗叹一口气,我央求月露今晚让我也能在旁旁观,左右我原就起不了什么作用,眼下更是个动弹不得的伤残废人,于她没任何风险。

月露很好说话,她行事狠辣,不过的确好说话。这我也晓得,她向来是主导大权的那个,旁的人皆任由她揉搓,于是不管手段如何冷心冷血,面上也是一派和风细雨的。和我数次动手,我不曾见她的面色有过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闲极无聊之下,随手拿一个球在地上拍两下这么简单的事。

从入唐楼至过去六天后,我终得以再见这座城的风景。入夜后,不知是月露还是唐老大叫人将我从地下室拎出去。

我连日断水断米,犹如十恶不赦的罪犯在狱中受罪受得呛,唐老大的狗腿子给我端来一碗水,我就着碗口,咕噜咕噜三下两下把整晚水喝了个一光二净。

喝完水,细细喘了一阵子气,浑身的痛稍稍缓了点儿。不过饥饿的感受还是折磨得我发疯。

我这十年好吃好喝的被杂货铺的一伙人给刁养出精贵胃口来,一顿不吃抓心挠肺的,多日闹饥荒,便是对厨艺一塌糊涂的皮皮做的暗黑料理我也觉得十分怀念。

唐老大进来看见,气度颇佳的将我从地上拎起放到沙发上,不止是他,便是他身边的一众狗腿子也无一对我冷嘲热讽的取笑。

唐老大多年放任手下率性行事,但当着他的面前,人人恭敬有礼,可见他上古老祖宗的威仪。

他挑眉看了我一眼,不作声响。我们在我自找苦吃的话题有过谈论,他亦是聪明人,一次交谈,便不会和我再有争论。只是看我的眼色略有“我是蠢货”这样的评判。

我不置与否。

没过多久,月露也来了。她照例细细地观看我一遍,然后走过去一旁坐下。

我周身满伤,是坐不直的了,只伏在沙发扶手上,瘫靠着。

从全景的落地窗遥看外面的夜色,璀璨繁华依旧。只是不用说,气氛自然是不同的。

我不用亲眼看到下面是什么景象,也可感受得到凝重肃穆。

唐楼和长古街的两方,大概是已经对峙起来了。

我平日甚少看诸如帮派头目打打杀杀之类的影片,不过天自有江湖热血,倒是十分爱看。我受天的爱好耳濡目染,便也见识过影片里的江湖兄弟血拼是何种场面。

我想今夜这座城里便要真刀真枪的上演一场,虽不知与影片里演的有多少出入,不过恐怕也只有更糟糕而无更简单的道理。

了不得月露和唐老大这两位主,实是坐上位的角色,下面刀光剑影,这里一派云淡风轻似是今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狐狸在零点一过,准时在一刻的时分出现在唐楼。

他使的空间位移术,一出场就是大本营。

数日不见,我十分希望知道桑宅那边的情况,巴巴儿看着狐狸,只是气若气苦力不足,甚凄凉。

狐狸的面色几经转变,咬牙压着怒气冷眼瞪月露——想来他与我一般感受,对着阿年这张他唯二不多尊敬的脸,心中憋屈何其的难以言喻。

月露淡定自如、稳若泰山,双方冷眼相看片响,狐狸一声冷哼,袖袍一挥,我眨眼到了他身边被他扶着。

狐狸低头嗤我:“你个蠢货,非要来丢人现眼。”

大家都心情不爽,我境地凄惨,于是大度地没和他计较,只得自己暗暗连连哀叹,对着狐狸狠狠地剜眼色——妈的,我手痛脚痛身痛心痛,你眼见我这么凄惨,冲着百年的情义,就不能稍微安慰我一句!

狐狸瞧见,又气又笑,只是气更多,简直是咬牙切齿:“你就不想想他会心疼么?哼!以前那根筋没开窍说以前的话,现在开窍了,你倒是一声不吭跑来这补情义了。你不知道自己被他当心肝窝子疼着!”

咳,狐狸这一番劈头盖脸的骂下来,我却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感到肉麻。虽然听着心窝子又是暖又是烫贴,可也架不住这是要打打杀杀的场面,并且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愧疚不安。

我两眼渴望巴巴看着狐狸,意思明白:那他倒是教教我该怎么办?再者他若是反对,不早来唐楼带我出了龙潭苦穴了?

狐狸顿时一眼又噎,没处可发作,仍旧只得以一声干哼了结。

月露好说话,耐性亦是一等一的,直待我们俩“废话”完,才登场,直揭主题:“我阿姐如何了?”

狐狸冷眼射去,一弯冷笑,腰板脾气俱直:“好得很!”

此话含义俱全且巨大。

我心头忍不住狠狠一惊再一喜,这么说,十夜熬过去了?

月露面色沉静,是瞧不出喜怒的。她注视狐狸片刻,我连稍稍分神的功夫都没有,俩人疾风过境斗在了一处。

见面就开打,也不晓得我们杂货铺的人是如何养成的这特色。

我满身心苦且俱痛,狐狸一手要护着我,只空一手能和月露斗,他费心我费劲——老子在颠簸里呕心泣血的痛。

他俩人对打,我百年前就见过,哪是什么打闹的场面,一招一式皆恨不得要对方命的。我是何其的无辜且冤枉。

撕心裂肺的咳出几口血,狐狸和月露一个对掌风分开后,稍回良心,蹙眉看我。

嫌弃的眼神多胜关心,略有为难。

我唯有叹气:“既然来了,也知道今晚注定是不眠夜,轻易善了不得。我这副样子两边都讨不得好的,也更没人会来为难我,还是放着我吧,让我在旁安安静静做一回世纪观众,看看你们数千年的恩怨如何了。”

狐狸尚未答话,那头唐老大先笑了:“她说得很对。你又何必带着她一起折腾,瞧她的可怜劲。啧啧,若今晚最后你们能走得了,再带她也不迟。”

狐狸冷言冷语劈回去:“要你多嘴!”

唐老大说话上道,我领受。不过我觑觑瞥他一眼,自认屋子里的几个人皆是个个聪明绝顶。

唐老大的算计打得好亦打得响。妖族无人能动得了阿年这件事我猜他是绝无可能察觉不到的,当初我们以为他是为除皮皮,与月露与虎谋皮也愿。

可转一个念头再想,我才晓得他比月露和我们恐怕都要上成一些。

他明看着是站月露一方,可实际上,他站与不站月露这一头并非重点。若说他要借月露的手除掉皮皮是真的,再若说他要借皮皮的手希望除掉月露也不假。

他既已知道妖族动不得阿年,自然也知道倘若最后胜出的是月露,那么他同样动不得占据阿年身体的月露了。

他站月露一方,不过是双方明面上瞧着好看的一点诚意,谁不知道谁的心里是在想些什么呢。

细细一想,皮皮和月露于唐老大都是棘手之人,他对月露和我们两方都是希望坐收渔翁之利的。

若月露胜出,那么他的对手皮皮白虎和狐狸则不会再存在。月露虽难对付,却也不是不能对付。大战过后,必是伤重。狐狸收拾不得月露,但也是有法子封印镇压月露的,唐老大不可能没法子。

若我方胜出,到时皮皮白虎狐狸他们亦必是重伤的,唐老大大可对他们直接补刀以绝后患。

不管怎么看,唐老大的算计都是极好的。

月露的性子,和唐老大合作,不过她随手而为的事。她合作也行,不合作也行。她向来只指望她自己。我看她瞧唐老大也像瞧一个玩具,暂时瞧着顺眼,就随手用用,自然也不会计较唐老大是什么心思。

想来她若当真成为败方,也不会再计较生死一事,那么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所谓?

月露对唐老大的提议给予赞同,她无波无澜的对狐狸出语讥讽:“你若是心疼,不早应该来了么?说来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这百年来,你这恩是否报了?”

我看狐狸听得怒从心起,连连冷笑,却也没有和月露争辩,实属难得。他将我放一旁坐着,叮嘱一句“你先待着”,立时又要回去教训月露。

我勉强扯住了他袖子一片衣角:“皮皮他们呢?”

狐狸头也未回,扔我一句“来了”了事,随即和月露纠缠打在一起。

我直想抬手抚额叹气,可怜有气无力,痛动不得。

月露仗着阿年的身体,狐狸伤她不得,强大的妖力可谓全无用武之地,只靠体术搏击。我眼看着他居下风居得厉害,于是一面又越发惊叹他和阿年当初先见之明的谋划。

长古街的人心若不是向着我们杂货铺,今日便是光由长古街和唐楼人海战术围攻也得给我们杂货铺几人给累死,压根儿不用月露出手了。

皮皮的出场架势十足,摧枯拉朽的力量,金碧辉煌的一幢大厦,教她给把楼顶掀翻。长鞭从左至右,激光切割一样削过,我未见她身影便先看见头顶凉飕飕的一片夜空。

天是从窗口跌滚进来的,一路滚到我身边。他灰头土脸的爬起来也不敢对皮皮有怨语。

见了我,先是因滚进来的丢脸架式而面上尴尬一抽搐,再是惊而失色,七手八脚上前扶我,巴心巴肺:“阿离,你怎么弄成这个鬼样子?”

我略语塞,无奈且虚弱:“说来话长……”

天‘哦’声:“那就先不说吧,暂时状态紧急。”

我默了一阵,甚是赞同。

一旁皮皮大刀阔斧的出场方式颇为惊撼,把唐老大一干狗腿子给震傻了眼。

气势足、架势足、震慑亦足。

唐老大略为头疼似的抚了抚额,语有叹息:“你这个丫头,当真厉害得紧。”

也不晓得他是否为新建的大厦可惜。

月露笑意盈盈看着皮皮,不发一语,但确然目有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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