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楚荆      更新:2019-10-11 13:20      字数:3415

金处长一定是看见我摆起了脸色,把眉头皱了一皱,他这一皱眉头,让我对自己刚才摆脸色很后悔。唉,这不是我摆脸色的地方啊,我这不是跟自己闹别扭吗?我迅速在自己的脸上堆上笑容,说:“功是功,过是过,我们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按照他的实际情况进行分析。”

“林木苟从你那儿要了500亩地,说是建一个全省最大的线材加工企业,总投资要达到5000万元,可是实际上他的投资只是用500万元建了一个车间,而这个车间并没有像模像样进行生产。林木苟那500亩土地,后来却改变用途,弄起房地产开发来,他利用这一转换到底挣了多少钱,你心里应该有个数吧?”

“我?没,我没数,我不知道。”见金处长把林木苟的事情讲得这么清楚,我赶紧矢口否认,我说,“他改变土地用途,是后来的事情,跟我没、没多少关系。”

市纪委那个小年轻冷笑道:“秦市长(他这又称呼我职务了呢,你看,这是什么意思),林木苟搞房地产开发,主要是在你当上副市长并分管开发区、城市建设和房地产这一块工作的时候,你能说你不知道?他的手续需要经过市里有关部门审批,据说每次你都亲自替他过问了呢。”

他这么一说,我脊梁上的冷汗都下来了。我心里清楚,这下子接触到关键话题了,我自己不能松劲,不能挺不住。

我辩解说:“市里有些工业用地或者商业用地后来改变用途,是根据市里统一规划来的。现在城市化发展这么快,以前的市区在不断扩容、扩张,许多原先确定的城市规划需要与时俱进做调整,林木苟那块地,大概就是这样调整过来的。”

“嗯,你的解释倒是有理由,可惜你自己忘了,开发区与市区的规划并不是一起做的,市区的规划和开发区根本是两码事。企图将开发区的工业用地改变用途的并不止林木苟一家,而且林木苟将圈占了却并没开发的三四百亩地改建商品房时,手续也并没有办,却一路畅通地将生米煮成熟饭,逼得有关部门不得不给他开绿灯——这个林木苟,他的能耐也忒大了。”

“那,那我就不清楚了。这应该是有关方面没尽到责任。”我这么推脱说,可语气一点也硬朗不起来。

金处长问:“当时这个姓林的有没有遇到阻力?”

“不,不清楚。”

“不会吧?你主管开发区和城建,你会不清楚?”金处长嘲讽地说。

我默不做声——每到遇上我无法回答或不想回答的问题时,我就采用这种办法。“近日学得乌龟法,该缩头时且缩头”——这是我从一本地摊上买的所谓励志书上看到的,不知怎么就记住了,现在正好合用。

自从当了领导后,不知从何时起,我渐渐对其他方面的书一概失去了兴趣,有时却喜欢看些职场励志或官场奋斗方面的书,以保持个人对于仕途的高度亢进的心态。《红与黑》这本书,我从大学时代读起,一共读过五六遍都不止。还有《官场现形记》,我也是越读越有兴趣。我听一些官场和商场中人这么说:现在这个年代,读书干什么?纯粹浪费时间。事业是干出来的、闯出来的、拼出来的,甚至是打出来的,读书会把人的个性都读没了。我觉得这话有些片面。我就从一些书中揣摩了不少道道,有些还真管用。比如今天这个场合。

我心里想,那个林木苟的工业用地改变用途,当然全靠我在背后支持。我没有公开出面,是因为那样不方便。我采取的措施是隐身事后,装作一切和我毫无关系,任由他出面去做。遇到不满、遇到质疑、遇到阻力等等,我会通过装憨、暗示、秘书出面疏通等方法,让林木苟的意图得逞。举个例子吧。林木苟当初大概就有利用工业用地来做房地产的意思,在获得土地后,他仅仅盖了一栋厂房、一栋办公楼,剩下大片的土地空置在那儿,上面除了堆放些废钢废铁、煤炭煤渣外,净长草了。他一直跟外人解释说,我的企业很快会扩大,一扩大,这一大片地全部要用起来。可是,随着开发区的地渐渐减少,一幢一幢厂房都建起后,林木苟的企业仍不见扩大。等到临湖市的房地产行业火爆时,林木苟未经报批,就动工开挖地基。起初,开发区的人以为他是要扩建工厂,他一直含糊其辞。等到他的地上耸立起的房屋已成形,从外观已可以看出明显是住宅楼时,有人就向开发区和市城建局举报。

开发区接到举报后,曾经找过他,他把小五拉到一起,不知给城建局的领导使了什么招,城建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开发区那边是我让秘书钱贵清给开发区的继任主任打的电话,说这位林老板是前任副市长介绍来的,他是开发区建设的首位功臣,你们不要求全责备,要多关心支持帮助人家。土地嘛,既然已经给了人家,在使用方面,他们越点线,违点规,能放松就放松,能包容就包容,不要太计较。疏通了开发区和城建局还不行,还有规划局等好几个部门。规划局那边,是由林木苟做东,邀请我和他们几个局长一块儿吃饭,饭局上趁着闹酒,我跟局长(同时也顺带跟几位副局长)说:“林老板建房的事,你们别那么认真,人家是咱们临湖的有功之臣,建住宅也不是什么坏事,要我看,这也是给老百姓办实事呢,你们认为呢?”规划局长很懂事,他很巴结地附和我,说:“就是就是,规划规划,不能僵化,什么时候都要与时俱进。”接着又说,“秦市长的指示我们心中有数,您说的就是政策,我们立马照办,绝不给这事添乱!”

你看,作为规划局长,他没有把林老板擅自改变土地用途、违反城市建设规划的行为说成添乱,反倒把不配合林老板的行为称为添乱,多么懂事,多会迎合。呵呵,这样的下属我才满意。

各个执法部门对于林木苟的行为都不加干涉,林木苟的商品房得以顺利地建起来,还获得了有关部门的销售许可。当然,这期间,也有人把开发区准许林木苟随意变更土地使用方式的行为举报到上面,但这些举报信分别被转了回来,最后都落到我手里。有一回与林木苟一起喝酒,我让小钱把举报信带上给他看,那林木苟当即自己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茅台酒,当着我和小钱还有满桌客人的面,一仰脖子把酒喝干,然后摸一把嘴巴,带着醉意道:“秦市长,钱,钱秘书,你们对我的支持,我,我,忘,忘不了的,会报答、报答、重,重……”我生怕他当着大家的面讲出“重谢”这两个字,赶紧堵他的嘴,说:“你小子就这么二两酒量,还敢站起来?头重脚轻了吧!”我向小钱努努嘴巴,小钱当即起身,把林木苟搀扶到包厢一角的沙发上躺下,那林木苟嘴里还嘟嘟哝哝地讲着话,我赶紧以客代主,举杯邀大家圆杯,小钱马上伶俐地招呼服务员把林木茍送出饭店。

林木苟的住宅小区建好后,用铁栏杆与开发区隔开,使开发区原本相对规整的一大片土地,从平面上看,生生被挖出去一块,确实影响到开发区的整体格局,有人对此说三道四。但是,在我看来,这纯属无伤大雅的事情。一次,我在一个小型会议上还就此事讲了自己的观点。我说:“我们搞建设,不能光图好看,还要追求实惠。林木苟对临湖开发区建设作了贡献,现在又进军房地产业,这既是他的企业扩张的需要,也给临湖房地产业的发展注入了新的力量,有利于我们市里gdp总量的增长,何乐不为?为什么一定要抓住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指东道西?这样不好嘛!”

林木苟给的钱,数额完整的,我都在小五的鼓动和协助下,存到深圳那边去了。他说这样做比较安全,这是一;要把钱汇出境也相对方便,因为深圳和香港那边的银行和商界他都有朋友。为了确保安全,他告诉我,他采取的是跨城市多账户汇款的办法,免得所有钱都从临湖汇出引起银行系统的警觉——当小五给我提出这样的建议时,我对他真是刮目相看了。我夸他说:“别看你平时说话毛糙,一点不懂得庄重,做事也难得稳健的样子,考虑起大事看来还是很仔细的哈。

”小五经我一夸,马上吹开了,说如果他到哪个市里当个市长、副市长什么的,并不会比电视里主席台上天天露脸的那些人差到哪里去!他这一说,我就敲打他了,我说你真是的,给了二两颜色就想开染坊,吹得都不知天高地厚了!我要像你敢这么吹,我头上的乌纱帽说不定就给摘掉了。不看你是我小舅子,我今天得把你骂出门去。他“嘿嘿”讪笑着,以一种赖皮的样子,往沙发上一靠,跷起二郎腿说:“姐夫,你做官做得胆子也忒小了。我要是你,就准备干个三五年,带上厚厚的存折,然后脚底抹油,跑到外国享清福去。”我说:“你别在这儿乱给我卖药方子。”小五说:“姐夫,你不信?你把这副市长的位置借给我坐上两年,我不干成千万富翁算我对不起你!”我嘲讽他说:“你可真敢想啊!副市长的位置还能有出借的?”“好,好,算我没说。我不过是这样打比方嘛。”小五大大咧咧地说,“这也是你们思想不解放。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懂不懂,姐夫?”

他竟敢问我“懂不懂”,丫的德行——这就是我的妻弟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