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楚荆      更新:2019-10-11 13:20      字数:2915

据我所知,临湖这儿的地产商,没有不玩古董的。

这天,他们抓住开发区林木苟的事儿,问了我不少问题。金处长甚至直截了当地问:“林木苟后来改变土地用途,将工业用地来盖商品房,你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是不是跟有关部门打过招呼、写过条子?当时有没有人向上面反映?”

我反问:“金处长,你这是审讯吗?”

金处长不愠不火地回答:“我这是在调查嘛。你的问题需要组织上来帮你搞清楚,难道你不希望这样吗?”

我连忙说:“希望,当然希望。”

“那好,那你不要用鸵鸟政策来对付我们,你好好回想一下,认真回答我提的几个问题。”

我不好再躲闪。我说:“林木苟的事确实跟我没有多少关系。”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盖的那个楼盘,我到很晚才听说。我怎么会跟什么人写条子、打招呼呢?作为一个主管市政的领导,我当然要按照法律法规办事。帮投资商做违规的事,这根本不可能!”我装出斩钉截铁的样子,语气连自己听来都中气不足,有些发虚。

“呵呵,那就好。不过——”金处长有意拉长语调,说道,“自己做过的事,自己应该有胆量承认,不要等到赖不过去了再来认账哈。”

我心想,难道他们在外面问到了什么?我不相信。常和我一起喝酒的下属,我对他们都是很了解、很放心的,那些不十分贴心和听话的局长,别说请我去喝酒,就是请我去吃龙肝凤胆,我也得考虑考虑。我这个人就这副脾气,既然给我做下属,就得对我的胃口;要是跟我不对付,我根本不愿意鸟你。

当然啦,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一句老话,有人听说我被“双规”了,会马上成为变色龙也不一定,这点不可不小心!

我不像昨天那样满不在乎了,而是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思索:万一他们掌握了某些情况,自己该怎么应对。

好在金处长只问到这里,再没进一步往下说什么。

这天晚上,我又没睡好觉。

我翻来覆去琢磨:他们是不是真把开发区作为对我的突破口啊?

我心里再度出现第一次收取林木苟那一包钱时的状态:紧张、手心出汗、惶恐不安、心怦怦直跳……我不住地骂自己:你小子怎么了?这才刚开个头呢,就稀泥软蛋要趴下了?早知道这么窝囊,当初为啥那么牛逼,削尖了脑袋要往开发区去呢?

我脑子昏昏沉沉,一会儿像一盆糨糊似的,一会儿又猛地警醒。我起身洗了个冷水澡,尤其把脑袋浸在水里,狠狠地泡了一阵。之后,我躺回到床上,看一眼那盏夜间显得比白天更亮的白炽灯,皱了皱眉,把眼睛闭上。

眼睛闭上了,可还是无法睡着,脑子里的各种念头来来回回地倒腾,像走马灯一样转,又像浮标在泛滥的河水里上上下下地浮沉……

现在的年轻干部大都不清楚,最早的开发区,各方面条件都是很艰苦的,不像现在,人人都知道这地方是个肥缺。那时候,临湖市通过向沿海地区学习,第一次意识到设立开发区,恐怕是推进招商引资、升级地方产业、强化地方经济的一项有效措施,所以常委会经过反反复复的争议讨论,总算“统一”了认识,把开发区的架子给搭了起来。架子搭起来了,派谁来担任这里的主任,又是常委会上一个研究了多次的议题。当时,开发区尚未获得省里的审批,其规格只能相当于准县区级,正因为此,那些已经是正县级的干部,如各县(区)的书记、县(区)长都不愿到这个地方来。而各县区的常委和常务们,由于离升任正职的距离已经不太遥远,对这里的职位也抱一种犹疑态度。聚秀区的常务副区长就亲口跟我说,某某领导曾征求他的意见去不去开发区,他考虑了两天,最后给的答复是,那个地方对于他来说,就好像一块鸡肋。他在那里排队,已经都排到窗口了。下回换届,不过一两年时间,到时候区委书记和区长有可能双双调走,他就地转正的可能性很大。如果真能就地转为正职,他何必去开发区折腾?他对我开玩笑说,如果像我这样的情况,也许倒更合算。

我当时担任的职务是聚秀区副区长,既不是常委,也不是常务,要是按照惯常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不知要爬到什么时候!听了该常务的话,我的心里怦怦一阵乱跳,心想这个开发区的设立,对于我来说大概就叫机遇,我得千方百计抓住这个机遇才行!我没有犹豫,即刻打定主意,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赌一把。

我仔细谋划了自己的行动步骤:市里领导,该找哪几位,如何找理由与他们见上面;哪位领导需要送礼,送礼该送什么东西,价值该是多少;而哪位领导万万不能对他这么做,只能把自己的理由讲充分,获得他的理解和支持……有时不光是市领导,领导身边的人,能发挥作用的也不能忽视。我至今记得很清楚,当时分管开发区的副市长——也即我前任的前任范杰(他后来担任了常务副市长,又从常务副市长一下子被提拔到省里主持某厅局工作去了。我之所以对自己没能担任常务副市长耿耿于怀,就是和范杰比,感觉吃了亏),也即把林木苟介绍给我的领导,对促成我到开发区起的作用最大。我找了当时的市委书记、市长,都没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复,没想到在找他时,获得了某种暗示。我记得当初去拜见他时,他的话模棱两可,一会儿说这个恐怕很难,按资历排位你还早呢,哪儿轮到你了?一会儿又说,这个这个嘛,我来帮你争取争取,做做工作,但是做工作也不是那么容易,需要时间成本……

我晚上回去琢磨他这个“时间成本”的话,想了半天后,把小五叫过来商量。小五一听就兴奋了,说:“这好办,这就是许诺。”我说:“为什么说是许诺?”他说:“你把范市长讲的‘时间成本’里‘时间’两个字去掉试试?”

我眨了眨眼,说:“你想得太简单了吧?”

“姐夫,不是我说你,你们读了书出来做官的,就是有些迟钝。想要的遮遮掩掩不肯明说,想送的扭扭捏捏不愿干脆。要是我,早就打开窗子说亮话,该送多少是多少,该什么价码什么价码。像你们这样,才叫浪费时间成本呢,是不是?”

其实我也在掂量范杰的话,揣摩他是不是有所暗示,又怕万一揣摩得不对,狐狸没捉到反惹一身骚。小五这样一说,坚定了我的判断,我立刻决定:在范副市长身上下工夫,而且要不惜代价!

在短短的一周时间里,我先后去了范副市长家三次。第一次,我上门简单带了些礼品:几条中华香烟、两瓶十五年茅台、一盒法国的香缇卡牌化妆品。在客厅的沙发上,范副市长淡淡地说:“我们同事关系,你这么客气干什么?”我有些拘谨地说:“我没别的事,只是向领导汇报汇报自己的工作。”范副市长身子斜在沙发上,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我匆匆讲了几句自己的经历和工作成绩,见他精力根本没有集中,只好匆匆煞尾,起身告辞。

回来我和小五商量,分析范杰不冷不热的态度。小五想了想说:“姐夫,我看呀,你送去的几样东西都太普通,没什么特色,怨不得人家不满意。”我说:“是他不愿接受还是嫌东西不好?”小五说:“要我讲,肯定是后者,不会是前者。不信你再试一试。”我琢磨送什么才能让范副市长满意,想了半天,偶尔想起有一回听同僚聊天,说范副市长对于古玩有研究。于是我让小五到外面找到玩古董的人,想办法弄了一件明末的犀角酒杯,这个角杯还有个名称,叫“犀角雕螭”,不过是杯子上用透雕手法雕了条龙一样的动物。过了三天,我再去范副市长家,一进门就把这个东西取出来给他看。范杰见到我手上这个玲珑剔透红褐色的犀角杯,果然眼睛就放出光来。他拿在手里把玩了半天,最后要递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