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范市长，这个东西我拿来就是孝敬您的。我知道您在这方面是内行，人家都说美女配英雄，宝马配好鞍，有价值的东西，要让懂它的人来保管（当时不知是灵机一动还是怎的，我刻意回避了收藏这个字眼）。这么件东西，是我内弟不知从哪个旧货市场淘来的，他说送给我，可它搁在我那儿不是瞎了吗？我也不懂它有什么意义在里面。”

范副市长说：“这可不好，要不，你让你妻弟给个价，我把它买下来。”我说：“我内弟白送我的，我怎么好跟您讲价钱。我的意思就搁在市长您这儿，等以后有空，您跟我讲讲这类东西是个什么意思就行了。”范副市长没再说什么，可他的情绪明显比前两天好多了。

这回我也没久坐，随便聊了两句天就离开了。

仅仅隔了一天，我再次登范副市长的门。这回，我打听好他晚上在市里开会，不会那么早回家，便带了一个精致的小信封，交到范杰老婆手里。范杰老婆对我已经很面熟，她爽快地收下信封，再三说要泡杯茶给我。我哪有心思喝什么茶，“完成任务”后立即告辞而出。第二天上班，我还有些忐忑，一听见办公室里电话或自己手机铃响就紧张，生怕范杰会来电话指责我，或让我“把信封拿回去”。可是，这一天平安无事，范杰根本没给我打电话，我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地。

不久，市委组织部就派了人来我们区里考察，然后是领导找我谈话，让我去开发区工作。后来我听说范杰跟市委书记和市长极力推荐我，说他观察了全市副县级以上干部，只有我是开发区主任的最佳人选。市里其他领导中也有提出备选名单的，毕竟他分管开发区工作，最后还是采纳了他的意见。

那个犀角杯，后来我问小五值多少钱。小五跟我卖了半天关子，说：“你以为它是个值钱的东西它就值钱；你要不把它当玩意儿，它就不值什么大钱。”

我怀疑小五弄了个假古董，可范副市长一直没再提起那个犀角杯，而且对我一直都很不错，我也就渐渐淡漠对那个杯子的印象了。这个犀角杯是我第一次接触所谓的“古董”，当时我对古董一点概念也没有。要说以后我逐渐对古董有了一定兴趣和认识，犀角雕螭算得上是我的“处女航”。

从犀角雕螭，我又想到这些年我所收藏（也许也可以叫“保管”）的一些古董——这些东西没有我自己去买的，也没有小五特意给我搜罗的，大多是别人为了办事送我的，就像我当年送给范杰一样，其中有比犀角杯更值钱的，比如林木苟送我的那块和田玉佩，据说那是唐代的东西，叫做青花籽玉雕佛手。那玩意儿个头极小，只有一个小拇指那么大，但看去端的是质地细腻，晶莹温润。林木苟告诉我说这叫羊脂玉，因为它“白如截指”，世上罕见，所以这么一丁点儿大的东西，可以换一辆顶级奔驰车！他这话起初吓了我一跳，我心说他这是唬人呢，把我老秦当土老帽儿。可后来我找市里博物馆一位老资格的馆员给鉴定一下，没想到他一见到这么个小玩意儿，也一下把眼睛睁得老大。他说：“这个东西，我做了一辈子文物管理工作，也去了全国不少博物馆交流参观，还极少见到呢。和田玉本身就是玉中极品，羊脂玉更是天下奇观。况且这个佛手制造精美，色泽莹润，历1000多年保存完好，它的收藏价值不可限量！”他这么一说，我便相信，这个林老板，比起小五来，还更讲究“商业信誉”，嘿嘿。

都说中国经济的持续发展创造了世界奇迹，国内有钱人越来越多，引起了古董市场和艺术品市场的火爆。有钱人的投资目标不再仅仅限于经济实体和资本市场，他们的眼光早在若干年前就投向了古董和艺术品（所谓古董，一般以古代流传下来的艺术品居多，有时这两个市场也以“艺术品市场”统称之，这是我在近两年才慢慢懂得的）。大量资本流向这个市场，导致古董和艺术品的行情一路看涨，价格持续攀升，仅仅十年工夫，许多收藏品的价值上涨至十倍以上，就连最为人诟病斥责为暴利的房地产行业的老板们都眼红，据我所知，临湖这儿的地产商，没有不玩古董的。

后来，有一次，小五主动跟我说起那个犀角雕螭，他说他当初是花了五万块钱淘到手的。按照他的说法，现在那个杯子该值五十万了。

我说：“照你的意思，你当初把它弄来最少花了五万块钱啰，可你不是说不值什么钱吗？”

他嬉笑着说：“你是姐夫，我当然不能跟你谈钱，那样不是显得我小气了？姐夫的事就是我小五的事，我怕告诉你真实价格你会不敢送出去。”

“扯淡，你这是！你就蒙姐夫吧。你那点花花肠子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提醒我，你当初要是把那个犀角杯留着，现在该值五十万了。可我也知道，就光我在开发区当主任那段日子，你跟那些外地客商、老板什么的勾勾搭搭，从他们手里挣的钱，两个五十万也不止了吧？！”

小五听我这样说，不好意思再嬉皮笑脸，马上把话题扯开去。以后，他再也没提犀角杯的事了。倒是时不时要我把那个羊脂玉的佛手取出来给他“观赏观赏”，有时我不耐烦，说：“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你已经看过多少遍，恐怕自己都记不清了。”小五涎着脸说：“姐夫，都说后来者居上，我看你跟那个范杰比，就属于后来者。人家送你的这个佛手，比那个犀角杯可好玩多了。”

“居你妈个头！”我骂道。我骂小五不是生小五的气，而是生范杰的气。凭什么他范杰从副市长就当到了常务，后来还爬到正厅，而我却连个常务都捞不到？我做错什么了？！我他妈弄个羊脂玉佛手就“居上”了？如果这个佛手能换一个更大的官儿，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它送出去！

在床上折腾了许久，我的脑瓜累了，再度陷入混沌状态，思维又开始涣散起来。

我仿佛看见我藏在家里隐秘处的那个佛手，竟然像植物一样，渐渐长大，膨胀开来，像一束硕大的花朵，把我的脸遮住。我眼前只看见金黄色的一片，晶莹斑斓，把我的眼睛都照得花了。我心里想：这是什么？是美玉、黄金，还是一种我没见过的宝贝？我伸手去摸，却摸到柔软的一团物体，那物体黏黏的，粘在我的手上，我想把手抽回来，却像黄宏和宋丹丹演的一个小品一样，竟然被粘牢了，怎么也抽不回来。手掌起初像被强力胶裹住似的，十分的不舒服；后来，又像被钢箍箍住，那钢箍还在不断收紧，将我的手指箍得生疼，手掌骨几乎要被捏碎。

我正要细看，那佛手怎么会变成这样，没想到却看见佛手又变作一只巨大的章鱼，章鱼张开它那柔软的八只爪，像蛛网一样把我紧紧缠住。我瞥见章鱼的眼睛像魔鬼的眼睛一样，通红通红，而且冒着凶光。我拼命挣扎，想摆脱章鱼的缠抱，章鱼发出一连串“呵呵”的怪笑，将我往它的嘴里送。它的嘴如同一只巨大的盆，里面一排牙齿已经露出，犹如排列整齐的利刃，我恐惧地喊道，“快救我！”可话音没落，我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如同掉进一个深深的洞穴里面。洞穴里面阴森、冰凉，等我的眼睛适应了洞穴里的黑暗后，我看见角落里面有荧荧的亮光，仔细一瞧，那些亮光原来是一些死人的头盖骨发出来的。我记得小时候听老师说，人死后，身上的磷会挥发出来，变成坟墓间的鬼火。那这些亮光显然就是磷火了。我又听见一个声音在我耳旁说：“万劫不复，万劫不复！”

那声音如同从一个深埋的瓮中发出，四周回荡着“嗡嗡”的回声，震得我的耳膜发痛。

我忽然想起，“万劫不复”这句话，好像是佛家的语言。我虽然不信佛，可我有几个要好的官场哥们儿，包括“老首长”范杰，老是在我面前鼓吹信佛的好处。范杰在临湖的时候，每年都要去省城附近的一座名叫宝华寺的古刹敬香，他也鼓动我同他一样做。他说，菩萨就是这样，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现在做官当领导，已经是高风险职业了，自己不信点什么，心里总觉得不安。我其实想照他说的那样做，抽空去给菩萨敬个香、拜个礼什么的。可又想到自己对佛并不了解，也无虔诚的心意，如果菩萨怪我不诚信，会不会起到相反的作用呢？这么想，也就把范杰他们的建议搁了下来。此刻，耳边这个声音是不是菩萨在向我发出警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