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很累。”我嘴里下意识地喃喃说道，可是，忽然又觉得这样会暴露自己的心理，于是赶紧把嘴闭上。我朝空中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我这个动作一定让对方感到奇怪，因为我看见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艾主任还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嘴角似笑非笑，透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神情。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跳，我极少经历这种情形，除了两次例外。一次是小学有一回没按时交作业，老师查问时，我欺骗老师说母亲生病了，我陪她上医院看医生。结果老师不但没批评我，反而表扬我有孝心。我记得那阵子我的心怦怦跳了好长时间。还有一次是在县中读高三时，无意中瞥见邻座女生衬衣纽扣松开，她的耸立的****半隐半现露出一截，而我的下面马上“忽”地一下勃起，我赶紧把腰佝偻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靠，那个女生长相不怎么样，一张阔脸，眼睛极小，而且学习成绩也不佳。可就那么无意一瞥，不知怎么竟引起自己强烈的生理反应，我想那是因为我第一次偷窥女生，所以抑制不住自己的性幻想……

正在这里胡思乱想，纪委一名年轻干部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里装得鼓鼓囊囊的，不知是啥东西。

又要给我读文件？我疑惑着。却见艾主任接过信封，将它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叠照片来，并一张一张翻看着。

这是干什么？难道他们看我不说话，“不交代”，觉得问不出什么来，便开始懈怠了？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我心里嘀咕着，一相情愿地这样想。

然而，我的念头刚冒出来，就意识到自己把对方看得太低了，简直低到了荒唐的程度。

艾主任从那一大叠照片中找出几张，交给手下的人，又冲我这边努努嘴，那个姓袁的年轻人起身，把照片递到我手上。

我瞥了一眼，脑袋就“嗡”地一下大了：这几张照片拍的虽不过是几幢房子，但这几幢房子跟我都有紧密的联系，它们或是我的家产，或是归于我名下的房产，还有虽然没有我的名字，却是因我的面子别人“赠送”的个人房产。

我手里捏着这几张照片，跟捏着烫手的山芋一样，左手倒到右手，右手倒到左手，手心不住地出汗。

我低着头，眼睛没往前看，却感觉到对面几个人在注意观察我的表情。

那个头上有些秃顶的金建民处长半笑不笑地说：“秦小集，照片上这几处地方，你都经常去吧？”

“不，没有，不经常。”我语无伦次地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把眼睛抬起来朝向金建民，“我，我不知道你们把这几张照片给我的意思。这是我家，我怎么不熟悉？这张，嗯，这张也是，是我的另一套房子。还有这栋房子，不知是不是××小区里面？如果是的话，应该也算一套。至于这张，省城里豪园圣景的联排别墅，是我小舅子小五给他姐买的房，小五的意思是我们夫妇将来退休了，可以住到省城去。至于这套，这个这个，我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还有这栋房子，我也不记得……”

艾主任冷笑道：“你自己先算算，一共有几套房产？”

我故作听话地来计算：“一套、两套……不对，这里面有些根本就不是我的房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跟你没关系，跟我有关系了？”艾主任奚落地说，“好吧，先说说看，作为一个副市长，你自己有几套住房？”

我本来想犟一句：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没必要跟你们说。可壮了壮胆，还是没敢说出来。

我盯着那些照片和照片上那些房子，一股不安的情绪在内心发酵。我迟迟疑疑地低声说：“我的住房有，有，一共有两套，市政府的干部都知道。”

“哪两套？多大面积？”

“一套现在住的，是我提拔为副市长的时候，由市政府统一分的。面积嘛，也就220多平米。另外一套是开发区分给我的。”

“就是聚秀湖旁的那栋别墅？”

“是。”

“既然市里给你分了房，开发区的你本应该上交，为啥不主动交回去？”

“交了。”

“交了？那你现在的别墅怎么来的？”

“那是我上交原先的套房时，开发区班子开会，一致认为我是开发区的老领导，房子不该收回。他们还认为我那套房子太小了，现在大家住房都与时俱进了，不该让我吃亏，于是给我调了一下。”

“呵呵，好理由。不过据我们了解，你的话似乎有推卸和转移责任之嫌，你知道吗？”

我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用一种呆呆的神情看着他。金建民咳了一下，继续说：“事实应该是这样的吧，开发区的房子，你按照规定本来应该上交，可是你却不愿意上交。你跟继任的开发区主任陆健提出，把原先那套上交，另外将新建成的作为商品房的别墅给你一套，你象征性地付一点钱。开发区为你这个要求专门开会，会上作出决议，你秦小集是开发区的首任主要领导，现在又是市里分管开发区的领导，那一群别墅的建设项目又是在你手上启动的，你的要求不好违背。他们便违反原则满足了你更换房屋的要求。而且，他们认为你打算交付的钱太少，跟楼盘售价根本不成比例，于是干脆好人做到底，一分钱也没收你的，还给你办理了房产证——整个过程是不是这样？”

“不，过程是这样，但事实不是这样——”我争辩道，“事实是，换房是开发区领导主动跟我提出的，我只是被动接受而已。像我这个级别的领导，怎么会伸手向下面要别墅？我又不是没房子住。”

金建民说：“如果没有开发区的会议记录在案，我们恐怕还真会信了你的辩解。可惜呀，你做这种不够光彩的事，在人家的记录里留下了蛛丝马迹！”

什么？我一听，头都大了。他妈的，那个陆健，真不是个东西！当初他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说这幢别墅留给你，不涉及政府职权问题，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可他妈他居然还上了班子会，而且在会议记录里留下证据！这不是预先就准备好了棺材要埋人吗？

我硬着头皮说：“我没有。我不会白要人家的房子。那房子是我买下的。”

“你买下的？有证据吗？售房合同在哪儿？你能拿出来吗？”

“我有房产证不能证明吗？”

“即便你有房产证，你能证明你的合法收入足够买下这幢别墅吗？还有，下面几张照片你也好好看看。”金建民用手指了指我，说道。

我不情愿地回答说：“省城那栋联排别墅，我承认是在我的名下，不过，我刚才说了，那是我妻弟小五买给我和他姐退休住的。”

“就算这样，那么那套呢？”

我明白，他指的是省城市中心地带的那套房子，照片上显示，那是一套高层电梯房，那套房子的门牌号是帝居庄园c-a3001。

我怎么会不熟悉这套房子呢？这是我亲自去察看了好几次，最后才决定买下的。当然，买下这套房，没有用我自己的名字，而是用的李梅梅的名字。那是我和李梅梅关系最热乎的时候，她说，自从认识我以后，她再也看不中任何别的男人，她要永远永远和我在一起，海枯石烂不变心。但是两个人在一起，要有一个爱巢啊——那时，她就躺在我的身子底下，一边呻吟一边说：“这个爱巢必须安全、舒适，这样的话，我就可以随时随地让你得到满足。只要亲爱的市长大人一声召唤，我立马奔向爱巢，投入你的怀抱……”这李梅梅还真他妈能抒情。经不住她的蛊惑和左缠右磨，我终于决定买下一套房子作为我们俩“白头到老”的信物。

我一答应，她马上就到省城来选房子。李梅梅花我的钱也不含糊，她挑选了省城最高档楼盘帝居庄园的一套180平米的住宅，价格200万还出头。经她挑选，我拍板，这套房子以一次性现金付款的方式拿下了。后来，我又让小五和小赵他们张罗，请专门的装修公司装修。小五知道我买这套房子的用意，他刻意经营，很用心地把这套房子布置得很有情调。记得第一次把李梅梅带进装修好的房间里，灯光打开的时候，她当即以舞步的动作在客厅里转了一个圈，然后扑向我，在我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弄得我的脸上当即出现一个抹都抹不掉的红唇印。带着那个红唇印，我和她在那张足有两米四宽的床上颠鸾倒凤，把一张崭新的席梦思糟蹋得不像样子……

虽然记忆犹新，但我必须装憨。我说：“既然你们要求我实事求是，我不敢撒谎。这套房子，我确实不知道是谁的，我根本不知道有帝居庄园这么一个楼盘。”

“你这哪里是实事求是的态度？分明是狡辩耍赖！”金建民语气重重地说。

我动了动嘴唇，又隐忍了。确实，我说的确实不是实话，可我能说实话吗我？我要是说了实话，那不是自己出卖自己？我还没那么傻呢！

我正在这里盘算呢，他们把话题又转向了，问道：“李梅梅这个人，你应该很熟悉吧？”

此时提到李梅梅这个名字，我几乎要晕了——万一连这方面的事都暴露了，我他妈再怎么辩解，也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本能促使我决定：坚决要顶住，什么叫负隅顽抗？就是在陷入绝境之时，还要做不屈的抵抗！

我摇摇头，说：“这个李什么梅梅，我不怎么熟悉呀。不过，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她是，是……哦，是不是市人民医院的医生啊？”

金建民把眉头蹙了一下，说：“你问我？这不对吧？这个李梅梅，不是在医院里护理过你吗？”

“哦，是这样？对，对，不错，我忘了，忘了。市里工作太忙，我接触、认识的人又多，许多人见过面都记不起来了，怪不得有时有人反映，说我老秦架子大。其实不是我架子大，而是事情多，要记住的事情也多，有时就把人家的名字甚至相貌给忘了……”

“别扯那么远！”金建民提高声音说，“我今天代表组织上正式告诉你——连李梅梅都比你实事求是。看来，你是要决心和组织上对抗到底了！”

什么？李梅梅他们已经找过了？这女人把我给供出去了？金建民尽管没有说明确，但听话听音，他的话里这层意思很明显呢！

我像遭了雷击一样，在椅子上几乎坐不住了。

女人真他妈靠不住，就像《红楼梦》说的：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我这离死还远着呢，这个臭女人，竟然就……就把我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