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人，是审计局的赖新元。这家伙和王爱国一样，都是一根筋，我骂他算骂得狠的。好像就是去年的事。那一回开个什么会，他们局长没来，他拿着个本本，说他们审计工作怎么怎么样，查出了多少违规违纪资金，其中说到建设局收取的一笔有关房地产开发的资金，被挪用到他们自己的内部宾馆建设上去了，建议按照审计规定，将这笔资金没收。我一听，当即就毛了。我说，你这个老赖呀，就是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审计工作的职责是什么，你知道吗？那赖新元不知我问话的意思，振振有词地回答说，审计的职责主要是对本级各部门（含直属单位）和下级政府预算的执行情况和决算，以及预算外资金的管理和使用情况，进行审计监督……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审计工作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支持和维护本地区政府和有关部门的经济建设，要胳膊肘子往里拐，而不是往外拐。建设局修建这家宾馆是立了项的，不是违规项目，这是一。他们的建设资金主要靠自己筹措，不要市里财政拿一分钱，这是二。
钱从哪里来呢？一不能偷，二不能抢，怎么办？只能变通。我们临湖市还是个欠发达地区，要建设，要发展，没有变通的思路和办法，能行吗？要我说，建设局这种办法，不是什么违规违纪，是因地制宜、善于变通的表现。你把他们的行为说成是挪用，多难听？我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看看赖新元的表情以及会场上的反应。这个赖新元，提出一长篇的审计报告，里面涉及了不少单位，包括行政机关、事业部门和临湖市国企的所谓违规违纪资金，里面好几项是我分管的部门的事，我不及时批评和制止他，那怎么行？我想，我这番话不仅是代表我自己说的，也是代表那些被他点到的单位说的，同时，至少可以部分代表市政府吧！搞审计你以为就了不起呀？你就不怕把你点名的那些单位得罪了？你以后还要不要在临湖混了？我心里一下子发出这样三个疑问，几乎要脱口而出。忽然想起这是在会上，不是私下里背后嚼别人舌头，就忍住了。我用奚落的口吻说：“你提出要没收他们的钱，那他们盖宾馆的钱你来给他们想办法弄。还有，刚才你还点到哪个单位？你也想办法帮人家解决燃眉之急吧。”
我这一席话，引起会场一些人的哄笑。赖新元这边挨批评，那边遭嘲笑，当时就闹了个大红脸，在椅子上扭着屁股如坐针毡一样难受。
最后，我又故作正经地说：“我们任何综合性部门、服务性部门、窗口性部门，都要树立大局观念、服务观念，一切要从临湖的实际出发，不要去刻舟求剑，拿着鸡毛当令箭，反过来影响地方经济的发展。不然，哪怕你获得上级条管部门再多的奖励，在我这里也一钱不值，该批评的照样得批评，该坐冷板凳照样坐冷板凳！”
我会上讲的这些话，后来还真引起了一些反响。有人奉承我说，想不到秦市长讲话还真有点鲁迅的风格，嬉笑怒骂，话锋如刀，如果写成文章可刺激了。我听了这奉承一激动，差点真的要让小钱动笔。还是小钱提醒我：市长，您那些话，会上说说还可以，但要形成文字，恐怕会给人留下把柄——这才让我脑子清醒过来。
我听说那个赖新元被我批评后，大病了一场，几乎要打辞职报告，后来被家人劝下了。嘿，那个王爱国，我让他打辞职报告他没打，这个赖新元，我没让他这么做，他却想这么做。如果他真为此辞了职，事情就棘手了，省审计厅恐怕会过问的。不过，省里要真来过问，我也不在乎。他的心理承受力那么差，能怪得了我吗？！
这两个人，一个王，一个赖，如果我要找捣鬼的嫌疑人，他们俩应该都计算在内吧？
当然，还有类似的情况，我还“得罪”过其他人。我之所以要把“得罪”俩字用引号引起来，是因为这些都是工作上发生的事情。尽管有人背后议论说我那么热心帮助开发商，跟不少老板关系太过紧密，甚至不惜违反政策，肯定得了他们的好处。但我一点不怕他们说。我拿没拿开发商的好处，这是极秘密的事儿，他们也不是孙悟空，不可能钻进我的肚子里，所以他们抓不住我的把柄。至于帮助开发商说话，本身符合招商引资的要求，谁要不服，让他们去做这项工作试试！现在这个年头，谁是老大？别以为谁官大谁就是老大，要我看，现在的实力要看钱，谁腰包里揣的钱多，谁才可以做真正的老大。你当官有什么了不起？如果没有钱，照样不敢吃香喝辣（更不用说灯红酒绿、花天酒地），照样说话腰杆不硬气！
可是，既然是工作方面的纠葛或者矛盾，他们至于这么向我下黑手吗？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不知心，当面喊万岁，背后下毒手，中国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我这个人警惕性还是不高，心地太善良了——早知道有人这样落井下石，我他妈早该把他们收拾了。
我无法判断，那两个人究竟会不会这么歹毒。那两个人每次年度考核时单位评价好像不错，说明他们挺注意搞群众关系的。
除了他们，还有谁这么恨我？给我送了礼觉得没满足要求的老板？说实在话，我自认为我这个人还是挺守信用的，从来不会白拿人家东西。礼尚往来、投桃报李，有来有往，互惠互利，这样的品行我还是有的。我听人说，有些官员收了人家的礼，会一笔一笔记下来，作为日后回报人家的凭据。尽管这样容易露马脚，而且这种“受贿账簿”容易被查实为违纪行为，但我觉得这样的官员还算讲良心。他记这个账恐怕不是单纯的心理享受，而是为了不失信于人。我呢，不会做那样的傻事，耗费那个工夫去记什么账，但我心里自有一本账。我想我还没欠下谁太多的人情。
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谁对我这么狠毒，于是只好自己安慰自己：人倒霉，卵生虱；树叶掉在头上会砸破脑袋；走在大马路上自己会跌个跟头。又转念想，几套房子算不了什么，这是可轻可重的问题。说重了，可以看做财产来源不明；说轻一些，不过多占了房子，大不了退了就是，难道就这么件事，还能摘了我的帽子，拿我法办不成？我倒不信了！
至于李梅梅的事儿，我看也算不得什么。李梅梅那个骚娘儿们真是的，你把那套房子坦白给纪委，纪委把老子办了，你以为那房子还能归你呀？真蠢得可以！怪不得孔子老人家会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给她买下房子，养着她，她还把你卖了，这不是难养是什么？给她买房算老秦我瞎了眼，冲动是魔鬼，我一时冲动果然就遭遇了魔鬼。不过，即便她把我和她一起睡觉的情节也坦白，我想充其量也就一个作风问题，增加不了我什么罪过。现在男男女女搞婚外情、一夜情的事多了去了，电视里天天播的都是这些玩意儿，社会上离婚率早赶上外国了。我反正又没对你李梅梅进行强奸，每次都是你自觉自愿的，你甚至胆子大到上我办公室来缠我，这不是你主动勾引我是什么？作风问题，男女关系，最多作个检讨，我看就差不多了。
作风问题不怕交代，你艾主任要是再提李梅梅的事，我就跟你讲我和她的故事，让你们也开开眼，都是人体肉身，都有七情六欲，我就不信你们不爱听，也省得你们说我以沉默来拒绝交代，负隅顽抗，行不行？到时候，我还有个段子讲给你们听呢。哦，对了，我先得复习复习，那段子好些日子没讲，都有些生疏了呢——那段子是这样的，讲的是不同级别的干部玩女人的不同待遇，说，村干部是强奸犯罪，乡干部是作风问题，县级干部是生活小节，厅级干部是工作需要……我最初听到这个段子即拍案叫绝，以后每当哥们儿朋友在一起喝酒，酒喝高了，我必讲这个段子——不是吹的，每次都博得满堂喝彩呢。他们还起哄说，秦市长，这个段子好像就是为您这一级干部编的呢，您以后遇到好事，那就是工作需要……
对领导干部来说，什么问题最容易让他丢乌纱帽呢？就是经济问题。所谓经济问题，当然主要指个人受贿。财产来源不明虽然也是问题，但处理起来宽松多了，就怕他的每一笔钱、每一件贵重物品，什么珠宝、古董，都被人家查得有根有据——哪里来的、什么人送的，件件对号入座，那就彻底完了。这几天，艾主任也好，金处长、闵处长也好，旁敲侧击的火力侦查弄了不少，但看迹象他们未必弄清了我的底细，所以我不必过分担忧，自乱阵脚。俗话说得好：外人捣鬼不怕，就怕堡垒从内部攻破。从现在的迹象看来，他们掌握的都是从外部搜集的一些情况，没弄到什么干货——他们倒是仔细，我那些房子的信息，他们是从哪儿搜罗来的？我老婆冯玉珍和小五肯定没给他们提供这方面信息，不然他们会连某条管局送的那套房子也拍下来展示给我看——而他们手上没有那套房子的照片，说明他们还没有完全掌握我的房产情况。好，这就好，只要冯玉珍、小五以及他们家人能够守口如瓶，纪委再怎么讹我，他们能掌握的情报也是有限的。所以我不必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