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者:楚荆      更新:2019-10-11 13:20      字数:2663

我后悔,沮丧,不安,但我的意识告诉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坚守,要坚持,绝对不能全线“崩盘”!

其实,我不知道目前我是不是属于“第一道心理防线已被突破”的状况。他们拿给我看的,不过是几张照片而已,我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守口如瓶吗?怎么见了几张照片就惊慌失措,乱了方寸?我这个样子,怎么经得起重大考验?

我后悔,沮丧,不安,但我的意识告诉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坚守,要坚持,绝对不能全线“崩盘”!

纪委干部太狡猾了!我原先抱定的是以沉默的方式或东拉西扯的方式来扰乱他们的步骤,没想到他们不仅不吃我这一套,最终还让我落入了他们的陷阱。

好在这个陷阱坑还不深,只要不进一步挖出我什么事情,我还有申辩的机会和翻案的可能。

我可以去省里找人活动,范杰这个老兄兼老领导尽管能耐有限,起码在省里人头比我熟,他不能见人落难而不救,即便看在那个犀角雕螭的份上(不光犀角雕螭,逢年过节,我每次上门拜访他,都要送上至少一整叠的现金红包),他也该动动恻隐之心吧?

除了范杰,省里某某领导,我跟他也打过交道。尽管不敢说跟他交情到了哪一步,但他家我是去拜访过的。而且每次去,他都表现得客客气气,他妻子更是显得热情。有一回在他家,正好听他爱人提起儿子结婚,新房要装修的事,我马上主动表态:新房装修,包在我身上。保管让您和孩子既省心又满意!我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是“还省钱呢。到时候,我一分钱不会收您和孩子的,装修费就算我秦小集奉送的礼金”。领导爱人当时笑眯眯地答应了,说有必要的话,到时候会请你帮忙,我会让我们家老段给你打电话。可是,后来左等右等不见领导的电话来,后来我按捺不住,侧面去问,才知道人家孩子的新房已经装修完毕,连婚都刚刚结过了——这事把我给气的!我不是生领导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这样一个讨好和效忠领导的机会,白白给错过了。尽管这个好没讨上,人情没做到,但我的心意总算表达了。领导应该懂得我的孝敬之心的,我找他帮忙,跟纪委打声招呼,不要那么刻板,手下留点情,我那些房子,该退的退了,不要总是纠缠,纪委该不会不给面子吧?

当然啦,省里有些部门,经常和我们市里打交道的,我对他们也曾给予过支持,比如交通厅的毛厅长、建设厅的汪副厅长等等。万一省领导不肯出面,找这些部门领导帮忙,他们中总该有个把家伙能疏通人情,帮我缓解一下的吧?

……

这天晚上,我的睡眠跟前两天不大一样。我对室内那盏灯光的反应已经不再敏感,纪委的人半夜换班我也不知道。我的感官处于一种半封闭或半麻痹状态,像是睡得很沉,又像根本没睡,而是身处某个未曾去过却又似曾相识的地方。

起初,我整个人感到晕晕乎乎,就像喝醉了酒一样难受,心里憋闷,四肢发软,颈椎有些疼痛;后来,又有一种被呛了水的感觉似的,我觉得自己在一口幽深的水塘里载浮载沉,我努力挣扎,拼命划水,想游到岸上,可是,无论怎么用力,却没法向岸边靠近。水有些凉,我的四肢渐渐麻木,我想我快要被淹死了。

我身边原先有人,那是我童年村里的伙伴。他们开始也和我一样在水里游泳的,可不知何时都站在了岸上。他们在岸上看着我,朝我指指点点。他们光着身子,皮肤在太阳下发着亮光。他们个个脸上露出快乐的笑容。我大声喊,喊他们来帮帮我、救救我。可他们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理睬我。他们朝我吐舌头、做着鬼脸。水塘四周都被明亮的太阳光覆盖着,一片金灿灿的,唯独水塘被阴影笼罩,阴沉沉的。渐渐地,我灌了一肚子水。我以为我要沉下去了,沉到水底,永远浮不上来,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母亲此时正在家里喂猪、做饭,忙得团团转。她在等我回来吃饭,可是,我肚子里的水越灌越多,越来越胀,我觉得我就要完蛋了……我醒来了。

我感到自己的膀胱胀得厉害,一泡尿憋在里面,把我给憋醒了。

我缓慢地爬起身,纪委姓张的那个小伙子问我:“怎么?”

什么“怎么”?我觉得他这种问话的口气不大礼貌,用如此省略的短语,显示了对我秦某人的轻视。

我没好气地回答:“撒尿。”

张把眉头皱了一下,还是用两个字的短语说:“去吧!”

其实没等他的允许,我早已趿着鞋,猫着腰往厕所里钻了。

排泄完毕,膀胱一阵轻松。

当我正要回到自己床上的时候,忽然停住脚,不想离开卫生间了。卫生间虽然狭小,有厕所气味,可是却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在这里,我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听别人的教训。我甚至可以对着镜子观察、整理自己的表情,做个把鬼脸。

可是仅仅待了几分钟,外面闵处长提高声音叫我:“秦小集!”

我正仿照刚才的梦境扮鬼脸呢,突然听见这一唤,心里不自主地一跳,应道:“在!”

对方不大满意的声音:“你躲在里面干啥?”

“没,没干啥。”

“尿完没有?”

“完,完了。”

“那你还不出来接着睡觉?你是不是在琢磨什么?”

我想辩解,可想一想,有啥好辩的呢?此时此刻,人家是怎么看我怎么不顺眼的,他们一定觉得对付我就像对付一只没开盖的牙膏那样麻烦,怎么挤我肚里那些东西就是不出来,所以他们说话就总带刺。

我走出卫生间,径自回到床上,躺下的时候,我用手遮挡着,朝纪委两个人偷窥了一眼,看见他们的视线朝向我,我赶紧把眼闭上,假装迷糊瞌睡的样子,倒在枕头上。

我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身处“双规”状态,心理已经变得过度敏感。就像农村里家家户户养狗,那些穷人家养的狗,平时就营养不良,又总是跟着主人受欺负,它们弓着身子,一双眼睛乜斜着四处瞄,只要感到一点点风吹草动,马上就把尾巴夹进屁股底下,随时准备逃窜。

唉,人哪,就是这样,跟狗差不多。阔的时候,头昂得高高的,尾巴翘上天,走路都恨不得能横着走;倒霉的时候,就草木皆兵,对外界的一点响动、一点惊扰都格外敏感。

我他妈现在就是一条狗,一条丧家之犬!

躺回床上,我又翻来覆去睡不着了。我想起刚才的梦境,觉得有些晦气。我老家的村里确实有一口水塘,我放学后接着放牛,那个时候是我最快活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把牛牵到村后的山坡上,让牛们在山坡上自己吃草,我们则躲在小树丛里,把衣服扒得干干净净,然后呐喊着冲向坡下的小水塘,“扑通”“扑通”往里面跳。跃入水中后,人首先往水底沉,过后不久,七八个小脑袋又一个一个地浮上来。有时,有的家伙会有意搞怪,沉下去后久久不浮上来,让其他人误会他是不是被水草缠住,上不来了,于是一个个急得大声喊他的名字。而他就在这个时候从水底跃了出来,把个小脸憋得青紫,还得意地大笑。大家恼他,便一起用水去泼他,一定要让他呛两口水,才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