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作者:楚荆      更新:2019-10-11 13:20      字数:4825

我血往上涌,感觉自己的头变得有笆斗那么大!

“你是学农业的,这些植物你应该认识吧?”标准间里增加了一台小型的播放器,省纪委的小袁一边操作,一边问我。

原先摆放书桌的那面墙,书桌被移开,一个白色的银幕挂在那儿,播放器播出的画面,随着小袁的动作,如同书页被掀开一样,一幅一幅展示在我面前。

画面里是色彩各异的植物花卉,有些很普通,我儿时在农村就很熟悉;也有些很罕见,看去似乎不是国内的物种。我看了一幅,说:“不认识。”小袁翻过一页,又问我是否知道这是什么,我仍然摇头,说:“没见过。”小袁不相信地问:“你是农学系毕业的,怎么都不认识?”我说:“我学的是农业,并不是植物学。农学和植物学是两回事。”小袁说:“你还是领导呀,领导一般都见多识广的。”

我听出了里面的嘲讽意思,不想回答他的话,便不置可否。

小袁继续播放录影画页,一个造型如同人的手掌、看上去像花卉,实际是果实的金黄色植物展示在我眼前。

“这个呢?”

我刚想回答:佛手!猛然好像意识到什么,立即把嘴巴闭紧,把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咽了回去。

“这个你应该认识!”小袁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我……不,不太认识。”

“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什么叫不太认识?你这话太自相矛盾了哈!”

“不认识!”我坚决地说。

“我来告诉你吧,这东西叫佛手。它的果形奇特,很有观赏价值。闻起来,果实的味道很香,但基本不具备食用价值,民间主要用来入药。由于造型奇特,香味浓郁,古时候老百姓把它看做具有吉祥意义的仙果,既用来供奉神仙,又用作相互馈赠的礼品。这一习俗后来被贵族和宫廷借鉴吸收,王公大臣们用金玉之类的贵重材料雕琢、打造成佛手,用来佩戴、悬挂,成为护身法物,这些东西流传下来,又成为可以收藏的古董。”

小袁这么说的时候,我注意到旁边的人在密切观察我的表情,我心里“咚咚”跳个不停,却有意将面部表情做出一副刻板僵硬的样子。我知道,要是自己沉不住气,很容易被对方窥破我的心理活动。

“好了,先播放这些。”小袁放映完毕,将播放器关闭,房间里那盏最亮的灯被重新打开。

什么叫先播放这些?难道后面还有什么东西藏着?小袁这是不是又在玩心理战啊?我正想着,闵处长开口了。他说道:“老秦啊,刚才说了,你是学农业的,对于植物不会不熟悉。”我刚要否认,他摇摇手,继续说,“尤其是对某些植物,比如我们播放的最后一种植物,叫什么?”

“佛手!”我脱口而出。

“好,这就对了。你前面说不认识这种植物,看来你不仅认识,而且比较熟悉;不仅熟悉,同时还有研究、有爱好!”

“什么意思?”

“你心里应该很清楚。难道要我跟你说得多么详细吗?”

“你不说详细点我根本不明白你的意思。”

“好吧,我就再给你解释解释。所谓佛手,刚才小袁在播放它的画面时已经解释了,它是一种植物,它的果实奇异,造型美观,所以被用来当做吉祥物品。如果它们被保存下来,那可就是珍贵的收藏品了,就如你家所收藏的那个一样。”

“我家里?”我故作糊涂地说,“我家里哪有什么佛手?”

“你家里那个和田玉佛手,据送给你的人说那是唐代玉制品,其实,这种可能性不大。”

我张嘴想说什么,还没想好说什么,却被闵处长再次摇手阻止了。他说:“为什么呢?因为佛手这种植物,据植物专家考证,在唐代的时候还没出现,它的栽培,有说从南宋开始的,也有更晚一点的说法。既然这样,那么唐代就用它的造型来做玉器的可能性就应排除。”

这……我想起林木苟送我这只佛手时,信誓旦旦地说是唐代物品,价值多少多少,看来他欺骗了我。

“而据古玩专家鉴定,你家里的那只佛手,其器料也不是什么和田玉,它纯粹是塑料制品,不过是通过真空高压技术形成的乙烯材料精密加工所制。”

什么?我大吃一惊。林木苟这家伙简直是个骗子,居然敢这样耍弄我!他妈的,早知道他敢用假古董糊弄我,我当初就该拒绝他那次送礼。为了这只佛手,我满足了他对另外一块地的要求,为此硬把另一家开发商正准备办手续的地给夺了过来。我做了一回恶人,遭了人家的骂,却又一次肥了这该死的林木苟!

我的失态,闵处长他们看在眼里。闵处长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得意,这让我心情又一次生出沮丧。

“怎么样,有什么话要说?”

我丧气地低垂着脑袋,摇摇头说:“不,没有,没什么。”

“没话要说?”

我又摇头道:“我跟佛手没关系,不,那佛手跟我没关系。”

“到底什么意思?”闵处长话带讥刺道,“你说起绕口令来了!”

我忽然恼怒起来,控制不住情绪地嚷道:“你们别这样对待我,我根本没有做任何坏事!”

“呵呵,”我一恼怒,闵处长反而笑出声来,“干没干坏事,你自己明白,认不认账,也在你自己。你说你不认识佛手,可你们家那只佛手却认识你,你承认不承认?”

闵处长这句话,简直如刀子割肉一般锋利,让我心情更加灰暗难受,我狂喊一声:“胡扯,简直是胡扯!”

我这句话,让纪委干部们气愤了。小袁当即喝止我:“你什么东西?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敢这样猖狂和嚣张?你如果一意孤行,不听奉劝,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什么下场?”我装糊涂地问。

“你的儿子不是在美国留学吗?你目前替他交学费、付生活费,今后就未必能这么做了。还有你的妻子……”

“我的妻子怎么了?”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那个佛手,难道不是一直由她收藏的吗?”

我低头不语。

闵处长调整了一下情绪,说:“继续把播放器打开,让他仔细辨认一下自己家的东西。”

“是!”小袁应道。

播放器又射出一道圆柱形的光,对面墙壁白色幕布上出现一幅照片,照片上不是别的,正是他们评判为假的那只和田玉佛手。

“认识吗?”

我不回话,索性闭上眼睛。

小袁继续播放,一边说:“睁开眼睛,看看这件东西熟悉不熟悉!”

我眼睛闭着,却能感觉到墙壁上的光线随着画面变动而变动,我其实很想知道下面播放的是什么内容。小袁这么一说,我睁开眼睛,映入眼里的是一只断成三截的玉手镯。

闵处长说:“这只缅甸红玉手镯,是你把它摔成这样的,你也不记得、不认识吗?”

他们怎么连这个细节都知道了?这玉镯是我和冯玉珍吵架时摔断的。这么说,他们去找了冯玉珍,冯玉珍不仅把家里的东西都缴了出来,而且十分配合他们,甚至将一些细节都坦白了?

我血往上涌,感觉自己的头变得有笆斗那么大!

臭婊子,叛徒,浑蛋,居然出卖自己老公!我恨得几乎大叫出来。

他妈的,我这下陷入四面楚歌、众叛亲离的地步了。李梅梅背叛了我,林木苟欺骗了我,就连老婆冯玉珍也出卖了我。我,我,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我的脑子又急遽转动起来——不可能吧?这才几天工夫,他们就把我的底牌摸得这么清楚,把我的墙角挖得这么彻底?老话讲,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句话用在李梅梅身上还对头,她不说落井下石,至少希望洗清自己,跟我老秦摆脱干系;可这冯玉珍,她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难道我进了监狱,她能从中收获什么不成?痴心妄想吧!她把什么都交代、坦白了,难道人家办案人员会给她留下若干赃款、赃物作为奖赏?笑话!不懂事啊不懂事,女人就是这样,太没有眼力,太缺乏远见了。各自飞,她飞得了吗?

不过,依照我对冯玉珍的了解,她虽然越来越让我不满意,但她的智商还可以,不至于这么低呀,连今后自己将落到贪官家属地步这样一个问题都想不清。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洗清自己,把所有的罪责都让老子一人扛,她可以免于“共同犯罪”的司法追究?这好像也解释不过去。即便我不幸被定为受贿甚至巨额受贿,与她也牵扯不上太大关系,有些钱虽然是送到她手里的,可她毕竟没有主动强要人家的。有些客商几万几万送给她的钱,全部人情都由我来还——包括她去了两趟美国看望儿子,人家每次给了几千美元外汇,还帮她偿付了购买珠宝的钱,可这些事情,最后的责任追究还得落到我头上,她那么急着要洗刷自己干什么?我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才明白,纪委办案人员找她的时候,把我跟李梅梅“有不正当关系”的情节透露给了她,还把我在省城替李梅梅买了一套高级住宅的照片作为证据给她看,她当时就破口大骂“秦小集,你真不是个东西,你背叛我,我也没必要替你背黑锅”,当即她就迫不及待把一些有关我的“罪证”给纪委端了出去。

我不能说纪委办案人员手段狡诈,换了我,我也会采取这种方式来取得“战绩”;坏就坏在这个冯玉珍一点不知轻重,让冲动代替思考,让情感主宰理智,不光害了我,也害了儿子,最终将祸害她自己!

我算是领教了什么是女人的弱智。难怪有人说,女人的嫉妒就像盲目的火焰,它会将她们本来就十分稀缺的理性烧得一干二净,这样的时刻,没有娄子她们也会给你捅出娄子,天大的事情也会毁在她们手里!

算了,算了,当初跟冯玉珍结婚,真他妈是老子我瞎了眼。人哪,最缺的就是后悔的机会,要是上帝能给我一个后悔的机会,我第一个选择就是决不能跟这样没有智慧、没有立场的女人结婚!

咦,我忽然想起刚才闵处长说我最喜欢的那个羊脂玉佛手是乙烯材料制作的赝品,这太好了!将来就是到了法庭上我也可以辩解,这个佛手跟所谓受贿之类的行为没有一点关系:这就是个工艺品、装饰品嘛,跟古董、珍贵藏品完全两回事——早知道这是个赝品,我开始那么紧张干什么?还有,那只红玉手镯,是不是也是赝品?它要也是赝品更好;不光是这只手镯,还有冯玉珍从美国买回的那对镶钻耳环,买的时候花了18000美元;一对瑞士雷达表,当初人家送我的时候,表盒里还夹着发票:售价208000元人民币。我希望这对耳环和雷达表都是假的,包括冯玉珍那个首饰盒里所有的东西,还包括我藏在家里保险箱里的一些名人字画和其他物件——如果它们统统都是假货,对于此时的我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人家当初送我这些东西,我反复追问其真假,直到对方赌咒发誓了,我才满意地收下来,可现在却急切渴望它们统统都是假货,是因为我忽然想起,原先省里有个贪官在双规之后,查获了他收藏的一大批古董字画。那家伙大概在这方面有癖好,对人家送的古董珍玩专门登记造册,登记的内容不光有门类、年代,连人家送他的时间以及当时的市场售价,全部记载得一清二楚。结果一统计,光这些东西的价值就在200万元以上。后来,纪委为妥善处理这些东西,先交给文物部门去作了鉴定,结果发现里面大部分是赝品。这样一来,那家伙反而因此得福,在最后认定他的贪贿金额时,一下子减去了100多万,对他的量刑也就少了好几年。

可是,我收受的这些东西,会全部是赝品吗?尤其是那对雷达表,还有在美国正规商场里买的耳环?如果它们不假,那么这两样东西就值几十万,光这个数字就够我喝一壶!

那些东西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我无法断定,干想也想不出个头绪,只好又回过头来想别的问题。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我的账号,是我收取的那些真金白银。家里面好在没留多少现金,十几万块钱,还有几张银行卡,怎么都好解释,就说有自己的,也有妻弟小五馈赠的。我和冯玉珍的工资收入,他们尽管一笔一笔算,而小五一个生意人,他给的钱,我就不信谁能给算得清清楚楚。

现在,我剩下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是小五了,这小子该不会出卖我吧?他要是出卖我,就得把自己搭进去。他在临湖这个地方做承包商、做经纪人,插手各个容易捞钱的行业,也常给人家介绍生意拉皮条,种种的行径,实际上都靠我在后面给他撑腰。如果没有我老秦,他一个毛头小子,谁会答理他?别说大把捞钱,恐怕就连混碗饭都不容易!此刻,我跟我这妻弟实实在在是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结结实实地捆绑在一起。他要是不谨慎,把我给抖搂出去,他也得蹲号子。我好歹是个领导干部,即便坐牢,里面也得讲政策,他一介平民,进了号子,只能被人家当小瘪三对待了——这点利害,小五可千万要想通啊,千万别跟他姐一样,一下子就落入人家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