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把摇曳的点点光斑印在一片树荫中，随着初秋的微风时隐时现。

年轻的亡灵法师正襟危坐在战盾骷髅身边，骷髅的战盾坚定地支持主人。身披残破黑色斗篷的巨镰骷髅肃立在亡灵法师的右边，一动不动。吞吐冥火的骷髅王反手握着扭曲长剑站在亡灵法师的左边，时不时有冥火从密闭盔甲的连接部位透出来。高大魁梧的铜甲尸站在骷髅王的左手边，四指宽的长剑极具压迫感。

逆风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法杖早早地收进了背包，法师长袍被整理得一丝不苟。他感觉手心在冒汗，压力并非来源于两侧肃立的亡灵们，而是亡灵的主人，那个镇定自若的亡灵法师。

逆风有许多话想要对天问讲，告诉他自己正在努力成长为值得他正视的对手，告诉他自己受挫败后的焦虑和彷徨，告诉他自己永不言弃的决心……但到了天问面前，他又感觉无从说起。

算起来，这是他和天问的第五次见面，还没有熟悉到足以放开一切伪装正面对话。况且每一次见面都让逆风狼狈不堪。

正因如此，逆风站在天问五步之外，尴尬极了，不知所言，不知所措。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不敢面对家长。但他从来都没想过，是天问叫他过来的。

“过来吧，随便坐。”天问摊摊手，白皙的掌心在光斑中摇曳着莹白细腻。逆风如蒙大赦，紧张感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像孩子一样屁颠屁颠地跑到天问面前，看着天问坐在地上，从高度来讲比自己矮了一大截，但逆风却明显感觉到一股变扭，好像居高临下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坐在地面上的亡灵法师。

逆风更加坚信天问的高贵，乖乖地坐下，摆出很天问一样的高度，甚至稍微弯着腰，显得温驯谦卑。

“你想说什么我都清楚。”天问一开口就让逆风错愕不已，似乎看出了逆风的不信任，天问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十足的威严，“不要因为不可思议而质疑我的话。我们同样席地而坐，但并非平起平坐。”

逆风呼吸一滞，再次恐惧于这个恶魔对人心窥探的透彻，自己在他面前毫无隐私可言！逆风在挫败中又觉得理所当然，一种矛盾的感觉，就像面对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不由得感觉自我渺小又会觉得这是正常的事情。

天问在逆风心中的形象更加高不可攀。

“你进了这条道就该知道，你只能尽力取悦我，在你足以让我正视之前。”天问陈述着事实，逆风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时至今日，逆风在天问面前也不值一提，“之前说要我为自己的心血来潮付出代价，我很期待。但你现在的表现让我很失望——难道你是想凭借那些玩家胜过我吗？”

逆风嘴唇蠕动，终究没有开口，他本来是打算让众神成员带着天问杀出上万玩家的包围，然后独自战胜天问，证明自己的能力。

“我知道你急于证明勇武，但是暴力攥取的胜利只是虚妄，况且，你觉得我会被区区一万人困住吗？”天问毫不客气地用月影权杖轻轻挑起逆风的下巴，不知道是月影权杖的冰凉还是天问的轻慢，逆风情不自禁地全身颤抖了一下，也不抗拒这个带有轻侮的动作。

好在其他玩家的视线统统被亡灵阻隔，否则第一家族的族长就要名声扫地了。嗯哼，第一家族没错，就是第一家族，圣皇曾经在论坛上很是大方地把这份‘荣耀’轻易地让出去了。

“你不相信？”天问稍稍用力，把逆风的下巴仰得更高，逼迫他感受自己兜帽下锐利的目光。“我说过，不要因为不可思议而质疑我的话。不要让我说太多遍，好吗？”

“嗯。”逆风不置可否地低声回答，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直视天问兜帽下的深邃。

“回答我的话，要说是或者是的，不要用嗯，这会让我觉得你在敷衍。”天问放下月影权杖，淡淡地教训逆风，“这是基本的礼貌。”

“嗯……是的！”逆风习惯性地想回答嗯，但还是很快改口。还小心翼翼地看着天问，直确认天问没有做怒才松一口气。

“很好。”天问满意地点点头，对于驯狗的阶段成果还算满意，拍拍衣袖站起身，“我说过，一万的玩家还困不住我，现在我要让这件事成立。”

天问不顾坐在地上的逆风，轻轻举起权杖，亡灵的阵势齐齐一变，克莱德、帝恩斯、凯恩快速压到指定位置。战斗无声无息地开始了，亡灵们把众神家族玩家往外无情地推出去。

而真正的伤亡出现于洛基向亡灵下手之后，就像天问说的一样，亡灵从来不知道忍让，被人打了就要打回来。贴在第一线的洛基很快被汹涌而来的食尸鬼撕成碎片。

众神家族也不是束手待毙的软蛋，奋起反抗食尸鬼的攻击，周围的玩家深思熟虑之后也加入了战团，他们以为胜利在望。众神家族也无愧于第一家族的称号，装备最高端的精英团队硬生生抗住了食尸鬼的凶猛冲击，即使牺牲了指挥官依然硬生生钉在第一线。

很遗憾，这个相对平衡的局面堪堪维持到凯恩到来之前。将军举剑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食尸鬼的就像嗑了兴奋剂一样，原本一点点的劣势瞬间被扳平，开始对着面前的玩家展开惨绝人寰的屠杀。

从玩家尸体上唤醒的食尸鬼确实不算强悍，但亡灵界原生的食尸鬼就战斗力爆表了，基本上六、七爪子下去就能把一个血牛玩家放倒，脆皮更是摸两下就跪了。做为目前亡灵军团主力的食尸鬼战斗力绝对毋庸置疑，完全不是现阶段的玩家可以抗衡的。

更让人绝望的是，本来的食尸鬼没有智慧，几个玩家抱成一团还可以偷偷干掉一两个食尸鬼，但现在的食尸鬼完全不一样了。进退有度，甚至开始团队配合，往往战斗一开始就会有脆皮的远程职业玩家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

这还怎么打？！

这是在场玩家的共同心声。

至于所有玩家团体合为一体，共同用人数压死亡灵法师的粗暴战术也不是没人想过，只不过执行可能为零。

大家的共同利益基本没有，利益矛盾倒是很尖锐——奖金只有一份，总不可能平分吧？这里一万多人平分5000金币和两件装备？你逗我吧！

这个矛盾几乎不可能化解。不仅如此，亡灵们击杀了玩家后，尸体被食尸鬼吞食干净，但剩下的装备就被食尸鬼随手一抛引发争抢。明明每个人都知道这是陷阱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这是我朋友的装备，大家不要抢！”“胡说！明明是我们家族的装备！你给老子滚！”“滚一边去，是我们佣兵团的装备！”“艹！你们这是明抢啊！”“nmb！滚！”“艹！”“mb，今天不干死你我tm就不混了！”“来比划比划！”“谁怕谁！”“怂的是孙子！”……

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一般解决就是参加争夺的人都进了食尸鬼的肚子。

“狡猾的亡灵法师！”每个人都指责天问的恶毒，却又果断地加入争夺的队列中去。要知道，目前装备市场完全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价格更是高得可怕！不由得他们不拼命。

“所以，异教徒是不能战胜我的。”天问淡淡地陈述事实，斜眼看着脚边的逆风，“在被施以暴力之前，我和我的亡灵都是和平主义者，但并不意味着和平主义的拳头不够硬，亡灵从来都不会忍让。”

逆风也无话可说，之前亡灵只是用身体把洛基挡出去，但洛基是用武器首先做出回应，被杀掉也只能说咎由自取。

嗯哼，好吧，逆风的思路被带歪了。

“叮～”一枚箭头被酱油挡下来。

嗯哼，很罕见的弓箭手职业，可惜准头有点问题，竟然指向逆风的方向。如果不是天问反应快，逆风可能就成了流矢亡魂了——要知道，保护逆风可不是酱油的职责！

“你的这条命是我捡的。”天问毫不客气地冷冷说道。

“是的。”逆风小声地回答，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甚至心里有些窃喜能够和天问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至于那个倒霉的弓箭手，被暴怒的克莱德劈成两半，又被帝恩斯枭首。

“好了。”天问左手放在逆风的头发上，就像抚摸着宠物狗一样，“说说你的愿望吧，看在你如约而至的份上，我勉为其难答应你一个小愿望，当然只是小愿望。如果你能够活捉我或者杀掉我，那么我之前许诺的奖励依然有效。”

“我……呃。”逆风一阵语塞，自己似乎没什么愿望需要天问实现的啊。

‘先是不知所措，然后被环境诱导。’天问低头看着逆风的表情，心底无喜无悲。

逆风眼睛一跳，他看见了两个人影，确切地说是两个亡灵，两个都是从暴君身上唤醒的亡灵，一个骷髅一个僵尸。现在两个亡灵都进阶到白银阶，但因为是从玩家身上唤醒的亡灵，所以很遗憾的没有智慧。逆风看着两个在红色火光中施展技能的亡灵，不由得感觉不舒服——‘凭什么暴君那个家伙能陪在他身边！我不甘心！凭什么那个家伙能在死后为他作战！……’

逆风突然黑化，也稍微出乎天问的意料。

“我想要那两个亡灵毁灭掉。”逆风这样狠狠地说道。

“嗯？”天问有些诧异，本来还以为逆风会失礼地提出要见见天问的真面目之类的，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愿望，“你确定？”

眯眼，皱眉，鼻翼两侧出现浅沟，下眼睑向两侧拉伸。这是愤怒或者嫉妒的微表情，很经典的表现，略有掩饰的强烈情绪。

“是的，我确定。”逆风平息了表情转向站在身旁的天问，仰视天问兜帽下的深邃。他想站起来，至少在这方面和天问站在同一高度。很可惜，感受到天问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时，逆风鬼使神差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我许诺的这个愿望还不支持你毁灭那两个亡灵，要知道两个白银阶的亡灵战斗力不弱于同级的一流玩家。”天问委婉地拒绝了一下，但这个甜栆是预定好的，“你可以选择其中一个。”

“唔……只是战斗力的问题吗？”逆风略有委屈地扁扁嘴，“我选择那个僵尸。”

‘因为僵尸和本人的相似度更高。’逆风心底打着小算盘。

“我现在也是隐藏职业，拥有六个技能。”逆风深呼吸后这样对天问说，有些紧张忐忑。

“嗯，还不错。”天问没有太大的反应，不动声色地指挥着前线的战斗，至于来自逆风的战斗力威胁完全被无视了。在逆风精神崩溃之前，他的心理活动基本逃不开天问的掌控。

“所以，我想交换。用我的亡灵交换那个骷髅！”逆风犹豫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闭着眼大声说出这样的话。就像一个找人表白的小女孩一样羞涩。

但是，逆风逃避羞涩的方式要极端得多，自己用背包里的匕首划过脖子后就在天问身边化成白光。速度快得连天问都有些错愕。

鲜血染红了天问的半边斗篷，好在神秘斗篷虽然战斗实用性不高，但附带奇奇怪怪的能力却很多。随手调开清洁功能，天问嘴角勾出一个微笑——‘你爱上我了吗？逆风。’

这可不是一个笑话，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可不是开玩笑的。

随手把逆风的尸体唤醒成僵尸，也没去观察属性和技能，随手就把暴君的两个亡灵掐灭了灵魂之火。成全逆风的卑微愿望，其实就算直接损失掉两个白银骷髅对天问的影响也不大。

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哈，本恶魔就勉为其难地满足你那微不足道的愿望好了——记得要心怀感激啊。

心情不错的恶魔大人看着周围的杀戮也没有觉得那么碍眼了。

天问扭扭脖子，从背包里拿出传音石，那是路易导师的传音石。但天问并不是想和路易导师唠嗑，而是因为伟大的教皇陛下貌似需要和天问聊聊了。

天问有理由相信，今天教皇的麻烦不小！听说教皇是路易导师的弟弟吧？嗯哼。

“路易导师，好久不见。”天问懒懒地打招呼。

“什么事？”路易导师冷冷的性子注定不会变的。

天问靠着酱油坐下，单手托着传音石：“导师现在该不会是在圣山吧？嗯……我猜猜，教廷总部？或者说教皇现在正捏着羽毛笔头装出一副公务繁忙的样子，偏偏还不得不放下笔和你谈谈心？”

“完全正确。”路易导师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在教廷这里来找麻烦，“娜西也来了一会儿了。”

“这样啊。”天问早就料到这样的事。

而圣山那边，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影把传音石丢到红杉木桌上，冷冷的声音从斗篷下飘出来：“他想和你聊聊。”

言罢，自顾自的坐在虚空中漂浮起来。另一旁，手持长杖的娜西也摆出一副看戏的表情。

接过传音石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慈眉善目而又精神十足，一副睿智而温良的模样。他浑身沐浴在淡淡的圣光中，就像这议事厅里的光源一样。只不过现在他不自觉地皱着眉头，露出苦恼又尴尬的神情。

他是这一届的教皇，掌教六百多年，现在这个老人不得不面对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亡灵法师通缉犯，这个可恶的家伙貌似来头不小啊！

“教皇陛下，贵安。”天问的声音轻飘飘地从传音石中传出来，虽然没有见面但依然使教皇陛下恨得牙痒痒。就是这个该死的家伙让他焦头烂额，原本鲜有人至的光明圣山议事厅今天被一群亡灵法师踏破了门槛！一群亡灵法师！啊，光明神在上，这群无礼的家伙！

“下午好，孩子。”教皇陛下凭借七百余年修养把怒气压下去，和蔼慈祥的声带着让人亲切信任的魔力，“我是安德烈，本届的教皇。听说你想和我聊聊。”

“之前的确想和您聊聊，但是我觉得聊天的基础是互相信任，您觉得呢？您的大预言术的确妙不可言，但我感受不到您的信任。所以，以后有机会再聊。”

伟大的教皇陛下错愕在他的书桌前，传音石黯淡下去，年轻亡灵法师的讨厌声音不再传来。这都在提醒教皇陛下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被人挂断通话！还不到两句话就结束，这已经不是个性洒脱的问题了。

颜面扫地！安德烈陛下差点就把传音石砸在地上。这个老人确实被气得不轻。

“好了，该我们聊聊了。”娜西阿姨把往日的雍容华贵丢到亡灵界去了，长杖给对面满头银发的教皇陛下带来莫大的威胁，“交谈的基础是相互信任，嗯，伟大的教皇陛下应该不会用大预言术对付我吧？嗯？”

“怎么会呢？”教皇陛下尴尬地搓着手，教皇陛下也根本不敢在亡灵法师面前摆谱，“都是意外，意外。你看我们都认识几百年了，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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