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别哭了
作者:趣嫁春风      更新:2020-04-02 07:07      字数:6653

“管你去不去的,先跟我下去再说。”

她以为车师杰会拽着她的袖子,把她从座位上拖起来。

但是没有。车师杰走到门边,在那里站着等她。

他似乎很在意,也很小心尽量不跟自己产生不必要的身体接触。

周泗新埋头在桌子上,翻开借给车师杰的那本五三,喊他过来:“车师杰,你不要急着走啊。”

“你今天看到函数了没有?”

听到这话,车师杰脸上浮现出有些自得的神色:“我看到2.2了。”

“看那么快?第一章有没有哪里不明白?”

“明天再说吧姐!我快要饿死了,你补习怎么还带检查的?”车师杰靠在门框边,抱着肚子嗷嗷直叫:“你走不走,不走我锁门了。”

这人怎么这样啊。

周泗新抱着自己的书,跟在车师杰身后默默地想。

“你这样不行的。不要把漏洞留到明天再补,今天可以学会的就一定要把它学会我跟你讲。”

“所以……”车师杰忽然停住,转过头来冲她挑了一道眉。接着就唱了出来:

“我们不一样。不一样。”

今天似乎格外的奇怪,晚自习马上要开始了,走廊上除了他们竟然没有别人。经过的各班都把窗帘拉得紧紧的,从门上的玻璃看进去,教室里一片昏暗。

她心里突然想到什么,浑身一激灵,追上前面的车师杰:“今天是星期三吧?”

“是啊。怎么了?”

“完蛋了!”周泗新哀叫一声,拔脚便超过车师杰,跑到自己班门口。教师的门果然已经落了锁,门上还贴着一张扣分单,上面写着“放学后门窗未关,扣两分。没关灯,扣两分”。

她怎么就忘了呢?每周三晚上是住校生打扫寝室卫生的时间,所以周三的晚自习不上,全校住校生和走读生在下午下了第四节课之后就统一放学了。

怪不得跟车师杰走的时候,空调是被人关上的。

“我天,这怎么办啊!”车师杰跟过去的时候,周泗新正疯狂摇着窗玻璃。却徒劳无功,巡查老师尽职尽责地把门窗都上了锁,还拉上了窗帘。

“别摇了,你手不疼啊。”

周泗新皱着眉,急得快哭了:“我作业都在里面没拿,车师杰,你刚才怎么不告诉我?”

“我下午放学之后没留在教室过,也不知道啊。”

她气鼓鼓地瞪他一眼,却无可奈何。别过脸去,又跑去看前门和后门。

前门后门毫无意外地都锁了。周泗新气得想干脆把锁一脚踹坏算了,又怕门上那扇摇摇欲坠的玻璃真的掉下来砸碎,硬生生地把伸出去的脚悻悻地收了回来。

猛一回头,就看到车师杰仍然好整以暇地靠在墙上,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丝毫没有想要过来帮她一把的意思。

好气啊。真的好气。

想冲着车师杰酣畅淋漓发一顿火,尾音却生生拖出了哭腔来:“你就不能过来帮帮我吗?”

“你又没叫我。”

“那我现在叫你了!”

她真的是很认真。认真地学习,认真地说话回答,认真地跟他发脾气。

认真地喜怒哀惧。

车师杰看到自己走了过去,两步停在周泗新前面。走廊上没开顶灯,昏暗的很,他隔那么远都没看到她的表情,也难怪他们一路都没发现走廊上的门都上了锁。近了才看清,她一双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泪意盈盈,睫毛湿漉漉的,满是隐晦不清的哀怨。

这幅样子任谁看心里都是一动。

他无奈地躲闪着她的目光,道:“求求你别哭了行不?”

话音刚落,周泗新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她拼命咬着嘴唇,不让哭声从嘴边泄出,也没有抬手去捂眼睛。泪迹爬在脸上,又暖又痒。

“那你实在生我气的话……你打我吧。”车师杰蹲下来,与她视线平齐。指着自己的脸:“冲这儿打,用力点。”

“没有。”周泗新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往旁边闪了闪,小声道:“我没怪你。在校长室我没替你说话,你也没怪我。”

“一码归一码。”车师杰直起身来。

“你有没有想过,偶尔一次一科作业都不做?”

周泗新:“上次我不写作业……大概是小学三年级。”

“你不想试试?”

“……我不敢。”

“明白了。”车师杰伸手示意:“你让开一点,我把门踹开。”

“你别……”

车师杰退后两步,眯眼比照着距离,右腿眼看就要弹出。

周泗新来不及想,她吓得直接抱住了他的胳膊。

她喊:“你别踹啊!走廊上会不会有监控。”

隔着两层厚厚的冬装,他们几乎都没察觉到彼此的身体在那一刻猛地一僵。

车师杰的嗓音里夹杂了些微的喘息:“如果真有……你现在就已经被拍到了。”

“啊!”

周泗新惊叫一声,触电般放开他的胳膊,像扔下一块烫手的炭火。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车师杰,胸腔里像揣了只兔子。刚刚抱住车师杰胳膊的时候,衣料无意中碰到了她的脸,微凉的一块现在开始发烫:“没监控也别踹锁,这是……破坏公物。”

“我可没少破坏过公物。”

“别这样,我去看看其他班门有没有锁好。还是爬阳台吧。”

周泗新低着头逃开,心下一片兵荒马乱。

很不幸,这一整层的门窗都锁得不能再严实。

周泗新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她颓然蹲在地上,指尖划着地面。书包今天是肯定拿不回来了,还耽误了宿舍值日。

回去舍友会不会怪她逃值日啊……

等等。今天中午江童跟她说了什么来着?

“你下午不用回来了……”

她当时觉得是舍友在打趣她被车师杰拉去给他讲题,忘了今天还要值日这茬。没想到她们的意思就是让她不用回宿舍做值日……

还是发愁她的作业。

——她可能要成为全校唯一一个八科作业都没交的全班第一了。

明天晨读还有一个多小时,到时候再补作业吧。也只能这样。

视野里突然闯入一双张扬的运动鞋,她慌张地抬起头,车师杰已经跟她面对面蹲下。

“还有一个办法,我可以帮你试试。”

“什么啊,搞破坏就算了吧……”周泗新没报多大希望。

“爬阳台。”

“怎么爬啊……门都没开。”

“你跟我来。”

四楼上有五个班,十八到二十二。两头都有楼梯,不同的是十八班后门附近有一扇窗户,窗户不大,窗外延出去一块平台。

车师杰带周泗新来到了这扇窗前。他利落地地开锁推窗,强风从窗外呼啸而入,吹得人睁不开眼。

周泗新上前一瞧,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从窗外的平台跃到十八班的阳台上,接连翻过十九二十二十一班,从他们班的阳台上翻窗进去替她把东西收拾回来。

可说的容易,这块平台及其狭窄,连护栏都没有,光秃秃地从四楼楼外伸展出去。更别说离十八班的阳台还有一米多的距离。

“你……”

车师杰双手扒住窗框,一只脚已经踩在了窗沿上。

他回头冲她笑,衣襟被风吹得大开,发丝飞舞。窗外是已经昏黑的夜色,走廊上暗得她几乎已经分辨不出车师杰完整的身体轮廓。

那一瞬间,在周泗新眼中,他就像一个赴死的帝王。

车师杰的右脚已经悬空了。

她张着手上去,却连碰他都不敢,害怕自己一碰,车师杰就会失了平衡从窗台上摔下来,站在他身后急得不行:“车师杰,我不做作业了!我不做了……你别去冒险!”

“你去了也不知道我的作业都放在哪了呀!你别这么固执好吗!太危险了,你摔下去怎么办!”

水泥平台“咚”地一响,车师杰已经跳了下去。

车师杰既然敢做,他对自己的安全就是完全不担心的。他家有钱,以前送他在国外待过一段时间,受过自由攀岩的训练。爬个阳台,尽管身上没吊安全绳,难度系数也比在岩壁上攀行低了太多。

之所以不跟周泗新废话,是怕万一自己被周泗新拖住,她肯定不会让别人为自己冒这么大的险,到时候连爬到窗台上的机会都没有。

可在平台上站稳之后才发现,近视再加上天晚,严重干扰了他的视觉判断力。

这块平台,比他想象得窄了太多。

他在那里站着,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退回去的话……未免也太丢人了?

车师杰全身已经完全在楼体外了,尴尬地僵持着。

就在他横了心决定拼一把运气时,腰上突然一紧。紧接着高出窗台的后背贴上一样东西。他的上半身,被人紧紧地箍住,动弹不得。

车师杰低头看向结在自己腰间,在夜里泛出月白色的一双手,脑海里一切想法都土崩瓦解了,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柔声道:“我不去了。”

身后的人僵着没动,耳畔的风声中偶尔夹着一两声抽噎。

“我真的不去啦。”

好说歹说周泗新总算是放了手。车师杰长时间身体后张,腰都酸了,这才倒着从窗外退了回来。

他双脚一触地,又有什么东西突然撞进了他怀里。车师杰双手滞在半空,好半天不知该放下还是回抱住对方。

车师杰浑身冰凉,胸前冷得像一块铁板。

周泗新什么都不顾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脑袋就那么贴在车师杰胸口,大声地哭出声来。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车师杰站在平台上的时候,她的魂都要吓没了,根本就来不及思考,只是怕他发生意外地紧紧抱住他。

可是现在她在干什么?失而复得的喜悦吗?

她不想再去权衡利弊得失,只要他没事,只要他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毫发无伤就够了。

“……好了。”

“别哭了。啊。”

车师杰一只手,在女生后背安抚似地拍了几下。

没想到周泗新哭得更凶了。

车师杰发现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发自内心的手足无措。

女生的眼泪透过他一层薄薄的羊毛衫,渗到他胸前的皮肤上。

他前两年不是没被女生表白过,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只是这两年少了太多,他可能都想不起这种感觉了。

他发现自己既不想推开又不想拒绝,可一时也没想到她会有这种举动。

车师杰迟疑着把手臂圈了上去,虚虚地悬着。刚待收紧,忽然听到周泗新小声道:“你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啊。”

“以前有的吧?”

“好像……也没有。”

周泗新抽抽鼻子:“可是我有。”

“有你还抱我?”

“……前男友。”

车师杰莫名其妙:“那又怎么了?”

周泗新闷声道:“……我是不是又想多了?”

车师杰被她抱了一会儿,体温逐渐回升。周泗新脸贴的位置离他的心脏很近,几乎能感受衣料下的剧烈起伏。他心跳得很快,却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周泗新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微妙变化。再抱下去,可能得出事。

然后周泗新做了一件让她后悔了好几天的事。

她松开车师杰,就这么跑了。

跑了……

这人直男吧?真的什么都听不懂?暗示的这么明显了。

抱也抱过了,亲……也算亲过了。车师杰还是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平时不是挺会撩的吗,非要明说我喜欢你才能明白?

她一边下楼梯,一边想着,那这就算是表白失败了?

下到一楼教学楼外,冷空气总算给她降了降温。她想自己的脸一定已经红透。

.

车师杰立在窗口。周泗新落荒而逃的时候,他想去追她,最终还是没去。

这时手机铃响了,车师杰随手接起。

冯若贤在电话那头,捏着嗓子说:“车总~来看片啊~”

车师杰小腹一紧,神色有变。

“在我家,五缺一~”

“奴家等你等得好苦哇~”

背景音一群人不正经地:“卧槽冯冯你可太骚了。”

车师杰攥紧了手机,恶狠狠地掐了电话:“滚。”

.

车师杰一个人在小店的窗边吃石锅拌饭,窗外下起了小雪。

他望着窗外的雪,有些恍然。这家店他本来想带周泗新来。

那年和今年,冬天都格外地冷。他出生那年冬天大雪纷飞,自那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雪。

他今年已经成年了。

一锅拌饭吃得见了底,车师杰再往窗外看去,雪花被灯光晕得昏黄,层层片片地在空中飞舞。经过的行人大部分是学生,出生以来还没见过雪。女生结伴走过,兴高采烈地举着手机拍下这一盛景。积雪远不够堆雪人或者打雪仗的,丝毫没让他们兴致消弭,随时有裸着手或戴着手套的人,从街边的灌木上小心地把落雪扫到掌心,蹦跳着扬到同伴身上。

车师杰倒是不为所动,他在国外又不是没见过。甚至去过常年冰雪覆盖的国家旅行。

又一对情侣样的男女从他面前走过,女生戴着毛茸茸的手套和帽子,男孩子追着她,替她裹紧围巾。冬天其实是个浪漫的季节,可惜平时这里的冬天只有无休无止的湿和冷。

这时他突然就想到了周泗新,这应该也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雪落。

他不由自主地就想,她看到雪的时候该是什么表情,是高兴还是平静无波。

愈加密集的雪花,打在窗外顶棚上发出些微的声响。车师杰心里有些痒,仿佛那雪花扑簌簌地擦在他的心上。

他拨通冯若贤的手机:“喂?”

冯若贤过了会儿才接,嗓子有些哑,仍旧捏着嗓子:“干嘛~”

“你能不这么骚吗?等会我就把你给我打的电话的录音发给你女神。”

“别呀!”冯若贤立刻精神了:“我给你讲哦,刚才那片儿——”

“闭嘴。你扣扣密码给我。”

“哇靠,你不会想冒充我撩我女神吧?”

“你给不给?”

“不给!”冯若贤话锋一转:“除非你告诉我你找谁。”

“你说我还能找谁?”

冯若贤:“哎呦,车总厉害了,厉害了厉害了。”

“今天发生了一点意外……”

冯若贤听完整件故事,笑得喘不上气。

“车总这样,我跟你打个赌。今天下雪了你不觉得是天意吗?我等会要给我女神打电话约她出来玩雪,我如果能把她约出来,你就跟她把话说清楚。”

“不对,我看看啊……我待会把她扣扣发给你吧,她现在没在线,估计你也加不上。”

.

他从第一面开始就笑她怂,现在看来自己才是更怂的那个。

除了冯若贤,大概不会有人相信,他车师杰居然真的没有交往过一个人。

不是没有认真地交往过一个,是从来没有交往过。

很多年以前,曾有人不厌其烦地对他讲一些,在现在人看来几乎是陈腐的话。那人对他说从一而终,认定一个人便是一生。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却深深地记在了心里,记了这么多年。

没有回应不代表不喜欢。正是因为在意,他才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指尖敲打着桌面,车师杰一手撑着头,许久才魂归。

“冯冯,你能搞到全级的通讯录吗?”

“你等等我……喂?喂车总?”

“约到你女神了?”

“哈哈哈哈哈是啊,你直接跟我说想要嫂子手机号呗。”电话里嘈杂了片刻,有脚步声从话筒中传出,冯若贤似乎闷哼了一声,声音都有些不对了:“……等着。”

车师杰感觉到了异样:“喂?冯冯?你们在哪?”

“中央大道的万达……我等会再跟你联系,你听我电话。”

说完电话就扣了。

车师杰握着手机,度过了坐立难安的三分钟。

这时短信提示音作响,冯若贤发了一串手机号来。还能发短信,说明他应该没有什么情况。

车师杰到柜台那里,给周泗新叫了一份腊味的石锅拌饭,填了她的手机号,付过钱让他们送到靠近女生宿舍的学校南门去。

手机又响。他看向亮起来的屏幕,这人以前见过几面,没联系过,怎么把电话拨到自己这里来了。

“你好?”

“车师杰吗?中央大道的万达你知道吗,刚才我看到跟你经常在一起的那个冯若贤,被一群人从万达影院带走了。”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高个的女生跟他走在一起?”

“没注意。”

车师杰平复了一下呼吸:“我知道了,谢谢你。行,以后联系。”

车师杰在脑中紧张地思考着对策。他不能正面跟一群人硬肛,而他熟悉的,常在中央大道的万达一带活动的……

应该就是武云封他们那些人。

也难怪冯若贤为什么要带妹子跑老远去那里看电影。他们这些人虽然到处都混得风生水起的,仇也不是没结过。一个人去倒无所谓,带了个女生去约会,自然要选择相对安全的地方。

他把那边的情况打电话告诉了武云封,让他带上平时玩得好的那几个人尽快赶过去。车师杰和他们约定好分头行动,这才稍微安心了点。

.

他结过账,一把捞起桌上自己的机车头盔,出门。

雪还在下,这几天地温低,竟然奇迹般地积起了一层雪。车师杰全副武装后跨上机车,立刻感觉不妙,车轮陷在柔软的雪地里,险些滑倒。

车师杰向来不惜命,更不知道冯若贤那边发生了什么。现在电话拨过去已经不通了。一路风驰电掣地前进,越过一辆又一辆缓慢行驶的汽车。几次车身不稳,都被他垂下脚在雪地上狠狠一撑,惊险化解。

很快头盔上就落了一层薄雪。尽管厚度可以忽略不计,他呼出的热气触到头盔就把它们融化了,如此几次,眼前已经被雪化成的水滴模糊成了一片。

他的所有感官都被隔绝在机车头盔中,他只能听到马路上无比嘈杂,车灯连成一片灯海汪洋,却几乎听不清马路上有什么声音。

更看不清迎面而来的两道强光。

眼看那辆大货车已经近在咫尺,车师杰来不及闪躲,下意识拨转车头——

他全身被柔软的积雪所包裹,感觉不到疼,眼前有什么液体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