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休
作者:趣嫁春风      更新:2020-04-02 07:07      字数:4874

周泗新回到宿舍,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不开心。

她一回去,就是此起彼伏的:

“阿周大佬!!!终于回来了,江湖救急,数学学案给我看一下!!!”

周泗新脱了外套和裤子,换上睡衣睡裤爬上自己的上铺。

“我还有半面才做完,等一下哦。”

摆上桌子,周泗新迅速拿出试卷和笔继续做起来。室友们还在吐槽这张数学学案的题目设置,又多又难,大部分人第四节自习课一开始就开始做,做到现在都没做完。

最后半页,周泗新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做了半个多小时。

郁闷地写完那张数学学案,准备把学案递给舍友。

这时江童踱到窗口拉窗帘,无意中往窗外一瞥,就兴奋地蹦了起来。

“这!这是雪吗!!”

五个人争分夺秒奔向窗口,又叫又闹。确认是雪之后,击掌后激动地团团抱在一起,随后嚷嚷着换鞋,要下去玩雪。

“数学试卷,你们还看吗?”周泗新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从上铺飘出来。

“阿周快下来一起去玩雪啊!”

没有人再去管今天的作业,女生们被初雪夺去了心智,隔壁宿舍接连爆发出发现下雪的欢呼声。

十六年以来的初雪啊。

舍友已经换了鞋打开了宿舍门,周泗新不想搅了她们玩耍的兴致,随大流地也爬下去换鞋换衣服。

想到雪就是温柔。她没有忍住,小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

“我可能真的喜欢上车师杰了。”

“虽然……只认识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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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还是只能吃面包。

雪还没下起来,下楼玩雪的住校生不算多。周泗新在一边,安静地体会着舍友对雪的好奇,或者配合着她们拿手机跟她拍合照。

她对时令变化、自然现象既不敏感也不好奇,淡定得不像第一次看见雪。

没有作业可做了,她觉得在楼下陪舍友待一会儿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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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跟舍友道了个别,踩着雪去学校超市买面包。一路上都热闹极了,有不少住校生开始奔下楼玩雪,走到哪里入耳都是欢声笑语。

周泗新很是平静,毫无意料之中没见过雪的南方人的欣喜。她伸出一只手来,雪花落到她的掌心,顷刻就化了。

她也是第一次看见,那雪很温柔很静谧,路灯下像飞絮一般。她捧着热的奶茶,在屋檐下看着落雪纷飞,恍惚看到车师杰跟她在路灯下牵手的景象。

如果车师杰回应了她冲动的拥抱,她想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一起了。

在她生平第一次看到雪的这一天,有如此鲜明的纪念意义。对她来说,这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唯一的存在价值。

她坐在超市外搭的遮雨棚下的长椅上,出神地看了很久。

回宿舍时雪已经停了,舍友们意兴阑珊地瘫在了各自的床上,对作业的事绝口不提。甚至对车师杰都提不起兴趣讨论了。

她借了舍友的作业,看着题目把答案写到纸上。都不要遮住她们的答案,因为每人都有好几科作业空白一片,根本没做。

周泗新提醒道:“宝贝儿们,你们今天作业都不做了吗?”

“还做什么啊!估计老师都是第一次看见雪,可怜可怜我们没见过雪的南方人吧!”

“你有没有想过,偶尔一次一科作业都不做?”

车师杰的话突然从她脑海里冒出来。

握着笔的指尖传来一阵兴奋的战栗。

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知是在回应谁,周泗新轻声道:“那……我也不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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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前她才开手机,好几条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

心里一动。她以为是车师杰打来的,没怎么考虑就回拨过去。

\"你……\"

“你终于接电话了,有人替你在我们店叫了份石锅拌饭,我给你送餐。你手机一直关机,我打也打不通。”

谁叫的饭?

周泗新正握着手机出神,电话里的送餐员有些紧张道:“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吗……你的饭准备怎么办啊,现在肯定冷掉不能吃了。明天再送热的……今天我没送到,明天店里会扣我的工资。”

“没关系的,您不用送了。不过,您知不知道是谁替我下的单?”

那人答道:“长相我没看清啊,头发有点长,又很高,一个男生就对了。”

周泗新挂了电话,唇边抿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扣扣。车师杰的好友申请跃入眼帘。周泗新用力眨眼睛,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不是没有回应吗?为什么还要加她好友,给她叫外卖。

甚至搞到了她的手机号?

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两条信息发了出去。

【饭是你帮我叫的吗?】

【谢谢你啊,我在补作业,手机没开,没吃到好气!!】

她决定车师杰如果回她的话,就要谈一谈下午放学之后的事。她没有做过这样放肆的事情,但是这次她想主动试一次。

车师杰不在线,没有回。

冯若贤也没在。

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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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车师杰回复的这段时间,周泗新躺在床上,全身被棉被包裹着。热气熏着脸,意识渐渐远离了自己,不由自主地困到了极点。

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车师杰这是去哪了啊……

宿舍熄灯了,对床透出幽暗的灯光,她眯着睡眼,在堕入睡眠的边缘命悬一线,看得似真似切,如梦如幻,好像看穿了黄昏之城的梦境。

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车师杰……

她本想问一问发生了什么,至少也是留心听一听。可太困了,实在集中不起精力,没过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晚睡得很不安心。

梦里车师杰骑着一头骆驼,在一片黄沙漫漫中前进,向着一处刺目的黄色光点。后来周遭景致变幻,骆驼变成一台机车,所经之处,沙漠朝两边分开,那黄色光点正朝着他奔来,愈来愈近,愈来愈亮,最后,蓦地爆开大片白光——

周泗新就醒了。天还没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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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了晨读,她心神不定地溜到十八班后门,没发现车师杰。

她甚至下到三楼,在二十五班附近也没有发现冯若贤的身影。

直到中午,她跟唐英丹讲,这两个人今天都没来学校。

唐英丹不解:“他们不在教室里呆着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我觉得……不太对劲。”隐隐记得昨晚的梦,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唐英丹也被勾起了好奇,下午去帮她问。果然,这两人今天都没来学校,但他们班的同学都不知道原因,更不知道这两人去了哪。

接下来的两天,周泗新每次去物理办公室都格外留心老师之间的闲聊,每次去食堂吃饭,习惯性地看看布告栏上有没有贴新的处分通知——关于冯若贤或是……

车师杰啊。

周五大休,她路过宣传栏,看到一份刚贴上的处分通知。那天下雪的时候,高三的一对小情侣因为谈恋爱被学校逮了个正着,二人双双回家反省。

在谈恋爱的那份处分通知下面,是一则关于上周六食堂寻衅滋事的通报人员名单。上面熟悉的人名只有一个冯若贤,他回家反省两周。但车师杰并不在其中。

这两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却连水蒸气都没有扑到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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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休那天周父开车接她回家。

周父身材瘦高,皮肤苍白,双眼细长,显现出不太强健的样子。淡色的眼瞳和头发,鼻梁上架着一副金框眼镜。一眼看去风度翩翩,甚至可以称得上儒雅。

成绩上周就已经如实汇报给了父母,他们向来不给周泗新施加太多压力,听到比第一次月考进步,甚至表扬了她一通。

父女二人聊了一路,气氛融洽。

车开到了自己家所在的区,遇到一个八十多秒的红灯。

路口外的第一辆车死活打不着火,他们的车是第二辆,紧随其后。前面的车不开走,他们就被堵在了那里。

眼看着绿灯的时间一分一秒减少,周父脸色不悦,没好气地按喇叭使劲催促。前面的车越逼就越急,越急越打不着火。

一轮绿灯过去,还是没打着火。

周父的耐心到了极限,狠狠一拳砸在喇叭按钮上,一直压着不松手,刺耳的汽笛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他的脸色说变就变,跟刚才和颜悦色的神态判若两人。

前面的红车打不着火却气势嚣张。后排左侧的车窗打开,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伸出头来,冲他们的车暴喝:“狗|日的按你妈|逼啊!!!再按一声老子把你手卸下来一只!!”

周泗新有些害怕。她拉着周父的袖子:“爸爸你别生气,别按了,我们等一等吧。”

周父冷哼了一声,没再按喇叭,却没好气地一把甩开周泗新的手。

等前面的车开走,他一肚子憋屈没处发泄,把气都撒到了女儿身上。滔滔不绝的数落从他们的车开出这个路口就没停过。

“不是我说你,你成绩怎么就掉到四十一的?你中考是怎么考的?当时怎么就能考第一?”

“原来在你下面的同学现在都踩着你上来了,你怎么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一个女孩子怎么脸皮这么厚?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周泗新默默地忍着,头搁在窗玻璃上,一句话也不说。

她甚至都没哭。从小到大,这种事情,爸爸的反复无常发生的不是第一次,她和妈妈早已经习惯了。

车开进小区,周父消了气,才终于住了嘴。

周泗新只背了书包回来。车停到楼下,她解开安全带,手碰到车把手的瞬间,她犹豫了。回头问道:“你今天还要出去吃饭呀爸爸?”

“跟你白叔叔他们出去聚一聚。”

“那你……”

“知道了,爸爸今天少喝点酒,早点回来陪陪女儿。”

周泗新把头转回去,在周父看不到的地方,两边嘴角瞬间撇了下去。

低着头道:“路上注意安全,喝了酒别开车。”

她背着书包进家门,脸上却一点喜色都没有。

唐璧在厨房忙活着做饭,听到门打开关上的声音,手上还沾着水,从厨房的推拉门走出来,笑道:“阿周回来啦,书包快放下。”打量了短发的女儿片刻,发现她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我们阿周就是漂亮,什么发型都好看。”

周泗新咬着嘴唇,盯了妈妈好一会儿,低下头眼眶悄悄红了。

唐璧已经四十多岁,五官精致,脸上看不太出岁月的痕迹,无论心情如何,展现给别人的都是一副笑颜。干活的时候,海藻一样的长发松松地扎起,仍旧纤瘦的腰间系着各种花色的方格围裙。

妈妈急着回厨房照看炉子,没有看到周泗新的表情。

是有这样的父母,是他们赋予了周泗新引以为傲的外貌。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有什么怨言的。

周泗新看过他们结婚的照片,唐璧的手挽在周辰臂弯中,二人面对镜头,笑容灿烂。真的是一对璧人。

“妈妈,爸爸晚上不回来吃了。”

周泗新看着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心下酸楚。

她在决定要去一中念高中的时候,唐璧有些黯然,笑了一下对她说:“阿周好自私啊,留我一个人在家面对周老师。”

周辰是她家所在的区,一所私立高中的物理老师。

“又不回来了?阿周快去给你爸爸铺床,今天晚上十点之前我们就睡觉。”周泗新听到唐璧这样回答,故作轻松。

唐璧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事实上,周父一说起“出去吃”,足以引起她们母女俩一晚上的惴惴不安。

喝过酒之后就变得极其暴躁且易怒。作为教书人,他十分要面子。在外维持的一派体面,所有不顺心的事却都拿到家里来,朝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发泄。

周父是这样的人。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是这样的人,十多年来都分毫未改。结婚以来是唐璧一直包容着他,以至于周泗新甚至从来没见过妈妈红脸的样子,她一直是温柔忍让地笑。

像今天下午在接周泗新回来的路上一样,周辰的怒气来的,往往毫无征兆毫无来由。喝醉之后看家里的一切都不顺眼,横挑眉毛竖挑眼,除了家暴几乎什么事都干过。

可是他们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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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业在学校已经做的差不多,房间门关着,周泗新从坐在书桌前开始,一直担心着客厅里的什么动静。她怕周辰提前回来。

房间门被人敲响,周泗新心里一震。

“谁呀?”

“妈妈。”声音很轻。

周泗新松了一口气,看到唐璧端着水走进来。

放下水杯,周泗新擦了一下嘴边的水渍:“妈妈,老师说现在可以报名下学期竞赛了。”

“你想报哪一科?”

“化学吧,我现在化学学的最不费力。”

唐璧点点头,她和丈夫向来尊重女儿的决定。周辰脾气没上来的时候,确实是一个开明的父亲。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老师身份,就对女儿寄予她不能负担的厚望。

见周泗新此时兴致还不错,她趁机问道:“阿周今天进家门怎么不高兴呢?”

“爸爸今天……”周泗新犹豫了片刻,把周辰接她回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唐璧。

“觉得挺丢人的……这种时候。”

周泗新垂下头。

“妈妈,你们当时怎么在一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