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霜儿
作者:轻云拂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944

却说那大汉背起瘦子,逾墙而出,向北而行,心下沉吟,已有一番计较。

寻了个僻静处,轻轻将瘦子放下,摇了一番,却是不醒,心知必有高人暗中相助。却去一户人家厨下寻了缸冷水,果然天生神力,那一缸水怕不有几百斤,举若无物,往瘦子身上一淋。此时夜深,已有几分寒意,那瘦子吃这一淋,猛的跳将起来便骂:“哪个杀才敢消遣大爷。”大汉笑道:“承基且莫动怒,是在下所为。”那瘦子定睛一看,道:“张兄,为何小弟会在此处?发生甚事?”摇了摇脑袋,又道:“是了,我们不是刚领了太子命要去杀于志宁那厮么?看我贪杯误事,竟睡着了。”那大汉见他如此,心下生疑:莫不是这厮刚才失了忆?遂把话挑之:“承基莫非不记得刚才苦战了?”那瘦子道:“苦战?甚么苦战?委实不记得了。”那大汉心下暗喜,这厮无甚城府,看来真是失忆无疑,遂如此这般解释了。

两人趁着夜色入了府,卢公公接着,入了书房,太子早已等候多时,见了两人便道:“两位出马,想必已得手了。可怜那老匹夫临死亦不知何故也。”放声大笑,意甚欢畅。两位跪下,道:“小人办事不利,请太子降罪。”太子惊道:“那老匹夫手无缚鸡之力,莫非有甚变故?”那大汉道:“小人和承基到了于府,见书房内尚有灯光。视之,正是那老匹夫,便欲破门而入。没曾想后方一阵劲风响起,小人回头一望,只见一金甲神人正和承基战作一团。小人正欲上前帮忙,那神人不知念了甚么咒语,一阵红光过,承基不曾提防,着了暗算,顿时昏睡在地。小人见事不偕,便欲逃跑。非是小人贪生怕死,只因力不能敌,不如留着有用之身为太子效力。那神人却不追赶,只道:‘于詹事乃是天上廉贞星下凡,尔等若敢再来罗唣,休怪本神君手下无情!’说毕不见了。小人心下着忙,只得背着承基逾墙而出,且喜那神人并不赶尽杀绝。”

太子听了,大惊失色,道:“如此,怎生奈何?”卢公公在旁,道:“主子不如留他一条狗命。待大事已定,那时不是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太子深以为然,便道:“承基,那些人都安排妥当了么?”纥干承基道:“殿下放心,小的遵照殿下吩咐,从山前山后两路进发,已将庄中诸人并农户等尽数禁在地窖里,只待殿下号令,便可入城行事。”太子大喜,道:“你后日未时出城,将本王腰牌带去,把他们接进城来。好酒好肉伺候,每人再赏五十两银子,二更时分便分头行动。”纥干承基领诺,又迟疑道:“殿下容禀:那魏王府中若有左道之士,怎生是好?”太子笑道:“本王早有计较。后日有一上仙相助,道法精深,武艺精湛,更加使得一手好枪,有万夫不当之勇。此番是必成功!承基,你且先退下吧。”纥干承基领命而退。

太子又对大汉道:“思政,这两日吩咐手下弟兄密切注意魏王府动静,不容有失。若有甚异常举动,即刻报与我知。”张思政道:“殿下放心,小的自当尽力。”太子颔首,亦吩咐他下去了。

太子又对卢公公道:“你且下去好生歇息,明日准备一份厚礼,本王亲自上门拜访上仙。”卢公公道:“奴婢理会得。”亦施礼告退。

太子哈哈大笑,笑中带泪,自语道:“心儿,你若泉下有知,当佑我此行成功,为你报仇。我想你,十分的想。”

次日一早,李俞从入定中‘醒’来,见紫馨倒在床上,好梦正酣。想起自己初到这个世界时的情景,心下温馨,便不忍心叫醒她,将一床丝被盖在她身上,自下床去也。

此时方辰时初,空气清新,朝阳微露。偌大府中止有厨子丫鬟烧汤做饭的声音,李俞在前院中行了一圈,自往后院走去,途中见一小丫头慌慌张张端着铜盆从廊下走过,忙唤住她,却是冬梅。冬梅见了老爷,忙上前来,将铜盆放下,行了礼。李俞便问:“你慌慌张张做甚?”冬梅支支吾吾,却不做声。李俞心下有几分瞧科,便不追问,温言道:“你快去罢。”冬梅应了声是,自去了。

李俞又在后院逛了一遭,亭子上坐了。见池内鱼儿游来游去,但觉身心俱静,俗念全消。少刻,目光所及,鱼儿嘴唇吞吐、腮部翕动、尾部摇摆仿似慢镜头般放过,李俞心中明悟,不敢怠慢,全力保持在这一境界中。

仿佛过了一元会,又仿佛一弹指间,他回到了这世界。心知得了造化,忙盘腿内视,一视之下便是一阵狂喜。金丹运行,冲脉、带脉并无丝毫滞碍难行之处。虽不曾一举突破到炼精化气后期,却亦大有所得。须知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便若江河与湖泊。此时冲带二脉一开,便似长江多了洞庭湖、太湖一般,精元存储大为增长,只待其余两魄炼化,便可进军后期。

站起身时,忽觉有异,原来已日上三竿。举步向前院走去,过了月亮门,见一妇人正在剪枝施肥,却是花匠张氏,这张氏种得一手好花,尤擅培植木芍药。只因丈夫酗酒好赌,没奈何出来做工补贴家用。李俞亦不惊动她,自向前去了。

回到厅上坐下,紫馨接着,春桃端汤洗面,漱口梳头换衣毕。紫馨又命厨下端来清粥咸菜、白面馒头之类。这咸菜却是于管家浑家自制,咸中微辣,十分清香可口。李俞一则不忍拂了紫馨之意,二则肚着略略有些饥饿,三则饮食精美,当下就着小菜,喝了几碗粥,吃了数个馒头方罢。因想起一事,便道:“馨儿你且好生歇息,我有事出门一趟。”紫馨此时天癸已过,哪里肯依,便要和他同去。李俞因道:“此时天气炎热,更兼家中诸事需你打理。乖乖听话可好?”紫馨见他如此说方罢。又唤鸣笛及两个家丁陪他出门,李俞止之,道:“又不是甚要紧事,何须使唤下人?”于管家等听见,暗道:真真遇上个慈善老爷。个个感恩戴德不题。

却说李俞出了府,自往宣阳坊中走去。不一刻到了安居酒馆,此时方已时四刻,店中稀稀落落数名客人。李俞刚一进门,店小二可可的看见,大喜,忙迎上来道:“大官人,多时不见。”李俞见他这此神态,略微有些诧异,笑道:“小二哥,我今日可没银子赏你,毋须如此讨好做乖。”那小二亦笑:“大官人说哪里话来。”因身子微倾,低声道:“倒真有一事请大官人帮忙。您那位朋友日日来店中,亦不点酒,亦不要菜。小店本小利薄,经不起折腾。还请大官人劝解则个。”说毕嘴角往墙角一努,李俞视之,却是靠厨下一抹围栏里,摆了几方桌椅,此时有人掇了条凳子,正坐在栏口,隔着帘子,巴巴的往厨下瞧。食客见他如此模样,哪敢入座,正是英俊潇洒的程家二少爷也。

李俞哭笑不得,问小二:“他如此行止,有几日了?”那小二大倒苦水:“自我家掌柜生辰之日后,初时二、三日来一遭,这几日日日前来,至晚方归。我们央也央过,骂也骂过,他全不在意,只要见我家小姐。小人欲待和他理论,却吃他兜胸一拳,打翻在地。至今尚未痊可。”因掀开衣领,上面尚有淤青。又央道:“大官人是必救小店一救!”李俞苦笑道:“小可代这位朋友致歉,给贵店添麻烦了!”又取出十两银子,道:“些许之物,聊表歉意。”那小二哪里肯收,只道:“只把这尊瘟神赶走就好!”

当下李俞便走上前去,道:“仲才,多时不见。”处亮全然不理。李俞又叫了一遍,处亮方回过神来,起身施礼道:“原来是流云,你为何会来此地?”李俞见他魂不守舍,没好气道:“我又为何不能来?你这是做甚?”处亮支吾道:“小弟前来用膳。”旋又觉得此话连鬼都骗不过,不由得面红过耳。

李俞笑道:“仲才何故欺我,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若是喜欢,便央人说媒又有何妨?如此行止,却是失了风度。”处亮苦笑道:“流云莫再取笑我。你说我如此身份,家里岂会同意?”又低声道:“便是家里同意,皇家岂会答应?驸马不可纳妾也。更何况让我父亲知道,非打死我不可。”李俞方知此律,亦是苦笑。道:“即便如此,你又何须到此地罗唣?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处亮道:“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似流云这般幸运者,天下能有几人。我知此事不妥,却按捺不住自己。只愿每日见见她,说说话便好。”

两人正说着,却见过道帘子一掀,掌柜陪着女儿走了出来。原来小二见李俞到,便入厨下密密报了。掌柜不听便罢,一听无名业火起了三千丈。所谓人皆有迁怒之心,他追本溯源,却怪李俞不该带此登徒子前来,却不想想若不是自己贪了那十两银子好处,岂会有今番场面?

当下掌柜便对处亮道:“兀那小子,本店开门迎业,求的是钱财,讲的是和气。你多番骚扰,莫非本店有哪里亏欠于你?好话说尽,你却置之不理。再如此,休怪老汉报官了!”这却是一番气话,他见处亮衣衫华贵,须知官字两张口,平民哪敢与贵族相斗?

他女儿忙扯他袖子,掌柜怒气不息,又对李俞道:“这位公子,莫怪老朽心直口快,有哪句说哪句。小人自问并未得罪公子,为何再三戏弄?”李俞却不辨解,歉然道:“老掌柜,此事实是小可之过,千言万语道不尽歉意。望老人家海涵,小可在这里赔罪了!”又掏出一百两银票,道:“此许之物,聊表歉意。”

那掌柜见李俞低声下气,与处亮大不相同。兼又见到银子,气自消了一半,便道:“虽是公子如此,奈何你那同伴惫懒,如何是好?”李俞道:“小可自尽力而为。我这同伴,其实痴情。只是不通世情,是故行止失礼。老人家莫与他一般见识!”又扯了扯处亮袖子,让他道歉,处亮却不做声。

掌柜女儿见李俞这般模样,大是不忍,便对掌柜道:“爹爹,他们既已认错,我们亦无甚损失。不如就算了吧。”又对处亮道:“奴家蒲柳之姿,哪配入公子法眼。荷蒙公子错爱,实不敢当。”处亮此时方道:“小姐何须如此。小姐天姿国色,世所罕见。在下对小姐之情,天地可鉴!”

掌柜女儿见说他不动,又见爹爹发怒,因心念一动,道:“实不相瞒,奴家已有心仪之人,恨与公子相逢恨晚,恳请公子收回错爱。公子一表非俗,他日自有良缘相配。”处亮听他如此说,哪里肯信,道:“此人是谁?你且说说!为何多日未见他来寻你。”

当下掌柜女儿却道:“公子稍等。”却掀帘入了内。几人均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面面相觑。少顷,掌柜女儿将一包裹,放桌上打开。处亮一看,面如死灰。原来正是李俞误遗玉钗和珠花,处亮当时见过,因此认得。

却听掌柜女儿道:“此物正是奴家意中人所赠,公子今番明白了么?”处亮不答她,对李俞道:“李兄,你已有紫馨。何故还要与小弟抢她?”李俞不便解释,又想:处亮早晚是皇家之人。何不斩断他这一念头,以免日后节外生枝,反招祸乱。

当下道:“此事小弟正想和仲才讲。只因不得机会,不知有此变故。”这话其实颇有破绽,只是处亮为情所困,哪里想到其它?因颤声道:“好……好……祝你们幸福。”歪歪斜斜向酒馆外走去,李俞便想去扶,却吃他拿手拨开,李俞心下暗道:且待他与公主成婚,大事已定之后再解释方可。

不题处亮失魂落魄般回了卢国公府,这壁厢掌柜三人一起,甚是尴尬。掌柜心下着疑,便问:“霜儿,这是怎么回事?”那霜儿其实已有几分情思系在李俞身上,今日又当众表白,羞不可抑,道:“爹爹您别问了。”便收拾包裹欲走。李俞忙拦着,施礼道:“今日此番计策,实是委屈了小姐。那玉钗和珠花其实……”正想备细解释,那霜儿却不听,自往内去了。

原来那霜儿暗想:他若是真个有情,此番必向爹爹告白,我若在场,难免有苟和之意,反为不美。不若待他向爹爹言明求亲之后,再行相见,岂不甚好。当下奔入闺房蒙着脸不知想些甚么,掌柜几番叫她,只是不应。

堂上掌柜和李俞两人面面相觑,李俞便备细解释了,又为今日诸事致歉。掌柜便欲唤女儿出来,将玉钗和珠花还将李俞。李俞却止之,道:“今日之事,实是污了小姐清誉。这物事便做赔罪之用好了。”掌柜便不再说此事,问起李俞来意。李俞道:“小可新购了一宅子,因想起贵馆番椒味美,因此冒昧前来求些种子。”便将出一百两银子来。

掌柜道:“哪里使得,刚公子已给过一百两。那番椒值得几文,哪敢贪心再收,权当相送。”李俞见他不肯,只得做罢。掌柜又道:“那番椒已无种子,却又些幼苗。待我取将来与公子。”当下入了后园菜地,连苗带土取了一盆与李俞。李俞谢过,告辞回府。

这壁厢掌柜轻叩房门,那霜儿道:“谁?”掌柜道:“是爹爹。”霜儿两颊滚烫,忙深呼吸几番,开了门。

掌柜入得房来,道:“亏得霜儿机灵,这番却是造化,又得一百两银子。”霜儿道:“爹爹眼中只见有钱,哪有女儿。”掌柜笑道:“女大当嫁,多攒些银子帮你置办嫁妆也好。”霜儿羞道:“女儿还要侍奉爹爹到老,才不想这么快嫁人。”掌柜笑道:“傻丫头,说的甚话。”两人说了一番话,霜儿便把话挑起道:“不知刚才那位公子和爹爹说了些甚?”掌柜道:“也就解释了下玉钗和珠花的原意,原来这玉钗和珠花是他购来送给心上人的,此番与了你。又求了些番椒去了。”霜儿羞道:“爹爹为老不尊,也说疯话。”掌柜大是诧异,疯话,哪里疯了?此时又有客官点酒菜,当下两人各自忙活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