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斜风细雨不须归
作者:轻云拂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15

李俞回到陶然居,诸人皆已歇息,止有春桃夏荷两个小丫头陪着紫馨在厅上苦等。

李俞此时神思倦怠,见紫馨见他回来满面喜色的样子,心中十分感动,便道:“傻丫头,何必等我回来?何不先歇下?”紫馨道:“没见着少爷回来,便睡也睡不安稳。”强打精神吩咐春桃夏荷端来热汤,服侍李俞洗了脸,又洗了脚。两小丫头亦是十分困倦,李俞吩咐她们下去歇息。

两人皆已倦极,哪还练甚**经?抱作一团说了几句话儿,便沉沉睡去。

次日早膳毕,两人神清气足,紫馨方问起昨日战况。李俞细细说了,那一段薄惩鸨儿过程却略了去,盖因想到此事若为紫馨所知,难免有些尴尬。紫馨听了,起身盈盈拜道:“小婢代天下苦命姐妹谢过少爷大恩大德。”李俞忙扶起她,道:“你这是做甚?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我辈理所当然之事。”紫馨道:“理虽如此,众多姐妹得逃火坑,皆少爷慈悲之心也。”

李俞道:“此言差矣。我虽救得一二,却于大局无补。天生阴阳,又有**。只要人有**,则青楼此行千万年不可消也。”这却是他心底话,须知千年后的后世,尚有此古老行当,绵绵不绝,若原上野草,春风吹又生。

紫馨怒道:“此皆是诸般臭男人做的孽。家有贤妻,尚不知足。便要去那烟花之地寻欢做乐。”

李俞笑道:“非也非也。**起处,男女实一。只是此时社会男权至一,因此青楼勾栏皆为男性服务,待得数千年之后,指不定有那妓院专为女性服务也。”

紫馨摇摇头,显然不信。李俞见状又笑道:“**之于男女。其实一也。只因阳施阴受,为阳者因欲生情,因此有怜爱,有敬爱,有喜爱,有宠爱。又有**之爱,感动之爱,诸多情况不一而足,难集一体,因此难免沾花惹草。为阴者因情生欲,虽是颇为专一,止有一点,若是天雷地火,一旦发作,比之男人更为可怖。”紫馨更是不信。

李俞便将水浒潘金莲之事讲了,只假说是一本杂书野史上看到的。言毕道:“女子至情至性,非不爱也。只因一旦生爱,便求名份,更求长久。因此眼中只有奸夫,鸩夫弃子,丝毫不以他人为念。此乃至情反为祸也。男子薄情,却能雨露均沾,诸多妻妾,即便已不爱,仍会让其生活无忧,物质美满。此乃薄情反为福也。是故事无对错,后果为重。即便女子追求真爱,若是伤害他人,仍为淫妇。即便男子只为贪图美色,若是不淫人妻女,伤风败欲,仍只为风流,不可深责。”

紫馨不能驳,只道:“此等野史记载,必为男子所著。意为丑化女子,遂其不可告人之目的,不可信也。”李俞笑道:“若是此事你不信,我还有一事。”便将徐娘半老之典故讲了。

徐娘者,南朝梁元帝妃子徐昭佩也。徐昭佩年轻时姿色平平,入宫乃为政治婚姻。她貌虽平常,却性风流,喜欢勾引英俊男子,到了中年仍然不改。后有一美男子情夫说她“风情犹存”,后被人讹传为“风韵犹存”。她自恃出身名门显贵,常以嘲弄皇帝之法来发泄性苦闷。梁元帝萧绎眇一目,她却常在其面前只妆扮半边,名曰“半面妆”,意为单眼只能看一半也。

又因嗜酒,因此梁元帝恶之,移情他人。徐娘胆大包天,初识荆州一风流道士智远,后又勾搭朝中美男子暨季江。至最后,公然邀一诗人名贺徽者,至一尼姑庵幽会。皇帝愈发恨之,借口另一宠妃之死乃徐妃因妒而暗下毒手,逼其自杀,徐娘无可奈何投井而死。萧绎余恨未消,将她尸体捞起送还娘家,声言曰“出妻”。徐妃之风流生涯就此结束。

李俞讲毕,紫馨无话可说。李俞乃道:“是故圣人立道德,国家立法规,皆为此故也。男女**,皆不可长。若是人人遵法守道,天下万物自安其位,此乃大同也。”紫馨道:“人世皆以男为尊,法规亦如此。你有何法可解此事?”李俞道:“无法可施。即便男女平等,自由相恋,仍会有此事发生。须知人生苦短,而青春只十余载。又曰饥不择食,渴不择浆,慌不择路,贫不择妻,寒不择衣。除此五点外,女子又有老不择夫,急不择夫,贪不择夫诸般事宜,实不可一一细表也。”

紫馨道:“愿闻其详。”李俞道:“女子豆寇之年,二月新枝,有人说媒,可细细择张家公子,李家少爷,王家小生。择花了眼,过得数年,高不成低不就,眼看年过双十,颜色日衰,没可奈何,只得胡乱嫁了,这是老不择夫;女子新寡文君,无依无靠,膝下无子,有人说媒,难免急中出错,乱配姻缘,此乃急不择夫;女子见男人家殷实,贪图衣食无忧,便结姻缘,此乃贪不择夫。至过了门后,激情一过,两人难免有不和谐之处,此时若无人勾搭倒也罢了,若是恰巧遇见一貌美郎君,两人**烧将起来,为求长久,不免做出那鸩夫之事,非因水性,亦非性淫,乃是女子太过专一之故,只可惜专一对象错了。虽是情有可悯,然伤及他人,便是淫妇,法不容情也。至于另一般淫妇,勾三搭四,水性杨花,那却是自身缘故,吾不屑论之。”

紫馨气道:“你这般编排女子,那男子又为何要娶妻?何不个个出家当和尚?”李俞道:“娘子误会了。我说此话之意,乃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天生万物,本不完美。既要衣食无忧,又要夫妻数十年如一日轻怜蜜爱,天道亦不容也。既已为人妇,为人夫,为人母,为人父。便不可恣意妄为,只顾逞一己私欲。需知人生在世,自有其责任。孝敬父母,报养育之恩,为其一;男人养家糊口,女人相夫教子,为其二;兄弟朋友姐妹之义,此其三;因此若人人遵守纲常法纪,克制**,妓院青楼自会消失,再无市场。”

紫馨冷笑道:“本是你们男人贪淫弄出来的肮脏玩意儿。听你一说,好似让其消失倒是莫大功德一般。”李俞笑道:“娘子且莫着恼,听我细细道来。”又将孔雀东南飞和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典故说了。讲毕,道:“你且说说,是宋弘值得称赞?还是焦仲卿?”

紫馨迟疑道:“焦仲卿虽是值得同情,宋弘却是可敬。”李俞笑道:“然也。郑氏人老珠黄,湖阳公主却貌美如花。爱美憎丑乃人之天性,宋弘非不欲下堂,皆因为夫之责任,妻之恩情不忍下堂;焦仲卿夫妻和谐,受于母命休妻,却又双双自绝,让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见事情对错不在动机,而在结果。只要青楼消失,即便中间有不可告人之肮脏手段目的,其结果仍是女性受益,便是功德。又有邓公言:‘黑猫白猫,会抓老鼠即是好猫也。’”

紫馨道:“此是知易行难。世人千万,人心殊异。若是人人若少爷般想,方可功成。”李俞笑道:“世上只一个李俞,亦只一个紫馨。是故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此不仁方是大仁也。改变众生难,改变自身易。”

紫馨亦知此事无解,便不再说,又问道李俞出飘香楼后诸事,李俞备细说了。又道:“此两人皆是道德之士,观其举止,必是阐教中人。只不知昨日之事得手未?”紫馨道:“若未得手,今日太子必遣人来请。若已得手,则反之。少爷只需府中静待便可。”

李俞初时不解,细细一想大悟,又想道:馨儿聪慧机敏,吾不及也,何不请教一番。便道:“那两道人武艺平常,只是法宝十分厉害,如此怎生是好?”紫馨道:“天下武艺,唯快不破。少爷所习流云诀乃是以道入武,步法可称是天下无双。只是枪法虽是迅捷,不知可有进步余地无?”

李俞沉吟道:“我自创烟雨剑法三诀,一曰多少楼台烟雨中,乃是磅礴之势;次曰清明时节雨纷纷,乃是缠绵之势;末曰一?烟雨任平生,乃是王者之势。倒是真无风雷之势也。”紫馨本在沉思,听到这里,轻轻一笑。

李俞见她一笑百媚生,知必有计,便道:“好馨儿,救夫君一救!”紫馨轻声道:“昔日盘古开天辟地,清者上浮,为天;浊者下沉,又定混沌之气为地火水风。小婢观少爷所习枪法及龙族功法皆以水为主,那地主厚实,火主熔毁皆于少爷无用,倒是风主轻灵,正可为助。”

李俞不解道:“我亦知矣,然计将安出?”紫馨笑道:“我前些日子听少爷提起,不是有一门疾风步么?”李俞道:“那是步法,尚不如流云诀矣。”紫馨笑道:“呆少爷,手足手足,其实一也。步法便不可转为手法么?”李俞如梦方觉,如醉方醒。忍不住搂着紫馨亲了口,道:“馨儿真是我贤内助也。”紫馨猝不及防,被他偷袭成功,啐了他一口,羞喜万千。

李俞出了厅,到了后花园,吩咐下人不可入内,自在池边定了。脑海中走马灯般,将疾风步与烟雨枪法轮番播放,不一时了然于胸。一声长笑,取出乾坤袋中暗夜,舞将起来,初如莲花朵朵,渐至佳处,便如骤雨纷纷,朔风阵阵,风雨交加洒将下来。

良久方毕。出了园,紫馨早在等候,问道:“如何?”李俞道:“已有小成。只是阴维阳维阴跷阳跷四脉尚未打通,流云诀不能配合密切。声势太大,可惜!”紫馨道:“声势太大?”李俞道:“是也。声势太大,一则颇费真元,刚不可久。二则润物有声,尚易躲避。待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时方是大成。”

紫馨问道:“此诀何名?”李俞笑道:“此诀乃是娘子启发,为夫不敢僭越,还请娘子赐名。”紫馨脸微红,道:“疯言疯语的做甚,有下人在呢。”沉吟半晌,道:“不若唤作斜风细雨不须归。”李俞笑道:“大善。你我心有灵犀,正欲取此名耳。”由是烟雨剑法便有四诀,第四诀共计八八六十四招,正与疾风步暗合。

两人正说着,夏荷忽来报:“卢公公拜访。”两人相视一笑,紫馨便道:“少爷且放心前去,小婢自在家中等你。”

李俞过了垂花门,入了厅。管家正在奉茶接待,李俞便挥手让他下去,又道:“不知哪阵风把公公吹来的?”卢公公起身恭敬道:“老奴奉少主之命,请上仙前去赴宴。”便奉上请柬,李俞拆开视之,其词略曰:小王李承乾顿首顿首,启上流云上仙台下:荷蒙相助,甚是感激。略备酒水,聊表谢意。望亲降玉趾,前来一叙。小王李承乾顿首再拜。

李俞看毕,便道:“有劳公公了。不知甚么时候开宴?”卢公公道:“府中家宴,专为上仙而设。此刻去最好,烦请公子随我一行。”李俞点点头,又唤来于管家吩咐了,便随卢公公去也。

却说昨日承乾太子拜访舅舅长孙无忌,无忌甚是诧异。至二更末,承乾起身告辞。今日早朝,魏王忽报府上遇贼,明火执仗入内抢劫。太宗大怒,命人彻查此事。无忌心知肚明,心下冷笑。

李俞到了显德殿,太子亲自接着。入了殿中,先吩咐小太监,那些讨厌老匹夫若来参见,一概不允,这才吩咐下人开宴。一时间大吹大擂,载歌载舞,又有诸般山珍海味,龙肝凤髓,美酒奇果流水价送将上来。李俞虽已渐厌五谷,见其味美,少不得受用一番,一时间宾主皆欢。

酒过三巡,太子举杯道:“前番深荷上仙相助,惜功败垂成,令人扼腕叹息。”李俞已得紫馨推知此事,乃佯惊道:“此是何故?”太子指着右首上方一瘦子道:“承基你且细细道来。”

纥干承基便道:“昨日二更,小的们遵从殿下吩咐,杀入魏王府。”他一开口,李俞便认出正是那日于府那瘦子。只听他继续道:“正杀着,突然有一老道前来相阻,且喜得上仙相助。小的们杀入后院,又有一赤衣道人,煞是厉害。天幸上仙大展神威,那老道敌您不过,那赤衣道便舍下我们往前院相助去了。我等便欲杀入宅中,那大门却已反锁,打之不开。我等杀了数个贱女人,撞开大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我等知必有机关消息,急切间找寻不着,只得撤退,且喜那两个道人并未下杀手,因此弟兄们并虽带重伤,却无损失。”

李俞听毕,道:“只不知有无人员被魏王府中认出?”纥干承基道:“上仙放心。这次行动死士皆是小的从天南地北网罗来的,今日一早太子已全部送出城外。”

李俞便对承乾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李泰小儿今番吃了吓,亦够他好受了。”承乾道:“这贱人害我心爱之人,吾恨不能抽其筋,扒其皮,食其肉,饮其血。劳烦上仙再次出手,可好?”

李俞道:“不可。一则魏王府有了防备,更加有机关消息,急切间不可下。二则单丝不线,孤掌难鸣。那两个道人乃是阐教中人,法宝十分厉害。单在下一人,只可纠缠,取胜不能。太子若能四处寻访,再寻一人与在下并力,并派出细作探知魏王府内机关秘道,那时方能一举功成。”

太子听此话在理,虽是深恨李泰,亦只能徐徐图之。便道:“既是如此,今番只谈风月,行乐及时。”又召来舞姬,皆全身只着数缕轻纱,肉光致致,作起舞来,十分诱人。

不多时,太子拥着两姬入内,便欲以舞姬管待李俞,李俞想起与紫馨之语,急辞之,又推不胜酒力,打道回府。太子又赏了纥干承基一名,张思政一名,两人拜谢。一时府中弥漫着**气息。

李俞带着几分酒意出了太子府,正大街上行着,突然撞到一人。李俞顿时神志一清,视之,却是一7,8岁小女孩。那小女孩被他撞倒,正坐倒地上。李俞连忙扶起道:“小妹妹,有没有摔着?”那小女孩穿着藕白色裙子,鹅黄色裤子,圆圆脸蛋,大大眼睛,十分可爱。只是此时眼含泪花,道:“哥哥欺负人。”李俞轻轻帮她拍了拍尘土,见裤子左边有些破了,便道:“小妹妹,令堂令尊呢?”这小姑娘摇摇头,道:“娘去做工去了,爹爹喝酒去了。哥哥,你也喝酒了吗?我看爹爹喝了酒和你一样,还骂人呢。”

李俞有些尴尬,问道:“小妹妹,你家住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家好么?”这小姑娘答道:“我不要回家,家里只我一人,我怕。”李俞一想让这小姑娘乱跑亦是不妥,若是碰上歹人指不定发生甚么事呢。便道:“小妹妹到哥哥家去玩好不好,等晚些你娘回来,我让大姐姐送你回家。”这小姑娘点点头,李俞便抱起小姑娘回陶然居去也。

回到陶然居,紫馨正在午休,夏荷接着,厅上坐下。见他带了个小姑娘回来,也不敢多问。李俞忙吩咐夏荷拿些糖果糕点与这小姑娘吃,又让夏荷好生看着,他自进屋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