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龙眠山庄
作者:东方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1002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隔壁房门外起了「剥落」之声,凌君毅睁开眼来,已是红日满窗,日上三竿,低头一看,怀中的方如苹正瞪大眼睛望着他。凌君毅道:「你早醒了,怎麽不叫醒我?」方如苹亲了他一下,悄声道:「人家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嘛。」两人赶紧跳下床,不多会店伙送来洗脸水,凌君毅匆匆盥洗完毕,两人一同吃了早点。方如苹低声道:「大哥,我们这时候就要动身到桐城去麽?」凌君毅点头道:「金老爷子既已失去联络,我们自然该赶去桐城,看看那个购五匹天青杭纺的到底是什麽人。」方如苹望望他,口齿启动,说道:「大哥,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不知你肯不肯答应?」凌君毅道:「我们之间还有什麽不可说的?有什麽事,你只管说出来。」方如苹道:「大哥,你真好。」凌君毅道:「你究竟有什麽事?」方如苹道:「我想要你给我易个容。」凌君毅道:「你是怕有人认出你来?」方如苹口中「嗯」了一声,道:「大哥,好不好麽?」凌君毅道:「你要易容,自然可以,只是这里不成。」方如苹道:「为什麽?」凌君毅笑道:「这里是客栈,你今天早晨起来,还是年轻相公,等到出去的时候,却变成了个老头子,岂不让人家看了起疑?」方如苹道:「我才不变成老头子呢,嘴上生了一大把胡子,别扭死了。」凌君毅道:「那你要装扮成什麽佯於的人呢?」方如苹道:「自然还是年轻相公,只要看起来不像我就成了。」凌君毅道:「要俊些,还是要丑些?」方如苹脸上微微一红道:「自然要俊一些了,扮成丑八怪,自己看了也不舒服。」凌君毅点点头笑道:「好兄弟,你只管放心,我会给你扮成天下最美的美男子,我知道姑娘家都喜欢俊俏的。」方如苹不依道:「大哥,你又取笑我了。」凌君毅道:「好了,我们走吧。」方如苹道:「好,咱们走。」当先出了房门,两人会过帐离店,策马徐行,出了南门,走没多远,山脚下恰好有一处密林。凌君毅招呼方如苹下马,拴好马匹找了一个隐僻所在,开始替方如苹易容。前後不过盏茶工夫,方如苹便另外换了一副面貌,虽然还是青衫少年,却变得长眉人鬓,朗目如星,唇红齿自,脸如傅粉,美俏犹胜於前。方如苹从凌君毅手中接过小铜镜,左照右照,喜不自胜,娇笑道:「大哥,你这手本领真了不起,几时教给我好不好?」凌君毅道:「这个容易,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有两天的时间,就可学会了。」方如苹娇靥一红,说道:「我笨死了。」凌君毅逍:「只是有一点,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学得会的。」方如苹道:「哪一点?」凌君毅道:「声音,你学会了易容,还得改变声音,不然,你一开口就会被人家听出来了。」方如苹道:「那要多少时间?」凌君毅道:「少则一年半截,多则三年。」方如苹道:「太长啦,我只要学会易容就好了,大哥,从明天起,你就教我,好不好?」凌君毅笑道:「好是好,不过要拜师父。」方如苹白了他一眼,道:「我叫你大哥还不够?」凌君毅道:「你以前不是叫我凌大叔麽?」方如苹娇嗅道:「你还说呢!那是你存心占我便宜,扮着乡巴佬骗人。」两人走出树林,纵身上马,继续赶路,未牌时光便已抵达桐城。方如苹似是对城中街道十分熟悉,她一马当先,领着凌君毅穿过两条横街,折人东大街,伸手指指一家茶楼,说道:「大哥,时间还早,我们就在这里喝杯茶休息休息好麽?」凌君毅点点头道:「好吧,这家茶馆倒是不小。」方如苹低低的道:「这里我和表姐一起来过,楼上雅座,甚是清静。」凌君毅道:「你们真是两个野丫头,茶馆酒肆,竟也敢来?」方如苹「咭」的笑道:「我和表姐也是扮作两个读书相公才上去的。」凌君毅道:「有没有给人家看出来?」方如苹道:「才没有呢。」两人策马徐行,已经到得茶楼门前,早有茶楼伙汁迎了上来,替两人拢住马头,含笑道:「二位公子,请到楼上雅座。」两人上得楼来,方如苹走到靠北一排临街的座头,说道:「我们上次来,就是坐在这里的。」凌君毅在她对面坐下,目光一抬,看到对街上有一家五间门面的绸缎店,金字招牌上,赫然写着:「德丰裕绸缎庄」六个大字。茶博士问过两人要什麽茶,便自退去。

凌君毅笑道:「兄弟,你找的座位不错啊。」方如苹得意地笑道:「上次我和表姐一起来,就是到德丰裕替舅母挑衣料来的,结果我们每人都买了一套男装,回到客栈,就换了衣衫,出去逛街。」凌君毅道:「难怪你对这里街道很熟呢。」茶博士替两人冲了茶,又送上一盘瓜子。方如苹伸手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用银牙磕着,一边说道:「大哥,这里的街道,我要比你熟,等一会,那买五匹天青杭纺的人,由我来跟踪。」凌君毅笑了笑道:「好吧。」方如苹挑挑柳眉,喜孜孜地道:「大哥,我们说好了,你可要在这里等我啊。」凌君毅道:「你去了,我自然在这里等你。」楼上雅座,就有这点好处,喝茶的人,都是文质彬彬,有的品茗谈诗,有的磕着瓜子下棋。诺大一座楼厅,静悄悄的,绝无半点喧哗,和楼下乱烘烘的情形,大不相同。就在此时,从楼梯口定上一个人来。这人头戴瓜皮帽,身穿青布长衫,肩头背着一只朱漆小箱,嘴上留两撇胡子,看去约有五十来岁。像是走江湖的郎中,也有些像珠宝商人。他上得楼来,目光迅速一扫,就朝凌君毅与方如苹两人座位右首一张临窗的空座走了过来,把朱漆小箱往桌上一放,摸着胡子,靠着窗栏坐下。

茶博士跟着过来,含笑招呼道:「客宫要什麽茶?」「香片。」瓜皮帽老头两眼望了对街德丰裕绸缎庄一眼,随口说了这两个字。

凌君毅早就看到他了,趁茶博士和他说话之时,悄悄说道:「兄弟,从此时起,你莫要再说那件事了。」方如苹听得一怔,回头望望瓜皮帽老头,但她看到的只是瓜皮帽老头的背影,忍不住凑近了些,轻声问道:「这人是谁?」凌君毅朝她摇头示意,改以「传音入密」说道:「待会我再告诉你。」方如苹听到耳边像蚊子叫的声音,而每个字都十分清楚,心知大哥是以「传音入密」和自己说话。但自己功力不足,没学过「传音入密」的功夫,心中暗暗忖道:「看来大哥一身修为,不在舅舅之下呢?」凌君毅喝了口茶,笑道:「兄弟,听说你表姐生得很美,你倒说说看,她究竟有多美?」方如苹撇撇嘴,轻哼道:「你管她有多美?你不是已经有了……」忽然住口不说下去。

凌君毅道:「我有了什麽?」眼睛望着方如苹,轻「哦」一声,笑道:「我有了一个表妹。」方如苹双颊飞红,啐道:「才不呢,我说的是乾姐姐。」她说得高兴,不觉露出两排整齐晶莹的贝齿,赶忙伸手抿了抿嘴。

凌君毅笑道:「兄弟,你又忘了。」方如苹「啊」了一声,放下手来,依然轻声笑道:「有一天,你看到我表姐,准会头晕。」凌君毅逍:「兄弟休得取笑,你把我看成了什麽人?」方如苹道:「爱美,人之常情,你看了娇艳美丽的花朵,你会不喜欢麽?」正说着之间,忽听大街上传来一阵得得蹄声,只听蹄声之杂遝,就可知道少说也有四五匹马。凌君毅、方如苹不约而同地朝街上望去。但见五匹健马,从长街缓缓驰来。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浓眉鹞目的紫脸老者。身穿蓝布长袍,头上也戴着一顶瓜皮小帽,唇上蓄着八字胡子,面情严肃,策马行来,甚是气派。这人後面,四匹马上,四名身穿天青劲装的汉子,腰跨单刀,看去雄赳赳,气昂昂。五匹马走成一路,自然地使人猜想那个蓄着八字胡的紫脸老者,准是哪-个大衙门里出来的师爷。

方如苹一眼看到马上的紫脸老者,不觉口齿微微动了一下。紫脸老者一马当先,到得德丰裕绸缎庄门前,便自停马。他这一停了马,後面四匹马的汉子,立时也一跃下马,其中两名汉子慌忙趋上前来,一名汉子替紫脸老者拢住了马头,另一个立即伸手去扶。紫脸老者这才缓缓跨下马来,极明显,德丰裕绸缎庄来了大主顾。一刹那间,缎绸庄里的夥计、帐房,全都迎了出来,像众星拱月一般,把紫脸老者迎了进去。凌君毅、方如苹已对紫脸老者注意上了,他们隔着一条大街,凭窗眺望,德丰裕店堂中的动静,自然看得十分清楚。

绸缎庄里的帐房先生把紫脸老者让进店堂,好不殷勤,连声说着:「请坐。」紫脸老者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在一张紫擅八仙桌的上首,坐了下来。只见一名夥计恭敬地端上香茗,另一名夥计立即捧上白铜水烟袋。紫脸老者取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就回过头来,跟帐房先生说了几句。帐房先生弯着腰,连连陪笑应「是」,接着转过身向夥计们一阵吩咐。几名夥计立时着了忙,纷纷从陈列橱中,每人棒出几匹绫罗绸缎,送到紫脸老者面前。紫脸老者仔细挑选了一番,才朝帐房先生指指其中几匹,颔首示可。

夥计们就把几匹选剩下的,一齐送上柜去。紫脸老者又朝帐房先生说了几句,意思好像还要别的绸缎。帐房先生连连哈腰,亲自指挥夥计,打开柜门取出五匹天青杭纺,由夥计捧出店门,交与劲装汉子,先行在马上捆好。方如苹看到夥计捧出五匹天青杭纺,口中几乎「啊」出声来。在这同时,他们右首桌上,凭窗喝茶的那位瓜皮帽老头,掏出几枚铜钱,往桌上一放,背起朱漆小箱,匆匆下楼而去。

方如苹看他走得匆忙,立即低声问道:「大哥,你说这人是谁?」凌君毅目光迅速向四周一扫,才低声道:「他就是送「珍珠令」来头盘小辫的老头,只是他今天戴了-顶瓜皮帽。」方如苹「啊」了一声道:「他匆匆下楼,那是送东西去了?」凌君毅道:「五匹天青杭纺,捆在门口马上,这再显眼也没有了,他自然得把东西送去。」这几句话的功夫,那瓜皮帽老头已经穿过大街,迳直向德丰绸缎庄里走去。只见一名夥计迎着他招呼,这自然含有不让他乱闯之意。瓜皮帽老头朝夥计连连陪笑,一面背着身子指指紫脸老者,低声说了几句话,意思好像是说:「我是替那位送东西的。」这回夥计向他歉然点头,抬抬手,说着:「你老请。」瓜皮帽老头捧着朱漆小箱,跨进店堂,就朝紫脸老者哈腰请安。紫脸老者只略微颔首,目光一抬,向他问了一句甚麽。瓜皮帽老头堆着一脸掐笑,巴结地走上前去,然後把朱漆小箱往桌上一放,随身取出一个锁匙,打开铜锁,开启箱盖,伸手从箱内取出几串珍珠项链,凤钦,珠花,裴翠手镯和几个小巧精致的锦盒,一件件恭敬地放到紫脸老者面前,一面不时地陪笑说着话。那颗「珍珠令」,敢情就装在锦盒之中。紫脸老者随手挑了七八件,其中就有两件是用锦盒装的,然後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交给瓜皮帽老头。瓜皮帽老头满心欢喜地接过银票,收起来漆木箱,千思万谢地退了出来,匆匆朝街上走去。这时德丰裕的夥计们,已把另外几匹上等绸缎包紮妥当,送了出来,交给劲装汉子,装上马背。

方如苹急急说道:「大哥,我们快走。」两人会了茶钱,匆匆下楼,小夥计立时替两人牵过马匹。方如苹赏了他一串制钱,翻身上马,当先朝街上驰去。凌君毅原先只当她要追瓜皮帽老头,因为紫脸老者给了瓜皮帽老头一张银票,看看是哪家银号的,就不难查出紫脸老者的来历,但此刻他发现自己的猜想,根本不对,方如苹追的并不是瓜皮帽老头,她压根儿不是追人。

北门外,是一条石板路,看情形,本来就不是官道大路,行旅不多,两匹马一口气宾士出四五里路。方如苹就舍了石板路,折人一条小径。这时已是黄昏时候,夕阳衔山,群鸟投林,远处山麓间,烟树苍茫,升起缕缕炊烟。

凌君毅心头觉得奇怪,他耐心再好,此刻也有些忍耐不住,一夹马腹,催马冲了上去,赶上方如苹马头,何渲:「兄弟,你究竟要到哪里去呀?」方如苹回头朝他神秘一笑,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凌君毅道:「那是什麽人?」方如苹咭地笑道:「见了他,我自会给大哥引见。」凌君毅道:「这人和咱们此行有关麽?」方如苹一面不住地催马,-面答道:「大哥不用多问,到时自会知道。」她还是不肯说,那是故意放刁。

凌君毅皱皱眉锋,不再多言。两人坐下马匹,是四川唐门千挑百选的骏马,脚程极快,不大工夫已经奔行了一二十里路程。这一带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长松修竹,景物如画!凌君毅突然心头一动,想起金老爷子曾和自己提起过的「龙眠山庄」就在桐城西北。此处莫非就是龙眠山庄了?前面的方如苹到了一座山脚下,忽然一带马头,宾士之势,立时缓了下来,她轻轻跃下马背,牵着马匹,朝一处浓密的树林中走去。

凌君毅跟着下马,问道:「到了麽?」方如苹道:「还没有,我们先把马匹藏好了再说。」凌君毅道:「咱们可是要去龙眠山庄?」方如苹惊奇地道:「大哥如何知道的?」凌君毅道:「我只是猜想罢了,这里是龙眠山,除了龙眠山庄,还到哪里去?」「嗯。」方如苹口中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牵着马匹,往林中走去。这是一片浓密的松林,两人把马匹拴好,凌君毅凝重他说道:「兄弟,龙眠山庄的人,虽然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据说庄主潜龙祝文华,不但武功极高,而且还精擅机关消息和毒药暗器,你不可任性胡来。」方如苹道:「大哥只管放心,我们又不去招惹他们。」凌君毅追问道:「那你究竟要去找谁?」方如苹道:「大哥跟我来就是了。」她还是不肯明说。

凌君毅道:「好吧。」当下仍由方如苹领先,翻上小山,但见层峦拱峙,碧林千树,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路,直达一座庄院,看来相距还有一里来路。此时天色已黑,远远望去,只能看到庄院黑压压的一片,似是覆盖甚广,那自然就是「龙眠山庄」了。

方如苹低声道:「我们下去。」她从小山後面一条小径走下去,穿林而行,不多一会,已经绕到龙眠山庄的侧面。龙眠山庄的高大围墙业已在望,方如苹脚下一停,回身朝凌君毅招招手。

凌君毅掠到她身边。问道:「什麽事?」方如苹指指围墙,道:「从这里进去,围墙里面,有一条环绕会庄的宽阔石板路。要进入庄去,必需穿越这条石板路,因此这条路上,防守甚是严密,前後左右,共有八处岗卡,每个岗卡两人,还有一头契犬。咱们从这里进去,就有一处岗卡……」凌君毅道:「我们要进去麽?」方如苹道:「自然要进去咯,不然,我们干麽眼巴巴的赶来?」凌君毅道:「我们进去做什麽?」方如苹道:「那你就不要管了。」凌君毅摇摇头道:「好,我不管,那麽我们如何进去呢?」方如苹道:「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咯,我们在跃上围墙之後,你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下就点住站岗的两人的穴道,等到契犬发现有人,就由我来对付。那时你就再解开两人穴道,但不可让他们发觉,以极快的身法,隐入对面一排房屋阴暗之处等我。」凌君毅道:「你如何对付赘犬?」方如苹笑了笑道:「我自有办法,你只须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别的不用多问。」凌君毅心头暗暗纳罕,忖道:「她好像对龙眠山庄甚是熟悉。」方如苹斜瞧了他一眼,低笑道:「大哥你在想什麽?咱们该进去了,再迟殷总管就快来了。」凌君毅奇道:「殷总管是谁?」方如苹道:「殷总管就是刚才在德丰裕绸缎庄买五匹杭纺的紫脸老者,他叫殷天禄,是龙眠山庄的总管。」凌君毅道:「原来你认识他。」方如苹低头道:「不认识他,我会找到这里来?」话声方落,突听远处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路声。方如苹急急说道:「他们来了,大哥,我们快进去。」她纤纤玉手拉着凌君毅的手,接着又道:「大哥,这道围墙,足有三丈来高,我纵上去,只怕会有声音,大哥你带我一把可好?」凌君毅握着她柔若无骨的玉手,方如苹轻声催道:「我们快过去。」两人手拉着手,闪身出林,立即施展上乘轻功,宛如两点流星,快得令人目不暇接,眨眼之间,已掠过围墙外面的一片草地。就在扑近围墙之际,凌君毅低喝一声:「起。」未见他蹲身伏腰,抖臂作势,只是足尖轻轻一点,便已带着方如苹凌空飞起,飘然落到围墙之上。举目看去,果见围墙内有一条平整的石板路,少说也有四五丈宽阔。墙下不远,正有两名身穿天青劲装的汉子,井肩站在那里。两人脚下,坐着一条契犬,看去十分机警,比人还难对付。凌君毅未上墙头之前,手中早已准备了两粒小石子,脚尖一站定,掌心石子,也已分向两人袭去,口中低声道:「你快下去。」方如苹不敢怠慢,身形一纵,朝下跃去。她身形末落,那坐着的契犬,已然警觉,唬地立了起来,全身褐毛,根根倒竖,正待扑起。方如苹飘落地面,轻声喝道:「不许叫,是我。」那契犬听了方如苹的喝声,竖起的狗毛,缓缓平复下去,低下头在方如苹衣衫角上,一阵乱嗅,摇着尾巴,作出亲呢之状。方如苹伸手拍拍它头顶,举步朝前走去,那契犬乖乖地跟着她走。凌君毅看得微微一怔,心想:「莫非她就是龙眠山庄的人。」方如苹引开契犬,凌君毅立即飘身落地,举手在两个汉子身上轻轻一拂,身形快得如同流星一般,一闪而逝,隐入对面一排房屋暗处。这时召开马蹄声愈来愈近,好像已经到了庄前。凌君毅正自四下打量,方如苹飞身掠了过来,轻声道:「大哥,我们快走。」凌君毅心中有着许多疑问,但此刻又不便多问,只好默默的跟着方如苹走去。两人一前一後,藉着暗影隐蔽身形,一路朝前行去。方如苹对龙眠山庄的地形极熟,穿廊越屋,转弯抹角,好像回到自己家里一般,一会工夫已经穿行了几幢楼字,都不曾被人发现。最後绕过一道长廊,这里敢情是一座花厅,左右两边备有一道月洞门。方如苹领着凌君毅,飞快地掠入右首月洞门。门内是一片小庭院,花木扶疏,有小池也有石桥,白石小径两边,放置着不少盆栽花卉。夜色之下,分外显得清幽宜人!石阶上是一排三间精致的书斋,敢情平日都是由花厅直通书房,因此阶上虽有两扇雕花长门,就很开启。倒是左首一排六扇花格子窗,却全都敞开着。

方如苹轻轻拉了一下凌君毅的衣角,悄悄隐入一排花树丛中,蹲下身子书房中燃着一支红烛,远望过去,但见四壁图书,琳琅满目。书案前面,一张逍遥椅上坐着一个身穿天青缎夹袍的人,正在静静地秉烛观书。因他侧身而坐,看到的只是半个侧影,无法看清他的面貌。凌君毅侧过脸去,正待向方如苹问话。方如苹神色紧张,竖起一根纤纤五指,挡住樱唇,示意他不可出声。就在此时。只听月洞门外,长廊上传来一阵轻快的步履之声,到得书房门口,便自停住。接着响起一个略带尖沙的声音说道:「庄主,属下回来了。」凌君毅暗暗吃了一惊,忖道:「原来这观书的就是龙眠山庄的庄主潜龙祝文华。」只听书房中一个清朗声音说道:「进来。」接着有人打开门帘,轻快履声,走人书房,就听尖沙声音说道:「属下因天气就要热了,咱们庄上弟兄都得换季,这次到桐城去,便顺便带回来五匹杭纺。」清朗声音道:「夫人与小姐要你去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了麽?」尖沙声音道:「都买回来了,一共花了三百三十二两银子。」清朗声音道:「她们究竟要你买的什麽东西,竟有这般昂贵?」尖沙声音陪笑道:「七匹绫罗,四匹锦缎,不过二十四两银子。另外是小姐要的两支珠花和一串珠凤,就要一百五十两银子。属下临行时夫人关照过,要买就得卖两副,小姐有的表小姐也得有……」凌君毅听得心中一动,回头看了方如苹一眼。

只听清朗声音「唔」了一声,问道:「你都送进去了麽?」尖沙声音道:「属下已经让彩花送进去了。」清朗声音道:「好……」接着问道:「你去桐城,可曾听到什麽消息?」尖沙声音道:「属下正要向庄主报告,前些日子从太和、颖州传来的消息,四川唐家老三、老七和岭南温家的老二,以及少林派的金鼎金开泰,和一向很少在中原走动的铜臂天王,都在这一路上现身……」清朗声音「唔」了一声逍:「这些人不约而同的进入皖境,你可曾查出他们动机何在?」尖沙声音道:「属下已经派出几名干练弟兄,扮作各种行商,暗中圈探他们的行迹,这些人的动机如何?一时还摸不清楚,但属下却在桐城接到三个派出去的弟兄的报告……」清朗声音道:「他们怎麽说?」尖沙声音道:「据说这些人在阜阳,颖上到六安、舒城的这条路上,先後都失去了踪影。」凌君毅听得心头猛然了动,暗道:「这些人都失了踪。」清朗声音陡地问道:「你说什麽?这些人先後都失去了踪影?」尖沙声音道:「是的,据说他们原是各顾各的行动,既然一路下来,总该有个目的。但怪就怪在这里,这些人都好像先後钻入地底,没到舒城,就一个人也不见了。」清朗声音道:「会有这等事?」尖沙声音道:「属下说的都是事实。」清朗声音道:「那几个弟兄呢?」尖沙声音道:「属下已要他们继续详细侦查,限明日午前回报。」清朗声音道:「很好,不过这些人意图不明,咱们庄上,你得多派些人巡逻,严加戒备。」尖沙声音应了声「是」,又道:「庄主还有什麽吩咐?」清朗声音道:「没有了。」尖沙声音道:「属下告退。」接着一阵轻快的步履声,退出房去。

这尖沙声音,自然就是在德丰裕绸缎庄看到的紫脸老者口龙眠山庄总管殷天禄了。他退出书房之後,青袍老人便从逍遥椅上站了起来,背着双手,走向视窗,仰天吁了口气,徐徐说道:「这许多人,会凭空失踪,这倒的确有些古怪。」他这一走近窗口,凌君毅从花树空隙间,立可清晰看清他的面貌。这位名震江湖的龙眠山庄庄主,看去不过四十四五,生得肌肤白哲,黑须胸飘,温文秀逸,倒像是读书人模样,只是双眉浓了些,双目炯炯如星,一望而知是位内家高手。

方如苹躲在花树丛中,看到青袍老人站了下来,走近窗前,心头一害怕,不由地轻轻扯了一下凌君毅的衣角。这一动,碰上了一支树枝,几片树叶,轻轻晃动了一下。枝叶晃动,声音虽细,青袍人两遣寒光如电,直向两人藏身之处,投射过来,口中冷冷喝遗:「谁?」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有一股慑人的威严,两人到了此时,无法再隐匿下去。

方如苹从花树丛中站起身来,低声应道:「舅舅,是我。」原来她是青袍老人的外甥女。她应声出口,立即回身道:「凌大哥,快随我来。」说完,分花拂柳,俏生生地走了出去。她忽然从「大哥」改称「凌大哥」那是「大哥」这称呼,当着她舅舅面前,未免显得太亲密了些,姑娘家心眼可真不少。

方如苹现身走出,凌君毅只好也跟着走出,两条人影,一先一後相偕越窗而入,走到青袍人面前。青袍人两道目光,扫过他们两人,尤其看了方如苹的一身装束,浓眉微微的一鼓,说道:「你是如苹?」方如苹咭的笑道:「我早就叫你舅舅了,不是我,还是什麽人呢?」一面朝凌君毅道:「凌大哥,这位就是我舅舅,龙眠山庄的庄主。」其实不用方如苹介绍,凌君毅早就知道青袍人就是龙眠山庄的庄主潜龙祝文华了。凌君毅只好双手抱拳,作了个揖道:「在下凌君毅,见过祝庄主。」方如苹在旁道:「舅舅,这位凌大哥,两次救了甥女的性命,我特地带来见见舅舅的。」祝文华目光冷峻,只是打量着凌君毅,微微颔首道:「凌老弟请坐。如苹,你去叫他们沏茶来。」方如苹低低地道:「舅舅,我和凌大哥要在晚上来见你,就是不能让人知道,茶不用沏啦。」祝文华心中暗道:「这小丫头,连夜来见我,不知有什麽事,这般鬼鬼祟祟?」一手捻须,目注方如苹,徐徐说道:「你们有什麽事?」方如苹压低声音道:「我们有一件十分机密之事,待来禀报舅舅。」祝文华微感意外,讶然道:「什麽机密之事?」方如苹目光一溜,一本正经地道:「舅舅,这件事十分重要,不能走漏半点风声。」祝文华看她神色凝重,心头疑信参半,浓眉微拢,说道:「如苹,舅舅这书房里,任何人末奉呼唤不准擅入,你但说无妨。」方如苹道:「我知道,只是我看还是把窗户关上的好。」祝文华捻须道:「有这麽严重麽?」方如苹口中「嗯」了一声,轻笑道:「方才我们躲在窗外,舅舅和殷总管说的话,我们不是全听到了?」转身走到视窗,关好窗户,随手放下了窗帘。

祝文华已在上首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问道:「如苹,你娘在家可好。」方如苹摇摇头道:「我没回去。」祝文华道:「那你去了什麽地方?」方如苹脸上微微一红,看了凌君毅一眼,说道:「我在路上遇到凌大哥,就和他在一起。」祝文华的目光,同时转到凌君毅脸上,含笑道:「老夫看得出来,凌老弟年事虽轻,英华内敛,一身所学,大有可观,不知令师是哪一位高人?」凌君毅还没开口,方如苹抢着道:「舅舅,你眼光真好,凌大哥是反手如来的徒弟。」祝文华动容道:「原来凌老弟竟是佛门高僧反手如来的高足,老夫失敬了。」凌君毅欠身道:「庄主好说。」方如苹听舅舅的口气,对反手如来似乎十分推崇,心头暗暗的高兴,一面低声说道:「舅舅,凌大哥是侦查「珍珠令」这件事来的。」祝文华颔首道:「老夫曾听江湖传说,岭南温家和四川唐家两位当家无故失踪,家人曾在他们寝室之中,发现一颗刻着「令」字的珍珠。前一阵子,「珍珠令」三个字,确曾在江湖上轰动一时,但事过境迁,目前已经渐渐淡下来了,凌老弟侦查「珍珠令」不知可有眉目?」方如苹抢着道:「舅舅,凌大哥因他母亲也在三个月前失踪了,是凌大哥的师父,要凌大哥到江湖上来侦察「珍珠令」的。凌大哥第一步,就到开封去找金鼎金开泰,因为少林寺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也在三月前神秘失踪……」祝文华神情一震遣:「少林寺药王殿主持也失了踪?老夫怎的没听人说起?」方如苹道:「这话说来话长呢,凌大哥,还是你来说吧。」凌君毅当下就把自己求见金老爷子,索观「珍珠令」当晚在开封街上忽然有人给自己一封密柬说起,说到自己如何跟踪眇目人,如何遇上方如苹……祝文华凝目道:「凌老弟可知那锦盒之中,究系何物?」方如苹咭的笑道:「舅舅,你耐心听下去,就会知道了。」凌君毅接着又把鬼见愁唐七爷如何劫持方如苹,自己如何找上八公山……祝文华一手捻须,嘿然怒哼道:「四川唐门居然欺侮到你头上来了,如苹,舅舅几时也把鬼见愁抓来,吊他个三天三夜。」方如苹甜笑道:「不用啦,舅舅,我已经认了唐老夫人做乾娘了。」祝文华道:「这是怎麽一回事?」方如苹道:「凌大哥找上八公山,一剑破了唐家的「八封刀阵」,唐老夫人把我找了去,就认我作她乾女儿。」祝文华道:「唐老夫人也到了江南?」方如苹侧脸朝凌君毅笑了笑道:「大哥,还是你来说吧。」话声出口,蓦地粉险一红,当着舅舅,这声「大哥」不嫌叫的太亲了麽?

凌君毅道:「不止四川唐家,据在下所知,岭南温家还联合了南湘萧家和董天王做-路,另外少林的人,则以金鼎金老爷为首,一起跟踪下来。」祝文华皱皱浓眉,说道:「这运送的究竟是什麽东西,居然引起这许多人的追踪?」方如苹朝凌君毅眨眨眼睛,凌君毅接着从离开八公山,在正阳关附近,发现金老爷子留的暗号。自己两人就一路跟了下来。直到山南关,金老爷子的暗号忽然不见,好像他平空失了踪影,不仅金老爷子,就是其他两拨人(四川唐家和岭南温家)从山南关起,也都好像没了影子。祝文华一摆手道:「且慢,你们在王家饲堂遇上温老二和萧凤岗之後,就一直不曾见到他们?」凌君毅点头称「是」。祝文华又道:「当晚他们匆匆离去,是因为发现了董天王留的紧急记号,才赶去的?」凌君毅道:「正是。」祝文华一手捻须,沉吟着道:「董天王雄霸天南,一身修为,非同小可他这紧急记号,就大有文章……」口气微微一顿,目注两人,徐徐说道:「从山南关起,所有跟踪的人,全都没了影子,若说这三拨人,全被人家一网打尽,那是决无可能之事,他们同在山南关以北失踪,也许是被人家用计引开去了。」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凝,神色譬然道:「他们在山南关以北,把所有跟踪的人,一一引开,莫非那递送的东西,已经快到地头了?」凌君毅听得暗暗佩服,心中忖道:「江湖上人都传说潜龙祝文华工於心计,机智过人,看来传言不虚。」方如苹双眉一挑,暗地笑道:「舅舅说对了。」祝文华道:「他们送到何处?」方如苹道:「凌大哥,快说咯。」凌君毅就把如何在花溪遇上眇目人,自己如何跟踪,制住头盘小辫的老头,打开锦盒,才知他们一路掩掩藏藏,运送下来的锦盒之中,赫然是一颗「珍珠令」。祝文华手捻黑须,攒攒眉道:「一颗「珍珠令」也用不着如此转折。他们故作神秘,莫非是故意引人注意,别有企图?」说到此处,目注凌君毅,问道:「凌老弟,後来如何呢?」凌君毅接着又把头盘小辫者头在土地堂香炉之中,取出指示,要他们把「珍珠令」送与桐城德丰裕买五匹天青杭纺的人。祝文华听到这里,脸色不由一变,问道:「你们有没有继续跟踪?」方如苹笑遣:「自然跟了。」祝文华道:「那麽你们已经看到头盘小辫的老头,把「珍珠令」交给谁了?」方如苹抿抿嘴,轻笑道:「我们就在德丰裕对面茶楼上喝茶,看得再清楚也没有了。不过那头盘小辫的老头,今天扮成了个珍宝商人,很巧妙地把「珍珠令」夹在其他珠宝之中卖了出去,要是不知底细,只当他是替大太小姐买珠饰的……」祝文华目中寒光四射,沉声遣:「会是他。」方如苹道:「舅舅不相信?」祝文华目光缓缓看了两人一眼,沉吟道:「殷天禄随我十余年之久,平日尽忠职守,从无过失,如说他心怀异志,实在叫人难以置信……」接着口中「唔」了一声,望望凌君毅,说道:「凌老弟,你们在茶楼上守候,定是看得十分清楚,能否把当时情形,说得更详细一点?」凌君毅接着把当时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祝文华沉吟良久,才道:「他们把「珍珠令」送与殷夭禄,莫非想劫持老夫?」方如苹道:「我看就是这样。」凌君毅道:「在下离开开封之时,金者爷子曾和在下提起过祝庄主。」祝文华道:「金开泰怎麽说?」凌君毅道:「金老爷子曾说,「珍珠令」这帮人,所劫持的人,都和用毒、解毒有关,武林中除了四川唐门,以毒药暗器闻名於世,岭南温家擅使迷香、迷药之外,祝庄主也是一位用毒能手……」祝文华听得脸色剧变,轻轻哼了一声。方如苹睁大双目,奇道:「舅舅,我怎麽没听说过你老人家也会使毒?」祝文华脸上神色,瞬即恢复,微微吁了口气道:「咱们祝家从未在江湖上走动,真是以讹传讹,因为你外公昔年曾在咱们庄前救过一位伤重垂死的老人。那老人养伤三月,临行之时,留下一张秘方。当时正当流寇猖撅之时,所到之处,**掳掠,放火杀人,弄得十室九空。那老人家嘱咐你外公,照方配制,把药末撤在离庄三里之外,布成一圈,可使流寇不敢侵入……」方如苹道:「那是极厉害的毒药?」祝文华点点头道:「不错,过没多久,果然有大批流寇来犯,凡是踏人咱们庄外周围三里的贼党,全部立即倒地死去。龙眠山庄赖以保全,外人不明真相,只当咱们祝家精於用毒,直到现在,大家还是这样传说着。」方如苹道:「舅舅,那张药方呢?」祝文华淡淡一笑道:「舅舅说的,已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你外公并末把毒方传下来。」方如苹道:「真可惜。」祝文华一手拂着黑须,徐徐说道:「由此看来,这帮贼人,买通殷天禄,意欲劫持老夫,大概也是为了那张毒方了。」方如苹道:「舅舅准备怎麽对付他们呢?」祝文华面现怒容道:「我叫殷天禄来,问问清楚。」凌君毅已有好久没有开口,此时插口道:「祝庄主不可打草惊蛇。」祝文华道:「老夫当面问他,不伯他不说。」凌君毅道:「如若贵庄之中,已被贼人买通,或是已有奸细潜伏,那就决不只一两个人。殷天禄在庄主面前,纵然不敢不说,但他可以隐瞒下几个人,庄主也不得而知。」祝文华叹了口气道:「凌老弟说得也是,唉,殷天禄随我十余年之久,竟然甘心通敌,想起来实在叫人寒心得很。」凌君毅道:「家母失踪,已有数月,据家师推断,可能也是被「珍珠令」这帮人所掳。他们买通贵庄总管殷天禄,又传下「珍珠令」来,自是有劫持庄主的阴谋,在下有一拙见,不知是否可行?」祝文华目光一凝,抬目道:「愿闻高论。」凌君毅道:「在下之意,庄主暂时不宜声张,咱们给他来个将计就计。」方如苹眨动-双大眼,问道:「你要如何将计就计?」祝文华望着凌君毅,只是捻须不语。

凌君毅道:「在下略施易容之术,由在下扮成祝庄主,任由他们。劫持而去,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查出他们巢穴所在,也可以找出他们的首脑人物,和目的何在。」祝文华道:「此计不错。」凌君毅道:「对在下而言,既可相机行事,救出家母;对庄主而言,也可暗中监视殷天禄行动,可把潜伏贵庄的奸细,一网打尽……」祝文华连连点头道:「有道理,咱们就依凌老弟高见行事。」方如苹道:「凌大哥,你假扮舅舅,深入贼巢,我呢?你要我做什麽呢?」凌君毅道:「你已经回到令舅庄上,可以洗去易容药物,在这里住上几天,目前江湖上呈现一片乱象,不宜再出去走动了。」方如苹道:「我不要,我这样子没人注意,可以在暗中跟踪他们,给舅舅传递消息。」祝文华沉声道:「如苹,你不许再胡闹了,凌老弟说的极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莫要再乱跑了,好好在这里住些时候,我会派人去通知你娘的。」方如苹当着舅舅,不敢多说,只撅起小嘴,没有作声。

祝文华道:「今晚不致有事,若有变故,也在明晚,凌老弟今晚可在老夫密室中权宿一宵。如苹,你快洗去易容药物,换上女装,回後院去。」方如苹道:「不,舅舅,凌大哥说不定明天走,他答应教我易容术,趁他还没走今晚先教给我。」祝文华道:「易容术岂是一手就学得好的?等凌老弟回来,再跟他学也不迟。」他哪知方如苹心中另有打算?

方如苹道:「不,我今晚就要学,就是学上一点皮毛也好,凌大哥,你这就教我,好不好嘛?」凌君毅拗不过她,只得点头道:「好吧,你既然要学,今晚我先教你简单的方法。」方如苹喜得跳了起来,说道:「凌大哥,你真好。」凌君毅当着祝文华,被她说得玉脸一红。方如苹又道:「凌大哥,我要学的,就是现在我这种样子,你先教我专扮成这个样子就好了。」祝文华道:「你既然要跟凌老弟学易容,那就和凌老弟,起到密室里去吧。」方如苹听得奇怪,举目四顾,问道:「舅舅,我怎麽不知道这书房里还有一间密室?」祝文华微笑道:「书房里这间密室,原是你外公昔年练功之用的,连你舅母都不知道,你如何会知道呢?」方如苹好奇地道:「那麽表姐也不知道了,舅舅,密室在哪里呀?」祝文华微微一笑,走近东首一排书橱前面,伸手轻轻一按,但见两排书橱,缓缓移开,露出一道门户。方如苹喜得「啊」了一声,高兴地道:「舅舅,原来这里有一道门户。」随着话声,轻快地朝里奔去。

祝文华沉喝一声道:「如苹站住。」方如苹奔出三步,听到舅舅的喝声,赶忙站住,回头道:「舅舅,你叫我做什麽?」祝文华走上前去,伸手在门房上按了两下,才道:「现在可以进去了。」凌君毅看他举动,心中暗道:「自己听江湖传说,祝文华精擅机关消息,龙眠山庄到处都有陷阱,外人不明路径,寸步难行,自己和方如苹一路进来,却是丝毫看不出有何异样。但这间密室之中,却分明安着埋伏。」祝文华从几上取起一盏精致的油灯,递给方如苹,说道:「你点上灯火,替凌老弟带路。」方如苹答应一声,点起油灯,回头道:「凌大哥,我们快进去吧。」当先朝密室中走去,凌君毅随着走人,身後门户已悄无声息地阉了起来。当下略一举目打量,只见这间密室,地方虽然不大,却收拾得纤尘不染,石首靠壁处,是一张雕花木榻,两边各置一个花鼓形磁墩。两侧壁间恳挂着几幅名家书画,中间一张酸校雕花八仙桌,和四把高背木椅。左首一口书橱,放着不少古籍和玉石古玩,还有几个花蓝细磁葫芦形的药瓶,没有标签,不知装的是什麽药物,看情形,潜龙祝文华也经常独自在这里修习内功。方如苹把油灯放在桌上,嫣然笑道:「大哥,这间密室真不错,难怪舅舅经常一个人躲在书房里,一耽就是大半天,不准有人惊扰。」她觉得十分新鲜,走到木榻上,坐了下来,手扶靠手,笑着道:「这张木榻,大概是我外公练功坐的了,雕刻手工真是精细。」也不知她触动了哪里,木蹋竟然俏无声息地向左移开,地上登时露出一个数尺见方的洞窟,一道石级,往下而去,原来竟是一条地道。方如苹坐在榻上,一个人随着木榻移了开去,心头不觉吃了一惊,急急一跃下塌,望着地上黑黝黝的洞窟,更是惊奇不止,低低说道:「大哥,我们下去瞧瞧好不好?」凌君毅道:「不成,这是令舅的密室,你快快把机关复原了。」方如苹道:「进去瞧瞧有什麽要紧?他是我舅舅呀。」凌君毅道:「每个人多少都有他自己的秘密,令舅这间密室,连令舅母都不知道,他叫我们进来,这是信得过我们。我们岂能背着令舅,偷窥他的秘密?你快把它恢复原状才是。」方如苹道:「我是无意触动机关,也不知要如何才能把它恢复原状。」话声方落,只听祝文华的声音笑道:「老夫哪有什麽秘密?这条地道,只不过是通向後园假山的捷径。昔年先父练功完毕,喜在园中散步,并无秘密可言。」随着他的话声,木榻已经自动地缓缓移动,恢复了原状。

凌君毅心中暗暗忖道:「这位祝庄主果然心计极深,他虽把门户阉上,却是并不放心,还在暗中监视自己两人。由此可见,他虽在书房中,仍能看到密室中的动静了,他此举世无异警告自己两人,不能妄动密室的一物。」想到这里,忙道:「方姑娘,你不是要学易容麽?快过来,我们这就开始吧。」说完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後从怀中取出小木盒,打开盒盖,把易容应用之物,一件件放到桌上。

方如苹听他叫自己「方姑娘」,心知那是怕舅舅窃听,不禁朝他甜甜一笑,就在凌君毅右侧椅上坐下。凌君毅取出一颗蜜色的洗容药丸,教她先把脸上易容药物洗去,然後教她如何画眉,如何勾眼,如何涂抹颜色,何处宜淡,何处宜浓。一面解说,一面拿着小镜子,在自己脸上,逐一示范,讲解得不嫌其详。方如苹兰心惠质,聪明过人,自然一学就会,领悟极快,但等她动手,依佯葫芦地在自己脸上做起来,就不对了,还要凌君毅在旁点拨,洗去药物,从头来起。时近二更,书房门上,响起了「剥落」扣指之声,这是庄主祝文华每晚在就寝之前,使女送参汤来了。这是多少年来的习惯,若在平日,原是极平常之事,但今晚这扣门声,却使祝文华心头蓦然一动!每日的早餐,自己是一人在书房中吃的,但时当清晨,大白天里,贼党自然无法下手。午餐、晚餐,是在後堂和夫人,女儿一同进食,还有丫鬓使女在旁伺候,贼人也无法下手。只有每晚这碗汤,从後院送来,时当深夜,书房中又只有自己一人,正是贼党下手的最好机会……心念闪电一动,立即沉声喝道:「什麽人?」门外响起一个女子声音答道:「小婢桂花,给庄主送参汤来了。」祝文华道:「进来。」门帘启处,桂花手托朱红漆盘,盘中放着一个精细磁片,嫋嫋婷婷走了进来。放下漆盘,双手端着磁盅,送到祝文华面前,口齿轻启,说道:「庄主请用参汤。」祝文华端坐在逍遥椅上,两道冷电般的眼神,缓缓投注到桂花骼上。桂花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心头最是敏感,她发觉庄主两道目光,只是盯着自己直瞧。这种情形,平日从未有过,心头一怯,双颊登时飞红,伺立一边,低垂粉颈,连头都不敢稍抬。祝文华暗道:「这丫头口齿伶俐,既说是殷天禄引介来的,却又把殷天禄的责住推得千乾净净。」一面故意点点头,伸手揭开盅盖,端起参汤,正待就唇喝去。桂花站在一边,偷偷地瞧了他一眼,脸上似有喜色。

祝文华看在眼里,脸上丝毫不露,敢情参汤太烫了,他没有喝。重又放回几上,接着问道:「这参汤是你炖的?」桂花道:「是的,这是夫人吩咐的。」祝文华道:「你今晚送参汤来的时候,可曾遇上什麽人?」桂花脸上微微一变,说道:「没……没有。」祝文华双目乍然一睁,沉声道:「你炖参汤之时,可曾离开过?」桂花渐渐感到不安,低着头道:「没有。」祝文华浓眉一皱,说道:「这碗参汤,气味有些不对。」桂花失惊道:「不会的,这是庄主饮用之物,小婢不敢丝毫怠忽,也许今晚参放多了些,气味比平时稍浓。」祝文华冷峻一笑道:「是参放多了麽?老夫难道连参味都会闻不出来?」桂花怯怯地道:「那麽小婢给庄主去换一盅好了。」说着,伸手来端磁盅。

祝文华道,「且慢。」桂花惊惶失措,嗫嚅地道:「庄主有何吩咐?」祝文华道:「既然是你亲手炖的,你把它喝下去吧。」桂花听得更惊,脚下连连後退,说道:「庄主喝的参汤,小婢天大胆子,也不敢喝。」祝文华道:「不要紧,老夫要你喝的。」桂花脸上煞白,急忙道:「小婢不敢……」祝文华没待她说完,沉声道:「你敢违背老夫的话?」突然飞身而起,一把抓住桂花後领,左手在她下额一托,捏开牙关,取起磁盅,把一碗参汤,向她口中灌了下去。这一手,快速无比,桂花连哼都没有哼出,就被点了穴道,放倒地上。

※※※※※※※※※※※※※※※※※※※※※※※※※※※※※※※※※※※※※※方如苹颖慧过人,经凌君毅在旁指点,不过半个更次,易容诀要,已领悟了十之八九。如今她已能把自己装扮成俊美满酒的少年公子,也能化装为白发皤皤、满脸鸡皮的瘦小老头,心头这份高兴,当真不可言喻。只有口音,一时间无法学得会,但这一点,并不十分重要,只要少开口,一样可以充得过去。方如苹一双充满喜悦的秋波,望着凌君毅,娇笑道:「大哥,早知易容有这麽容易,这些天来,早该要你教我了。」凌君毅笑了笑道:「你虽聪慧过人,一学就会。但你学的只不过是初步功夫,真正要说完全学会,那还早着呢。」方如苹道:「难道我装扮的不像?」凌君毅道:「你装扮的自然像,但你只能装扮成少年人,老年人,如此而已。假如要你改扮成令舅,或是要你扮成我,你能扮得像麽?」方如苹听得一呆,道:「你没教我,自然不会了。」凌君毅道:「要扮像某一个人,就得细心观察某一个人的面部特徵,这须要时间和经验,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学得会的。」方如苹道:「那要多少时间?」凌君毅道:「这很难说,像你这样聪明的人,有三两个月的时光,认真体会,也行够了。」方如苹脸上一红,「嗯」了一声道:「我笨死啦。」就在此时,瞥见通向暗房的那道暗门,缓缓开启,祝文华一手挟着一个青衣女子,大步走了进来。方如苹慌忙起身,迎了上去。问道:「舅舅,这人……咦,她是桂花。」祝文华把桂花往地上一放,对凌君毅、方如苹二人道:「挂花给我送的参汤有问题。」凌君毅道:「这麽快就动手了?」方如苹道:「舅舅,那现在我们怎麽办?」凌君毅灵机一动,道:「现在自然要该我上场了,只是这个桂花……对了,方姑娘,就由你扮作挂花,这样敌人一定想不到。」祝文华一直没有说话,这时道:「凌老弟果然心思敏捷,事不宜迟,凌老弟赶紧给如苹化妆吧。」当下凌君毅迅速地将方如苹易容成挂花的样子,方如苹望望凌君毅,依依地道:「凌大哥,你身入虎灾,可要小心呀。」凌君毅笑道:「方姑娘但请放心,我还没把这些贼人放在眼里。」方如苹说道:「不,四川唐门、岭南温家的两位老庄主,都是雄霸一方的人物,武功自然也不会太弱。再说少林寺药王殿主持乐山大师,更是少林寺的一流高手,他们被劫持之後,一去就查无消息,足见贼党厉害,凌大哥千万大意不得。」凌君毅看她说话之时,一脸俱是关切之色,心头一阵感动,勉强笑道:「他们武功虽高,是被人家迷倒了运出去的,只好任人摆布,这就和我不同,我既末被他们迷倒,自会处处留心,你快出去吧。」方如苹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那麽我要到哪里找你去呢?」她当着舅舅面前,这句话是鼓着勇气说出来的,姑娘家要去找一个大男人,其心意不是表露得很明显了麽?

凌君毅道:「姑娘一个人不可再到江湖去乱闯了,等我救出家母,会到这里来看你的。」方如苹心中暗暗说道:「不,我不要留在这里,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找你。」但这话她只是心里在想,并没说出口来。

祝文华自然看得出自己甥女情有所钟,但时间紧迫,急忙低声道:「如苹,桂花送来多汤,时间已经不早,你该走了。」方如苹拿眼望望凌君毅,只好往外走去。祝文华一手捻须,说道:「凌老弟,你机智过人、自然毋庸老夫叮嘱,老夫在此预祝你顺利救出令堂,再来敝庄一叙,莫要让如苹望穿秋水。」凌君毅脸上一红,抱抱拳道:「多谢庄主金言。」祝文华微微一笑道:「凌老弟,恕老夫不送了。」凌君毅不再多说,便举步走出密室,身後书橱,也缓缓阖起。这时方如苹端起漆盘,俏生生地掀帘走了出去。凌君毅缓步走近逍遥椅,舒适地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暗中运气调息。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接着响起殷总管尖沙的声音,在门口低声说道:「启票庄主,属下有紧急之事面报……」凌君毅当然没有出声。过了半晌,殷总管敢情没听到庄主的声音,接着说道:「庄主可是睡着了麽?」他明知祝文华喝下参汤,此刻已经昏迷过去,但他还是不敢丝毫大意,话声出口,人却依然站立门口,并末立即进来。

这样又过了一会,殷天禄口中「噫」了一声,惊异地道:「这就奇了,庄主内功何等精湛,怎会睡得这麽沉?」这话正是他破门而入的理由了!殷天禄这回大着嗓门高声叫道:「庄主,庄主怎麽了?」这书房四周,早已布置了他的党羽,再大声叫喊,也不伯惊动了人。

他喊声出口,但听「砰」的一声,书房门被他一掌推开,门帘掀处,人已经冲进房中。目光迅速一瞥,发现祝文华双目紧闭,已在逍遥椅上昏睡过去。殷天禄故作吃惊,一步掠到椅前,急急问道:「庄主,庄主,你怎麽了,快醒一醒。」伸手在祝文华额前摸了摸,脸上飞闪过一丝阴笑,突然双手齐发,十指连弹,闪电般点了祝文华胸前八处大穴。凌君毅早有准备,默运护身真气,护住了全身穴道,自然不会被他点闭要穴。但躲在密室里的祝丈华,却不知道凌君毅已经练成护身真气,看得暗暗惊凛,心中想道:「殷天禄原是黑道出身,武功本己不弱,近年又经自己点拨,一身所学,就是比之当代一流高手,亦无多让。他这连点八指,出手极快,认穴极准,凌老弟纵然末被他们迷药迷倒,但却仍然受制於人,无异是羊落虎口了。」殷天禄直起腰来,缓缓走近南首窗前,伸手拉开窗帘,开启窗户,从桌上取起烛台,向视窗晃了三晃。过没多久,「唰」的一声,一道人影,穿窗而入。殷天禄慌忙迎上一步,拱手道:「侯兄请了。」那飞身边来的是个瘦长青衣人,冷冷说道:「殷兄如期交人,此功不小。」凌君毅听得心中-动,暗道:「这姓侯的莫非就是侯铁手?」但因两人都在身前,不好睁眼偷瞧。殷天禄乾笑道:「侯兄好说,兄弟接到上面谕令,立即着手布置,差幸能如期交差,哪能说得上功劳?」说到这里,指指逍遥椅上的祝文华,说道:「祝庄主就在这里这书房四周,都己布下兄弟心腹,如何把他运走,悉听侯兄指示。」瘦长青衣人道:「此事不劳殷兄费心,兄弟自会把他带走的,只是殷兄安排的出庄路线,该不会有任何问题吧?」殷天禄道:「侯兄放心,决无问题。」瘦长青衣人说了声:「很好。」回身朝南首窗口,举手击了三掌。但听又是「唰」、「唰」两声,两道人影飞快地从窗外掠入。那是两个身穿灰衣的大汉,一个肩上,还背着一只麻袋。瘦长青衣人向两个灰衣大汉挥挥手,指着祝文华道:「把他装入袋中。」两个灰衣大汉躬身领命,一个张开袋口,另一个抱起凌君毅身子,放人麻袋中紧紧紮好。瘦长青衣人道:「兄弟走了,这里该如何善後,殷兄不用兄弟交代吧?」殷天禄连连点头道:「兄弟知道,侯兄请吧。」瘦长青衣人没说话,伸手向两个灰衣大汉打了个手势,飞身穿窗而出。两名灰衣汉子毫不怠慢,由其中一个背起麻袋,另一个紧随他身後,两人动作敏捷,跟着青衣人飞纵出窗,脚尖点动,不过两个起落,便已超围墙,消失不见。凌君毅被装在麻袋之中,他们说的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只觉麻袋被人背在背上,起伏纵跃,不多一会,便已出了龙眠山庄。大概奔行了十几丈路,突然停了下来。

只听前面不远有人问道:「得手了吗?」接着是侯铁手的声音回道:「回公子,已经得手了。」凌君毅心中一动,暗道:「侯铁手称他公子,那是在开封街上遇到的蓝衣田公子了。」只听田公子道:「很好。」敢情田公子话声一落,转身就走,於是背麻袋的汉子也很快跟着奔行。

凌君毅细听脚步声,一共只有四个人,那是蓝衣人田公子,侯铁手和二个灰衣汉子。只来了四个人,就敢深入龙眠山庄,劫持潜龙祝文华,虽说龙眠山庄已有理伏内线,但这帮人的胆子,也算大到了极点!这回足足奔走了顿饭工夫之久,估计离龙眠山庄,少说也有十几里路,一行四人才又停下步来。

只听道旁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迎着道:「公子回来了?」田公子只用鼻孔「唔」了一声。

接着有人打起车帘的声音,田公子一脚跨了上去。同时,背麻袋的汉子把麻袋从肩头放下,迅速解开袋口,两名灰衣汉子扶着凌君毅上车。凌君毅双目紧闭,装作昏迷,任由他们摆布,只觉车厢甚是宽大,两名汉子把自己放在右首,靠窘车厢坐定,便自退去,接着,侯铁手也跃上二牢来,傍着自己坐下。接着,车子开动了,驾车的扬起马鞭,在空中劈拍作响,於是马蹄声,车轮声,夹杂响起,车行由慢而快,车厢也随着起了轻微的颠簸。

凌君毅虽没睁开眼来,但可以想得到这辆马车,定是相当华贵、不但车厢宽大,装饰考究。就拿由两匹马如此宾士,车身只有轻微的颠簸这一点来说,也可见这辆车在打造之时,设计何等精细?凌君毅知道这主仆二人,武功极高,防他们瞧出破绽来,是以只是靠着车厢,任由车子颠簸,闭目养神。反正自己已经混进来了,他们自会把自己送到要去的地方,半途中用不着偷瞧。车上的田公子和侯铁手,也各自闭目而坐,谁也没有说话。两匹马奔行极快,真有风驰电掣之势。天色已由黑夜到了黎明,车厢中渐渐有了光亮,凌君毅更是特别小心,不敢丝毫大意。奔行的车子,渐渐缓了下来,终於在林边停住,两个驾车的汉子很快跳下车座。树林前面,好像早已有人等候,这时只听有人趋近牢厢,隔着帘子,恭声说道:「小的褚松九,给公子请安。」田公子连头也没动,只打鼻子里「唔」了一声。

侯铁手冷冷地道:「你给公子准备的早点呢?快拿上来。」那人连声应「是」,打开车门,恭恭敬敬地递上两个朱漆食盒。侯铁手伸手接过,那人立时放下车帘,退了开去。此时早已有人卸去马匹,另外换了两匹健马,套好车子,敢情连赶车的汉子,也换了班,车子又开始向前缓缓驰去。

只听车後响起那姓诸的人的声音说道:「小的恭送公子。」车上当然没人回答他。

凌君毅心中暗道:「这帮人行事果然周密,这样就可以昼夜不停地赶路,只不知他们贼窝究竟设在哪里?

侯铁手打开食盒,恭声道:「公子,请用早点。」田公子接过食盒,独自吃了起来。凌君毅坐在边上,鼻中闻到一阵阵的香味,那好像是一盘牛肉蒸饺和一碗牛肉汤。看人吃东西,本来就会口谗凌君毅虽没睛眼,但鼻子可闻到了,一时只觉自己腹中甚是饥饿。侯铁手伺候着田公子用过早餐,自己才打开食盒,草草吃喝完毕,随手把两个食盒扔出车外,一面说道:「咱们中午要不要给这位祝庄主准备吃的?」田公子说道:「不用,他要十二个时辰,才会醒转。」凌君毅暗暗叫了声「糟糕」,十二个时辰才能醒转,那就得整整饿上一天一晚了。

车行如飞,中午时分,赶到一处集镇,车在路旁停了下来,田公子和侯铁手,不用下车,果然又有人送上精致食盒,还有一壶酒香四溢的陈年花雕。赶车的也有人送来饭莱,在树荫下饱餐一顿,继续上路。要假装一个昏迷不醒之人,只须闭着眼睛,蜷伏不动就可以了,这本来是极为简单之事,什麽人都会;但要你蜷伏一天一晚,原式不动,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如果换上一个平常人,这许多时间下来,一双尊脚,不麻得像有千百支针尖在扎你才怪。这一点,凌君毅当然不在乎,他内功精纯,闭目调息,体内气血保持畅通,自是不会有麻木之感!他最感难受是腹内空空,禁不起他们酒香肉香的诱惑,当真馋涎欲滴!酒醉饭饱,田公子又仰起头,靠着车篷打起吨来。两匹健马展开脚程,车轮像飞-般朝前猛滚,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天色已由黄昏渐渐黑下来了。

这一晚一天,据凌君毅的估计,少说也宾士了三百来里路程,自黄昏时间开始,车子已经相当颠簸,如今车厢摇晃得更厉害了,赶车的皮鞭在空中不停地发出「劈拍」声响。显然这辆马车,已经从大路转入小径,再由小径转入山径,此刻正在向某一山区宾士!这样又过不差不多一个时辰,车行忽然又平稳下来,好像驰上了一条平整的眇石道路,车辆发出轻快的沙沙之声。突听前面不远有人大声喝道:「天造地设。」凌君毅听得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已到地头,这人喝出来的,敢情是暗号了。」心念方动,只听侯铁手探出头去,沉哼道:「不长眼睛的东西,你没看清这是什麽人的车麽?」只听左右两边,同时响起四五个汉子的声音,说道:「属下叩见楚仙子。」侯铁手怒喝道:「混帐东西,车中是公子。」那四五个汉子忙道:「属下不知是公子,还望公子恕罪。」车子早已驰了过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果然已到地头了。」不大工夫,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驾车的汉子迅快地一跃下车,打起车帘。田公子回头向侯铁手吩咐道:「叫他们把祝庄主送到贵宾室休息,我立时去见义父。」说完,转身下车而去。

侯铁手跟着纵下车,朝不远处两个灰衣汉子招招手道:「你们把他扶进去。」凌君毅趁侯铁手下车之时,目光迅速朝车外一扫。只见车子停在一座高大的庄院前面,这座庄院,是建在一处山麓间,四外山峦重叠,似是在群山之中。这时两名灰衣汉子已经奔了过来,跃入车厢,左首一个汉子立即取出一方黑中,给凌君毅蒙上眼睛,这真是多此一举的事,被运来的人,本来都是昏迷未醒,何用再缚上眼睛?也许这是例行公事。

凌君毅自然任由他们摆布,那两个汉子半抱半扶,把凌君毅扶下车子,然後由一名汉子蹲下身子,背起凌君毅,往里行去。侯铁手走在前面,两个汉子跟在他身後。凌看毅虽被蒙住了眼睛,但他细心谛听,还可以辨别得相当清楚,侯铁手三人走的不是正门,而是向左首一道侧门行去。到得门前,另一名汉子很快趋上前去,越过侯铁手,在门上轻轻叫了三下。

只听「啪」的一声,门上打开一个小窗,一个苍老声音喝道:「什麽人?」侯铁手慌忙介面道:「吴老,是我,候铁手。」那苍老声音「唔」了一声,又道:「权杖呢?」侯铁手缴验了权杖,接着便听侧门呀然开启,那苍老声音道,「进来。」侯铁手率同两个汉子,大步而入,身後又响起一阵栓门落锁之声。侯铁手一行三人,鱼贯而行,脚下极快,凌君毅从他们转弯抹角的行动上推测,应该是穿行回廊,绕过了几重院落。未几又来到一道门前处,仍由那名汉子趋上前去,伸手叩了两下铜环,立即退下,这回,门靡开启之时,地上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使人感到那门似乎十分沉重。凌君毅心中了动,暗道:「铁门。」侯铁手照例走上前去,缴验过权杖,回过身来道:「把他交给我。」背负凌君毅的汉子口中应了声「是」,立时蹲下身子,把凌君毅放在地上。侯铁手双手托起凌君毅身子,说了句:「你们在这里等着。」就大步走了进去。

这道铁门,在侯铁手走进去之後,又是一阵轧轧轻震,关了起来。看来这里不但是道铁门,而且还是由机关操纵的。凌君毅迅速付道:「此处防守如此严密,不知究竟是什麽地方?」心念转动之际,但觉天风吹来,耳中依稀听到一片枝叶摇曳之声,宅院之中,听到风吹枝叶,那是到了後园。侯铁手脚下走得极快,但路径分明十分曲折,足足走了盏茶工夫,凌君毅鼻中闻到一股清香的兰花香气!就在此时,侯铁手忽然驻足,伸手在一道木门上轻轻扣了两下。但听木门开启,响起-个娇脆的少女声音,说道:「什麽人?」侯铁手道:「在下侯铁手,奉公子之命,送人来的。」那娇脆女子道:「这人是谁?」侯铁手道:「他是龙眠山庄庄主,你可得好好伺候。」娇脆女子道:「好,你把他送到里面去吧。」说完,便转身往里行去。侯铁手随在她身後,走人屋去。凌君毅心中暗道:「这里大概就是贵宾室了。」有人打起门帘,接着娇脆女子又道:「你把他放在塌上就好。」侯铁手依言把凌君毅放到一张锦榻之上。

娇脆女子问道:「这位祝庄主要什麽时候才会醒来7」这话对凌君毅十分重要。

只听候铁手道:「大概在二更时分。」娇脆女子轻「啊」了一声,道:「现在已经是初更了,还有一个更次。」侯铁手唔了一声,说道:「在下告退。」娇脆女子跟着出去,关上了门,又回身进来,走近榻前,伸手替凌君毅解去缚在眼前的黑中,然後拉过一条薄被,轻轻替凌君毅盖在身上。只要看她的动作,定然是受过训练,善伺人意的俏丫头不知他们费了如许周折,把祝文华等人弄来此地,究竟有何目的凌君毅心中想着,却不敢睁开眼来,因为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娇脆女子的呼吸声音,她就站在锦榻前面,也许她正在打量着自己,不,她打量的是龙眠山庄庄主潜龙祝文华。

凌君毅仰卧在锦榻上,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一下,因为眼珠动转动了,就表示这人快要醒了。此时他能感觉到的只是这张锦榻很柔软,很舒服,榻上的被褥都是绫罗的,使人觉得光滑轻暖。娇脆女子只站在榻前打量了几眼,就悄然退去。凌君毅一直等她走出房门,听到轻微的放下门帘声,他依然没有睁开眼来。这是临行时,师父一再交待他的话:「徒儿,以你自下的身手,江湖上已经没有不可以去的地方。只是行走江湖,武功只有三分可靠,还有七分,全靠机智。为师有一句话,你必须常记在心,那就是「胆愈大方心愈细」,不论遇上何事,都得谨慎行事。」凌君毅没有江湖经验,但他胆够大,心也够细。

这时,娇脆女子纵然出去了,他依然闭目躺卧如故,动也没动这不是他故意装作。而是在默运玄功,凝神谛声,要是这间房中仍然有人的话。一定会有呼吸。过样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凌君毅已可相信屋中确实没有第二个人,这才缓缓睁开眼来,他虽然睁的只是一条眼缝,但已可看得相当清晰!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卧室,不但宽敞,而且美观,在柔和的灯光之下,室内每一件陈设,无不精致绝伦、放的位置,也无不恰到好处,使人觉得华而不俗!凌君毅只看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心中盘算着如何应付未来的局面,那似乎只有以不变应万变。时间又过了将近个把更次,房门口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凌君毅知道时间已到了,他躺在榻上,长长吁了口气,就沉声道:「什麽人?是桂花麽?老夫没有呼唤,你来作甚?」随着话声,倏地睁开眼来,这一睁眼,他突然翻身坐起,目光转动之际,他给怔住了!这是故意装作、他两道眼神,紧紧盯在掀帘而入的青衣女子身上,一眨不眨,过了半晌,才惊异地道:「你是什麽人?这……这是什麽地主?……老夫怎会躺在这里的?」一口气,问出了三句,正显示他心头有着无比的惊讶!

那青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有着颀长而苗条的身材,和一张甜美而抚媚的脸孔。欢胸耸得很高,胸口接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和一个金锁,左右两边,垂着两条又粗又黑的发辫。她生得自然很美,但除了美之外,她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魅力,可以使大多数男人看了她,就会动心。她此刻一手托着一个白玉盘,一手掀着门帘,刚跨进房门,就遇上凌君毅一连串的问话。她脚下一停,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瞟着凌君毅,嫣然一笑。这一笑,红菱轻绽,露出了那白玉般的贝齿,笑得好不妩媚!只听她带着三分娇羞,七分甜美的声音说道:「祝庄主醒过来了,小婢迎春,就是派在这里伺候祝庄主的。」三句话,她只回答了一句,她叫迎春,是派来伺侯他的。

凌君毅已经跨下锦榻,脚下踏到又厚又软的紫红地毡,他依然望着叫迎春的青衣使女,问道:「姑娘快告诉老夫,这是什麽地方?老夫怎会到这里来的?」迎春瞧到凌君毅那双亮得发光的眼睛,一眨不眨盯在自己脸上直瞧,竟是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俏生生走到榻前,把白玉盘中一只细磁瓷碗,放到紫榴茶几之上,说道:「这是小婢特地给祝庄主炖的参汤。」凌君毅一手捻着黑须,徐徐说道:「姑娘还没有答老夫所问。」迎春低着头道,「我们这里是绝尘山庄,祝庄主是我家庄主慕名敦请来的贵宾。」她是派来伺候贵宾的,自然很会说话。

「绝尘山庄?」凌君毅心中暗暗思索:「江湖上似乎从来听说过绝尘山庄过名称?」他两道浓眉微微一摆,问道:「只不知你家庄主尊姓大名?」迎春微微抬脸,神色恭敬地道:「我家庄主姓戚,至於庄主的名讳,我们做下人的就不知道了。」明明她不肯说,却说得很婉转。

凌君毅听她这麽说,就不好再问,一手捻须,又道:「老夫想见见你们戚庄主。」迎春目光轻抬,辗然一笑道:「我家庄主好不容易把祝庄主请来,奉若上宾,自然要来拜会祝庄主的,只是……」她迟疑着没往下说。

凌君毅望着她,问道:「只是什麽?」迎春和他目光相对,又低下头去,低低说道:「只是,此刻已是二更天了,我家庄主已经睡了。」凌君毅代替祝文华前来,旨在侦查母亲的下落,自然不便硬来,闻言「哦」了一声,点头道:「很好,那麽老夫只有等到明天再不戚庄主见面了。」迎春道:「正是。」凌君毅忽然目**芒,注定迎春问道:「姑娘能否说说你们怎麽把老夫请来的?」迎春微微却步,柔声说道:「小婢只知我家庄主仰慕祝庄主英名,才把祝庄主敦请前来。至於如何把祝庄主请来的,小婢也不得而知。」凌君毅微微一笑,颔首道:「好吧,看来一切只有等明天见了贵庄主再说了。」迎春嫣然一笑道:「祝庄主果然是明白人。」她没待凌君毅开口,轻盈一笑,接着又道:「小婢是派在这里,侍候你祝庄主的,祝庄主若有什麽需要,只管吩咐小婢。「」凌君毅道:「好吧,如今没有什麽需要,既然已是深夜,姑娘请吧。」迎春星眸一转,说道:「这碗参汤,是小婢特地替祝庄主炖的,快要凉了。」凌君毅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她在这碗参汤之中,做了什麽手脚?」迎春见他没有作声,抿抿嘴,轻笑遣:「祝庄主只管放心,小婢决不会在参汤里下毒的。」凌君毅大笑道:「姑娘可真善解人意,就算姑娘下了毒药,老夫也不在乎。」一手端起瓷碗,掀开碗盖,就闻到一股人参的清香,当下毫不犹豫,缓缓喝了下去。

迎春「咭」的笑道:「祝庄主真的不怕小婢下毒麽?」凌君毅望着她捻须微笑道:「老夫相信姑娘不是下毒的人。」他纵然扮作四十出头的祝文华,但是他眼中闪着的是青年人的光采,迎寿每次接触到他目光,都会莫名其妙地脸红,这时不由自主地双颊飞红,低着头走上一步,说道:「祝庄主可以安歇了,小婢替你宽衣。」凌君毅一天两晚没进饮食,腹中原已十分饥饿,但喝下这碗参汤之後,顿觉精神大振,连饥饿之感也消失了,显然这碗参汤,真的没有什麽。

他看到迎春脸上娇红末褪,伸出一双纤纤玉手,要来替自己宽衣解带,心中不由大窘,忙道:「不用了,姑娘自己去睡吧。」迎春忽然低声道:「祝庄主昨晚服下的迷药中,含有散功毒药,目前一身功力,十去其七,只保留下三成左右,小婢奉劝祝庄主,既来之,则安之。」凌君毅听得一怔,望着迎春说道:「姑娘好意,老夫感激之至。」迎春双颊又是一红,低低说道:「小婢看祝庄主是一位英雄人物。」凌君毅一面连忙点头道:「多谢姑娘。」迎春收起瓷碗,朝凌君毅福了福道:「小婢告退了。」说完,转身掀帘而去。

此时二更方过,原是夜行人活动最好的时间,但凌君毅知道,这座庄院之中,定然守备极严,自己好不容易混了进来,在没有见到他们戚庄主之前,实在不宜轻举妄动。因此,迎春退出房去之後,他也安详地回到榻上,一手熄去灯火,在榻上盘膝运功。

※※※※※※※※※※※※※※※※※※※※※※※※※※※※※※※※※※※※※※方如苹因自己假扮了桂花,离开书房,她知道舅母这时已经入睡,不用再去伺候,便急步回到桂花房中,掩上房门,她心中早已盘算好了,舅父宣告失踪之後,龙眠山庄定然会乱成一片,自己今晚刚从凌大哥那里学会了易容术,此时正好改扮男装,悄悄离开龙眠山庄,暗中追踪贼人去。当下移了一把椅子,在临窗一张小桌边坐下,取过梳妆箱,打开镜盒,一面从怀中取出凌君毅分给她的易容药丸,正待把脸上易容药物洗去。突听窗下有人低声叫道:「如苹,快些开门。」方如苹听出是舅舅的声音,心头一怔,急忙收起易容药物,打开房门。祝文华很快闪了进来,一手掩上房门。方如苹迎着问道:「舅舅,你是怎麽来的?」祝文华微笑道:「舅舅是从地道里来的,桂花已经全招出来了。」方如苹道:「她怎麽说?他们准备把舅舅弄到哪里去呢?」她关心的只是凌君毅。

祝文华道:「她也不知道,她只是奉命督促殷夭禄,把老夫迷倒,另有接应的人。」末待方如苹再问,接道:「此刻为时紧迫,舅舅无暇和你多说,你速去书房,告诉殷天禄,书房中另有一间密室。舅舅的「绿云散」就藏在密室之中,你可领他到书架前面,假装找寻开启密室的机关,然後把他引人密室中去。」方如苹睁大双目,问道:「什麽叫「绿云散」?」祝文华道:「你不用多问,照我说的告诉殷天禄就好。」方如苹道:「我又不会开启密室的机关。」祝文华道:「傻孩子,你只要装个样子就好,舅舅会在里面开启的。」接着催道:「好了,你快去吧。」随手开了房门,一下闪了出去。

方如苹不敢怠慢,一口吹熄灯火,轻决地朝前院奔来,刚转出长廊,就看到殷天禄手中拿着一颗「珍珠令」,急匆匆迎面而来。当他一眼瞧到桂花,急忙挥挥手,低声道:「在下已经将事办妥了,你快回房去,这里没有姑娘的事了。」方如苹压低声音道:「慢点。」殷天禄听得一怔,忙道,「姑娘还有什麽事?」方如苹目光转动,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你随我到书房里去再说。」她已知桂花的身份,比殷天禄要高,因此口气极冷。殷天禄慌忙应了声「是」,没再多说,转身走在前面,两人脚下极快,转眼便已进入书房。方如苹举目一瞧,南首窗户,都已关好,而且还放下了窗帘,看来殷天禄是准备拿着「珍珠令」向上房报讯去的。他这番布置,传人江湖,舅舅不就成了门不开,窗不启,神秘失踪了?由此看来,四川唐门,岭南温家的老当家,神秘失踪,说不定都有内奸,甚至连少林寺也不例外。

她正在打量之际,殷天禄凑上一步,低声说道:「姑娘有什麽事,现在可以说了。」方如苹怕他听出自己口音,依然压低声音说道:「方才我忘了告诉殷总管,舅……」她差点叫出「舅舅」来,但说了一个「舅」就急忙刹佳,口气一顿,接下去道:「就……是……」她急中生智,声音说得更低:「就是庄主书房里还有一间密室,「绿云散」就藏在密室之中。」「书房中密室?在下怎会一点也不知道?」殷天禄眼中神采连闪,急急问道:「姑娘,你可知暗门在哪里吗?」方如苹道:「我只看过一次,那是……」她假作思索之状,转身一阵摸索。

殷天禄讨好地道:「属下身随祝庄主十余年,还不及姑娘才来三年,就有如此收获……」方如苹冷冷哼了一声,就在此时,但听一阵轻震,两排书厨缓缓朝两边移开,露出一道暗门。方如苹故作喜容,兴奋地道:「果然给我找到了。」突听舅舅的声音,以「传音入密」在耳听响起:「如苹,你要让殷天禄走在前面,记住,至少要和他保持五尺距离,不可太近。」方如苹知道舅舅精於土木消息之学,上次密室开启之时,自己一高兴,正要冲进去,就被他出声喝住,看来这密室之中,定然有着极厉害的埋伏,心念一动,就低声说道:「现在可以进去了。」殷天禄从几上取过烛台,走到暗门口,便自停步,凝足自力,朝里望去,密室之中,一片黝黑,哪想看得到什麽?显然他也知道祝文华精擅机关消息,不敢贸然进去。方如苹看他踌躇不前,不觉冷笑道:「殷总管,咱们时间不多。」殷天禄连连陪笑道:「是,是,兄弟是要进去瞧瞧。」他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朝里走去。方如苹和他保持了五尺来远,跟着走入密室。就在方如苹跨进密室之後,身後两扇门户,已经悄无声息地关了起来。

殷天禄究竟追随祝庄主达十几年之久,对机关消息,平日听得多了,自然也略通皮毛。此刻身後门户关将起来,虽说没发出什麽声音,但地底总有些轻微的震动。殷天禄反应极快,迅速转过身来,方才进来的门户,已经变成一道墙壁,哪里还有门户的痕迹?这一下,他一张紫脸,顿时变了颜色,一手拿着烛台,向方如苹问道:「是姑娘关上的麽?」方如苹惊诧地道:「没有呀!我跟着你身後进来,联手也没动过一动。」殷天禄耸然道:「不对,这道门户,既已开启,决不会自动关闭,看来这密室之中,另有操纵的人了。」方如苹心中暗暗骂道:「这人果然是个老奸巨滑。」一面故作害怕之状,说道:「这密室里会有谁呢?」殷天禄脸色凝重,两道炯炯目光,直注在左首那张雕花木榻,沉喝道:「你是什麽人,还不给我起来?」烛光照处,原来榻上当真直挺挺躺卧着一个人,身上覆着一条薄被,蒙住头脸,看不出是谁。这密室黝黑如漆,无端看到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榻上,委实有些恐怖。方如苹要是事先不知道躺着的是她舅舅,准会尖叫起来。那人拥被高卧,对殷天禄的喝声,恍如不闻。

殷天禄怒哼道:「阁下再不起来,殷某就要不客气了?」那人依然没有作声。殷天禄双目炯炯,右手五抬微屈,当胸待发,倏地直欺过去,一把掀起薄被。

这一刹那,殷天禄目光直视,身子陡然一震,整个人几乎僵住了!他左手还拿着烛台,方如苹虽没跟上去,但仍可看得清楚,榻上躺着的是一个女子,长发披散,一张鹅蛋脸,色呈青绿,定着双目,连眼睛都是绿的!绿色,本来是柔和鲜艳的颜色,并不可怕。但人的脸孔,可绿不得,这一绿,就简直比鬼还要难看。这女子正是桂花!一望而知她已经死了,是中了某种剧毒死的。方如苹从没见过这等恐怖的死状,她双脚发软,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赶忙移开双目,不敢再看。殷天禄为人何等机警?一眼看到榻上中毒而死的桂花发绿的屍体,立即意识到情形不对,霍地转身过来,目注方如苹,厉声道:「你是什麽人?」方如苹和他相距足有八尺来远,她早就听到舅舅「传音入密」要她站着不可再动,闻言不觉挺了挺胸,哼道:「你说呢?」殷天禄倒也不敢轻视於她,因为已经看出桂花身中之毒,正是龙眠山庄最厉害的「绿云散」,而且她既敢把自己诱入密室中来,必有对付自己策,因此他不敢逼得太近,只是凝立不动,色厉内茬,缓缓吸了口气,说道:「你不是桂花?」方如苹还末开口,突听一个清冷的声音,介面道:「她本来就不是桂花。」殷天禄进来之时,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密室中除了榻上卧着的人,根本没有第四个人。如今已经知道躺卧的只是桂花屍体,那就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但这说话的人,明明就在密室中,而且说这句话的口音,他听了十几年,耳熟能详,不用看,就知道是谁。这一瞬间,殷天禄几乎如遭雷硕,心头不觉大惊,急循声望去,果见左首一座书橱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来。这人背负两只手,脸上还含着笑容,只是双目之中,射出两道森寒的目光,不怒而威,却直向殷天禄射来!就凭这两道眼神,殷天禄已确定他是真正的潜龙祝文华,丝毫不假。他心念闪电一转,忖道:「难道那侯铁手接去的,不是庄主本人?」祝文华缓缓抬头说道:「殷天禄,你还有何说?」殷天禄脸如死灰,汗出如池躬身道:「庄主恕罪……」祝文华一手捻须,一手依然背在身後,冷冷说道:「你说,你勾结的那帮人主脑人物是谁?」殷天禄礼貌地道:「庄主明鉴,属下一时糊涂……」他用眼看了方如苹,又道:「这一切都是桂花出的主意,属下连对方来历,一无所知。」祝文华怒哼道:「你明知桂花是苹儿改扮的,还想抵赖麽?」殷天禄为人城府极深,他明明看到桂花中毒身死,躺在榻上他这麽说,就是想从祝文华口中,套出这假扮桂花的人是谁。他心中,原已怀疑可能是庄主的爱女雅琴姑娘,没想到会是表小姐如苹。当然,方如苹也好,她是庄主的甥女,只要能一举擒住方如苹,自己就可以死里逃生,他听了祝文华的话,不觉又朝方如苹了一眼。这一眼,他是暗中计算着三方面的距离,方如苹和自己相距约有八尺光景,而庄主站在左首书橱前面,跟自己和方如苹都相距在一丈二三尺左右。这是个好机会,除了冒险一试,否则以庄主的手段,自己只有一死!心念闪电一动,想到如何稳住庄主,自己才能向方如苹突起发难,当下故意装出一脸惶恐之色,连连拱手道:「庄主容禀……」突然一个急旋,身形横闪而出,朝方如苹飞扑过来。

这一下,他出其不意,身法奇快无比,祝文华固然来不及出手救援,就是方如苹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向自己扑来,而且一下就欺到面前,心头不由大吃一惊,口中尖叫一声,慌忙往後退出一步,但见殷天禄一只右手,已经朝自己肩头抓下。就在此时,突听祝文华哈哈一笑道:「苹儿不用慌张。」话声未落,但听接连响起几声「嗒」、「嗒」金铁交鸣!方如苹定了定神,举目看去,只见飞扑过来的殷天禄,手被铁环扣住,高高吊起,两脚足踝,也被地板上冒出来的两个铁环紧紧扣住。心中暗道:「难怪舅舅要自己站着,不可移动。」殷天禄双手双脚全被铁环扣住,一个人连半分也挣动不得,不觉长叹一声道:「属下心智不如庄主,难怪都落在庄主计算之中了。」祝文华大笑道:「你探套老夫口气,早就存下计算苹儿之心,老夫连这点心机都没有,龙眠山庄还能在江湖上立足麽?」话声微顿,接着说道:「不过今晚若不是苹儿赶回来报讯,老夫一样着了你们的道儿。」殷天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望望方如苹道:「表小姐怎会知道的?」方如苹得意地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看到德丰裕门口五匹天青杭纺,就知道是你了。」殷天禄脸色连变,没有作声。

祝文华道:「殷天禄,你追随老夫已有十余年,平日尽忠职守,从无错失,怎会忽生异心,实在叫人寒心得很。」殷天禄低首不言。

祝文华脸色突然一沉,浓哼道:「别人也许不知老夫的手段,你随我甚久,应该清楚得很。」殷天禄脸色惨变,说道:「属下追随庄主十数年之久,承蒙庄主厚待,不但未能报答,反而为人所用,实是愧对庄主。一失足成千古恨,属下只有一死赎罪了。」祝文华道:「老夫念你相随多年,只要你将功赎罪。」殷天禄惨笑道:「迟了,庄主这话早一些说,也许还来得及,现在已经迟了。」祝文华目光直注殷天禄脸上,说道:「你说如何迟了?」殷天禄道:「属下已经吞下了毒药。」祝文华神色微黯,说道:「你既能为人所用,怎麽不能为我所用?」殷天禄道:「属下是一死谢罪。」祝文华突然问道:「咱们庄上还有几个奸细?」殷天禄张了张嘴,瞪大双目。

祝文华目光凝注,看他张口形态,似是说的「八」字,急忙又问道:「都是你引进来的人吗?」殷天禄不知有没有听清楚,一颗头好像点了一下,但却下垂了下来。

方如苹道:「舅舅,他死了麽?」祝文华缓步走了过去,伸手在殷天禄胸口按了一按,点头道:「死了。」举脚在地上轻轻一跺,但听「嗒」、「嗒」两声,扣在殷天禄手脚上的铁环,忽然放开,殷天禄一个身子「啪哒」一声,跌落地上。祝文华一言不发,跟着跨上一步,从身边取出一个绿玉小瓶,用指甲挑了少许粉末,弹在殷天禄口鼻之间。

方如苹问道:「舅舅,桂花也是服毒自裁的麽?」祝文华道:「她说她不是「珍珠令」的人,愿意说出经过,她是被一个叫侯铁手的人买来,命她传递消息的,要我饶她一命,自然不肯服毒自裁了。」方如苹道:「那是舅舅杀死她的了?」祝文华道:「不错,老夫看她举动,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话声未落,方如苹突然尖声道:「舅舅,他脸色也变绿了。」祝文华道:「孩子,不用怕,你快随我出去,先去改扮一下,咱们令晚就得追下去。」方如苹听得一喜,问道:「舅舅是说追踪凌大哥下去?」祝文华道:「不错,桂花和殷天禄都说不出「珍珠令」那帮人的首脑是谁,贼巢在何处,咱们只好暗中跟随凌老弟下去,到了地头,也好给他打个接应。」方如苹喜得跳了起来,道:「舅舅你真好。」说到这里,忽然柳眉一蹩,说道:「但他们掳去凌大哥,已经走了快有一个更次了,咱们到哪里追去?」祝文华微微一笑道:「舅舅早已派人用赘犬引路,暗暗尾随下去,而且要他们沿途留下标记,还怕找不到麽?」方如苹喜道:「原来舅舅早就安排好了。」祝文华一手捻须,微微一笑逍:「不用说了,快回房改扮一下,我去收拾了庄中好细,咱们就好上路了。」方如苹道:「舅舅,这两具屍体……」她这一回头,口中不觉惊「咦」了声。原来锦榻上躺着桂花和倒卧地上的殷天禄两具屍体,这一瞬工夫,都已不见,地上只剩下一小滩绿水。

祝文华叮嘱道:「苹儿,还有一件事,你得小心,莫要惊动了你表姐。雅琴那丫头,也是个没缰野马,让她知道了,就非跟着去不可。」方如苹道:「舅舅只管放心,我省得。」第一部【第八章】绝尘山庄「第八章」绝尘山庄天亮了,凌君毅刚下床,俏使女迎春便手端银盆,掀帘走了进来,眼波流动,嫣然轻笑道:「祝庄主,请洗脸了。」当然,这里是接待贵宾的宾馆,一切都是新的。这是新的一天开始,凌君毅是有为而来,倒是大有既来之则安之的风度。迎春等他盥洗完毕,伺侯着道:「祝庄主早点要用些什麽?小婢好吩咐下去。」凌君毅乘机笑道:「你们这里,要什麽有什麽吗?」迎春巧笑倩然,说道:「庄主为了适合贵宾的口味,特地从个地聘请了几个名厨,掌理厨事,就拿点心来说,苏扬川广面点,甜咸齐备,荤素俱全,只要叫得出名称,厨下就做得出来。」凌君毅心中不觉一动,一手拈须,沉声问道:「听姑娘口气,你们庄主请来的贵宾好像不止老夫一个?」迎春抿抿嘴,笑道:「小婢也不清楚,这一带,几幢精舍,都是贵宾住的。」接着「嗯」了一声,扭动腰肢,娇声道:「祝庄主要些什麽?小婢好吩咐下去咯。」凌君毅心中暗骂道:「好个狡黠的丫头。」一面含笑道:「老夫早晨习惯吃稀饭。」迎春眨着一双发亮的眼睛,笑道:「稀饭现成有,小婢再要他们配几式细点好了。」说完,转身欲走。

凌君毅道:「姑娘且慢。」迎春回头道:「小婢叫迎春,迎春花的迎春,祝庄主该叫小婢的名字,祝庄主的称呼,小婢可不敢当,万一给庄主听到,小婢就会遭到斥骂了。」她没待凌君毅开口,接着问道:「祝庄主还有什麽吩咐?」凌君毅道:「老夫清晨起来,一向有散步的习惯,可以出走走麽?」迎春看了他一眼,嫣然笑道:「咱们这里,三面环水,水外环山,园中有四时不谢的花木,景色宜人,祝庄主是庄主请来的贵宾,自然到处可去。等祝庄主散步回来,早点也就送来了。」到处可去,难道他们不怕「请」来的「贵宾」逃走?

凌君毅道:「好,那麽老夫就出去走走。」迎春替他打起帘子,凌君毅跨出卧房,卧房外是间宽敞而精致的客堂,阶前小庭院中,两排花架,放着二十来盆春兰,兰蕙盛放,清香袭人。

迎春抢在前面,替凌君毅开启了朱红木门,跟着走出,一面说道:「祝庄主初来,对咱们这里,地理不大熟悉,要不要小婢替祝庄主略作说明?」凌君毅拂须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迎春瞟了他一眼娇笑道:「小婢读书有限,祝庄主咬文嚼字,小婢就听不懂了。」接着用手指点远处,说道:「这座花园,占地百亩东、南、西三面环水,北首是插天高峰的百丈峭壁,正南五楹华屋是绝尘山庄本庄,我家庄主就住在那里。由绝尘本庄沿廊向来,是「撷古斋」。往北行,就到贵宾区,一共五幢精舍,咱们这里是第三幢「兰苑」。由贵宾区向西,是「天启堂」。沿廊向南行是「晚香阁」,再过去是「看剑阁」,和「撷古斋」一东一西,遥遥相对。中间有一座大假山,山上是「朵云亭」,亭中可览全园景色,大概的情形,就是这样了。」凌君毅不住地点头,含笑道:「多谢指点。」迎春嗤地笑道:「祝庄主这麽说,折煞小婢了。」凌君毅手捻须,微微一笑,缓步向一条白石小径上行去。这座花园,果然占地极广,到处都是茂林修竹,花香鸟语,亭台楼阁,丹碧相映!人行其屯但觉清风徐来,俗虑皆涤,有谁相信大好园林,竟是江湖动乱之源的「珍珠令」发号施令之所。

凌君毅听了迎春的述说,对俗大一座林园,大致上已经有了一个概念,心中暗想:「自己初来,最好是到假山上的「朵云亭」去,看看全园形势。」心念转动,就缓步徐行,向中间一条路上转去。不多一会,果然到`假山前面。但见叠石成山,玲珑剔透,山石之间,遍植细竹,廊腰缦回,曲径凌空,极具匠思,虽是一座假山,也足有普通一座小山大小,十余丈高下,山上有亭,自然是「朵云亭」了。

凌君毅拾级而上,亭内朱栏曲折,装饰豪奢,凭栏远眺,果然全园景物,尽收眼底。但凌君毅这一远眺,不觉怔住了!他昨晚虽在下车之时,被他们拥黑布蒙着眼睛,但在侯铁手出下车之後,他曾也记忆得清清楚楚。据自己推想,这後园位置,该是在大庄院後面,最多隔着一道相当高的围墙。由於被「请」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无意中服下了他们的迷药,而且迷药中,又被掺入了散功之药,纵是武功再高的人,也只能保留下二三成功力,若要从相当高的围墙越墙而逃,已绝无可能。当然,他们一定也会在四周派上高手在暗中监视,严密防范,这不是光凭想像,事实也应该如此之事,但凌君毅此刻看到的,竟然全不是那回事。俏使女迎春说的没错,这座花园,三面环水,北首是插天高峰,百丈峭壁,照说,花园南首,应改是大庄院,但此刻看到的只是五榴雕梁画栋的「绝尘山庄」。

「绝尘山庄」南面,是一条足有十余丈开阔的江面,江对岸,垂柳如线,青山隐隐,哪有什麽大庄院?再看东、西两面,同样是江水围绕,江岸绿树成阴,林外青山如屏!昨晚明明是马车直达大庄院前面,才下车的,如果是隔着一条江面,马车如何能够飞渡?自己明明看到高墙逾丈,庄院巍然,那座大庄院又到哪里去了呢?从昨晚到现在,自己始终保持着清醒,决不会被人转移到另一处地方。

他不敢相信,再回头北望,那座高峰插天,峭壁百仞,却有些眼熟,那是昨晚看到的大庄院後面的那座山峰。奇也就奇在这里,大庄院不见了,这座山峰却仍然存在,这就证明自己昨晚没有看错。他心中愈觉惊异,也愈觉此中必有蹊跷!当然,纵有蹊跷,一时也无法找出它的所以然来的。「绝尘山庄」这名称起的一点也不夸张,三面环绕着十余丈宽的江面,确实与世隔绝,插翅难飞!凌君毅本来只是为了察看全园形势,如今心中虽然疑团莫释,但总算着清楚了,於是就循着原径,朝「兰苑」而来。

还有一点,使他感到奇怪的,他竟然没有遇上一个人,好像主人对他相当放心,压根儿就没有派人暗中监视他的行动。好像被「请」到「绝尘山庄」之後,就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到处可以任意走动。愈是这样,凌君毅的心头,疑念也愈来愈重。他们费尽心机,把这些「贵宾」请来,究竟有何图谋呢?总不至於把这些人供奉在花园里,当一辈子「贵宾」吧。

「兰苑」既然以兰名苑,在「兰苑」四周,盆栽的名兰,也确实不下数百盆之多。一排排的高脚花架,脚下还放着磁碟,注以清水,这是防蚂蚁爬上去啮了兰根。上面是高大的凉棚,覆以芦帘。倘徉在芦帘之下,既可晒到一些微弱的阳光,也可以领受到天风的凉爽。凌君毅这时就在花棚下面,背负双手,仔细看着每一盆兰花,从这份闲情逸志上看去,他该是这里的主人,不是被一「请」来的「贵宾」,更不像是名动江湖的武林大豪。凌君毅原是有为而来,心中抱定既来之,则安之的主意,正因如此,恰好表现了潜龙祝文华深藏不露,喜怒不形於色的独特性格。

这时,已经快近午刻,只见一名身穿青衣的使女,从白石小径上疾行而来,只看她身法之快,不想而知,轻功极佳。那青衣使女到得「兰苑」门口,仅和迎春说了两句话,迎春就领着她朝兰苑右侧的花棚下走来,凌君毅只作不见,依然背负汉手,逐盆看着盛放的兰蕊,连头也没回。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近身侧,便自站定,接着响起迎春的声音,叫道:「祝庄主。」凌君毅「唔」了一声,一手捻须,缓缓回过身去。

迎春说道:「敝庄主已在前厅恭候,特地打发春香姐姐来请祝庄主前去一晤。」她说到这里,站在她身边的青衣使女赶忙闪身而前,躬身一福说道:「小婢春香,见过祝庄主。」这使女同样生得眉目如画,婀娜多姿!

凌君毅点点头道:「老夫正要拜会贵庄主,姑娘请在前面带路吧。」春香又躬了躬身道:「是,小婢替祝庄主带路。」说完,转身走在前面。

由「兰苑」通向「绝尘山庄」本庄,是一条较为宽阔的白石子路,两边种着不知名的花树,天风吹过林梢,树枝籁簇作响。凌君毅随在春香身後而行,心中突然一动,昨晚侯铁手把自己送来之时,也曾听到风吹树枝的声音,和这条路上彷佛相似,那麽进入花园的通道,就在绝尘山庄之中了。不错,这座花园三面环水,绝尘山庄又在花园的正南方,极大可能是由地底秘道出入,才需要沉重的铁门。「绝尘山庄」是五幢坐南朝北的楼房,华宇庞然,气魄宏伟,画栋雕梁,美轮美奂!整座花园,只有到了这里,才稍梢看到一点江湖霸主的气息!那是在十几级宽阔的石级上面,四支大红抱柱两旁,挺胸凸肚,站着四名一身青色劲装、腰跨单刀的汉子。

春香领着凌君毅拾级而上,堪堪登上檐廊,迎面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厅前面,鹤立着一个中等身材的锦袍老人,当他一眼瞧到凌君毅时,立即呵呵大笑着急步迎了上来,洪声道:「兄弟久闻祝庄主大名,每以未能识荆为憾,侠驾远莅,真使蓬荜增辉,幸勿介意。」此人年约五旬,貌相清瘦,双颧高耸,双目奕奕光,个子不高,但声若洪钟,看来和蔼之中,另有庄严、高贵的慑人威仪,他这一迎了上来,春香立即从旁闪开。凌君毅听他口气,自然就是「绝尘山庄」的庄主无疑,当下拱了拱手,淡淡一笑道:「这位大概就是此地主人戚庄主了?兄弟幸会之至。」锦袍老人连连抱拳道:「不敢,兄弟正是戚承昌。」凌君毅心中暗暗忖遣:「武林中从无「戚承昌」这一号人物,如果他不是用的化名,那麽此人就从未在江湖上露过脸。」戚承昌未等凌君毅开口,呵呵一笑,抬手肃客道:「请,请,祝庄主请到里面奉茶。」凌君毅由主人陪同,跨进这座雕粱画栋的大厅,一眼就看到厅上早已有三个人坐在那里。这三人,一个是灰袍老僧,面颊狭长,长眉细目,看上去年约六旬,正襟而坐,手中默默拨着一串念珠。另外二个是蓝袍老人,生得浓眉凤脱方面大耳,黑须垂胸,年在五旬以上。还有一个是身穿棕色缎袍的老人,脸色白净,个子不高,身躯微胖,颔下留着一把苍髯,也在五旬左右。主人陪同凌君毅进入大厅,他们六道目光,不期而然地同时向凌君毅投夹。就凭这一眼,凌君毅已可看出这三人都有相当精深的内功,但目光却是散而不凝。

戚承昌含笑抬手道:「祝兄初来,快请上坐。」凌君毅也不客气,泰然在上首宾位坐下。戚承昌陪同落座,立即有两名青衣使女奉上香。绝尘山庄的使女,敢情都经过严格挑选,个个年轻貌美,姿色动人。戚承昌举起茶盏,说道:「请用茶。」凌君毅取过荣盏,轻轻啜了一口。戚承昌放下茶盏,站起身道:「诸位大概都是闻名已久,尚未见过,兄弟替大家引见一下。」说到这里,首先指指凌君毅,说道:「这位就是龙眠山庄祝庄主,江湖上素有潜龙的雅号,三位应该不会陌生。」凌君毅慌忙站起身来,抱了抱拳。坐着的三个人,也同时站起,三个眼中,飞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色。灰袖老僧合十道:「原来是祝大侠,贫僧久仰得很。」戚承昌指了指灰袖老僧,说道:「这位是乐山大师。」凌君毅不禁动容道:「大师原来是少林高僧。」其实地看到在座三人之後,早已料到这个老僧是谁了。

戚承昌看池面带惊异神色,不觉微微一笑,又朝蓝袍老人一指,说道:「这位是唐天纵唐老哥,四川唐门的老当家。」接着又指指棕袍老人道:「这位是温一峰温老哥,岭南温家的老当家。」凌君毅心中暗道:「乐山大师和唐温二位老当家全在这里,那麽自己母亲,可能也就在这花园中了。」心念闪电一转,陡地脸色微变,目注戚承昌,冷冷说道:「如此说来,戚庄主就是盛传江湖的「珍珠令」主人了?」他曾听到迎春说过,他们在迷药之中,另外掺了散功毒药,服过他们迷药的人,最多只能保住三成功力。因此他双目虽然注定了戚承昌,但却把自己功力隐去十之六七。戚承昌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岂敢,岂敢,这是江湖上人不明内情。以讹传讹,对兄弟诸多误会……」凌君毅凛然道:「戚庄主把兄弟等人劫持来此目的何在?」戚承昌连连陪笑道:「祝兄这是误会,兄弟只是久慕四位大名,敦请侠驾前来敝庄,原是为了消弥一场武林毒劫,兄弟决无半点私心。此事说来话长,来,兄弟已命厨下准备了粗肴水酒,替祝兄洗尘接风也稍示兄弟一点敬意。咱们还是边吃边谈吧。」接着朝四人抬手含笑道:「大家请入席了。」。

他貌相和蔼,话又说得很诚恳,使人无法不相信他。凌君毅奉了师父之命,查究「珍珠令」到底有种什麽阴谋而来,自然不能与主人闹得太僵。当下微微一哼,脸上虽仍有愤容,但已忍了下去他装作得恰到好处,好像对戚承昌既有怀疑,也想听听他的意见。戚承昌抬抬手又道:「请。」大厅东首,是一道建造精细的圆洞门,此刻两片紫绒门帘,已由两个俏丽使女一左一右掀了起来。里面已经摆好了一桌很精致的酒席。主人戚承昌抬手肃客,含笑向凌君毅遣:「祝庄主请上坐。」凌君毅道:「不敢。」他向乐山大师抬抬手逍:「大师少林高僧该请大师上坐。」乐山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酒席是戚老檀越替祝大侠接风的,贫僧怎敢逾越?还是祝大侠请。」戚承昌含笑道:「大师说的是,祝兄也不用客气了。」凌君毅再三谦让,还是坐了首席,大家依欢入席。席上金盃玉着,器具板尽豪奢,此刻早已摆满了菜肴,山珍海味,细切精制,拼出各式花样,足见厨师手艺之精。两名俏使女等大家入了席,立即捧银壶,给各人斟满了酒,只有乐山大师是以茶代酒。主人戚承昌首先举杯,说道:「祝兄驾临寒庄,兄弟为武林请命,先敬祝兄一杯。」「为武林请命」,这题目不小!凌君毅连说不敢,和主人对乾一杯。接着大家相互乾了几杯之後,话题渐渐进入正题。凌君毅道:「戚庄主方才曾说把兄弟邀约前来,是为了消弥一场武林毒劫,个中内情如何,可得闻乎?」戚承昌举杯一饮而尽,说道:「祝兄不问,兄弟也要奉告了。」微微一顿,接道:「事情先得从兄弟说起,咱们戚家和黄山万家,原是世谊,兄弟早年体弱多病,曾拜在石圃老人膝下,认作干亲……」凌君毅曾听师父说过,黄山大侠万镇岳的父亲,号石圃,在七十年前,曾有「黄山一剑」之誉。这位绝尘山庄庄主,居然还是石圃老人的义子。戚承昌说到这里,目注凌君毅,道:「去岁暮春,我那义兄忽然传出死讯,祝兄大概也听到了。」凌君毅点点头,「唔」了一声。

戚承昌面色一黯,徐徐说道:「他是被一种极厉害的掌功所伤,呕血而死的。」凌君毅故作惊容,口中又「哦」了一声。

戚承昌又道:「他致死之因,是发现了一件危害武林的极大阴谋……」凌君毅神清一动,忍不住问道:「什麽阴谋?」戚承昌道:「那是我义兄在一处隐僻的山中,发现了三个昔年凶名久着的魔头暗中聚会,自号三元会,正准备派人向江湖黑道秘密传递黑帖……」凌君毅讶异地道:「黑帖?」戚承昌看了其他三人一眼,点点头道:「不错,他们在黑帖上涂了一种奇毒,接到黑帖的人,都会身中奇毒,只有在他们规定的限期之内,向三元会投诚,才可保住性命。」凌君毅动容道:「他们目的何在?」戚承昌道:「他们共有两个步骤。第一个步骤,是收罗江湖上所有黑道人物,统受三元会节制。第二个步骤,是计画在三年之内,毒毙各大门派和所有反对他们的白道人物……」凌君毅听得将信将疑,忧然道:「会有边等事?」乐山大师双目微园,低喧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两名使女川流不息地上着热莱,当然,每一道莱,都出於名厨之手,色香无不极尽其妙!主人举起酒杯,嚷道:「来,来,大家请用菜。」凌君毅喝了口酒,忍不住问道:「後来如何?」戚承昌夹了一筷菜送人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他们练成了一种毒汁,奇毒无比,只要沾上一点,立可置人於死,无药可救。我义兄听到他们这一阴谋,心中大惊,当时乘他们不备,偷取了一管。可惜就在他们待离开之时,却被人发觉,我义兄为人机警,怎奈双拳难敌四手,终於中了对方一记无形拳,负伤逃出。」说到这里,面现凄容,续道:「他自知伤势不轻,但他偷出来的这管毒汁,关系整个武林安危,无暇顾及个人生死,当时就一脚赶到兄弟这里。当他说完经过,要我把这管毒汁,送到少林寺或武当派去时,就突然呕血不止。兄弟看他情形不对,连夜把他送回黄山,已经不能说话,终於不治而死。」他神情黯淡,过了半晌,才又说道:「兄弟从黄山回来之後,一直想不出妥善良策,第一是兄弟从末在江湖走动。纵然把这管毒汁,亲自送去少林或是武当,只怕各派掌门人未必见信。第二是这管毒汁,是我义兄用宝贵生命换来的。关系整个武林千百人性命,万一两派掌门人不加重视,予以搁置,我义兄的苦心岂不白费了?」凌君毅只是静静聆听,没有作声。

戚承昌又接道:「因此兄弟决心单独负起寻求毒汁解药的任务,当时兄弟第一个想到的是终南方稀翁古不稀,他精通药理,夙有药师之誉。但兄弟赶去终南,始终没有找到方稀翁,後来听一个樵夫说,方不稀早在三年前已经谢世了,兄弟终甫之行,就算是白跑了一趟。」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又道:「终南回来,兄弟就想到唐兄、温兄二位,一位是毒药暗器的大行家,一位是精专迷药的大行家,也许能解此毒汁之毒……」唐天纵、温一峰同声道:「戚庄主好说,但老朽惭愧得很……」戚承昌摇了摇手忙道:「二位老哥毋须太谦,同时兄弟也想到了少林寺的乐山大师,主持药王殿数十年……」乐山大师合十道:「贫衲也深感惭愧。」戚承昌淡淡一笑,道:「兄弟久闻龙眠山庄祝老哥也是一位用毒的大行家……」凌君毅曾听祝文华说过当年流寇侵犯龙眠山庄之事,当即拂须笑道:「戚庄主也许传闻失实,昔年先父在敝庄门前,救过一位伤重垂死的老人。那老人在敝庄养了三个月的伤,临行留下一张秘方,嘱先父照方配制,撒在庄外三里周围,终於阻遏了那批流寇的侵犯。但是那张秘方,先父逝世之後,遍觅不得……」戚承昌没待他说下去,连连摇手,笑道:「祝兄不可误会,兄弟只是为了寻求毒汁解药,并无觊觎秘方之心。兄弟当时原想携带毒汁,分别向四位登门求救,但仔细想来,此事如一经泄漏,不仅兄弟立时成为三元会的祭品,而兄弟遇害事小,只怕连这管毒汁,也都难以保全。兄弟再三筹思,最後不得不稍用手段,把四位请来。若有开罪之处,还望视兄几位多多包涵。」说到这里,朝凌君毅连连拱手。

凌君毅心中不觉一动,一边拱手还礼,同时肃然起敬道:「戚庄主为了武林安危,煞费苦心,兄弟无任钦佩,兄弟略谙药性,能否替戚庄主分优,就不得而知了。」戚承昌眼看已把祝文华说服,目中异彩闪动,呵呵大笑道:「据说这种毒汁,集天下奇毒,练制而成,咱们能否寻求出一种专解这种毒汁的解药,是另一回事。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无法求得解药,咱们也总算尽了心力,承蒙祝兄俯允,兄弟万分感激。」凌君毅道:「戚庄主好说。」目光一闪,接着问道:「除了在座三位和兄弟之外,不知戚庄主是否还请了其他的人?」戚承昌毫不思索地答道:「没有,兄弟对此事特别谨慎,江湖上虽然不乏小有名气的用毒行家,但如是把那些人悉数请来,人数多了,难免泄漏风声,因此,除了四位,并末邀请其他的人。」凌君毅中暗道:「听他口气,说的不像假话,如此看来,母亲似乎不是这人掳来的了。」一面故意微微点头道:「戚庄主说的也是。」这一席酒,气氛相当融洽,误会解释清楚了,宾主之间自然尽欢而散。饭後,由主人戚承昌陪同,一行人出了「绝尘山庄」大厅。循回廊向东,步行约百余步,便是古色方香的「撷古斋」。顾名思义,这「撷古斋」应是藏书万卷的书房,但如今却把它隔成了一客室和四个小房间。客室是在中间,布置得相当精雅,全堂红雕花椅几,配以绣墩,四壁挂着名人书画,真有室雅何须大之感。

戚承昌引着四位「贵宾」,进入客室,一面回头向凌君毅含笑道:「这里就是四位治事之所,这一间客室,是专供四位日常坐息之用。」「治事之所?」凌君毅心中暗想:「治事之所,大概是研究那管毒汁解药的地方了。」心念转动之际,只见两名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端着茶盏,送上茶来。

戚承昌道:「吟风,弄月,你们快来见过祝庄主。」两名使女走到凌君毅面前,屈膝一福娇声道:「小婢叩见祝庄主。」戚承昌抬目道:「她们是派在这里,专为伺侯贵宾的,祝兄今後如果需要什麽,只管吩咐她们就是了。」凌君毅道:「兄弟想请教戚庄主,不知这里治事的情形如何?」戚承昌大笑道:「兄弟也正要奉告,四位下榻之处,等於是四位临时的家,早出晚归。这里则是四位研究药物,寻求解药的地方。因为兄弟觉得这是件关系武林危机的大事,而这种毒汁,又是天下最毒之物,为了四位可以互相交换意见,有共同切磋之地,才特地拨出这间书房,供作四位治事之用。但也许四位在研究过程中不愿有人打扰,所以又替四位每人隔了一个小房间,既可以互相探讨,又可单独钻研,惮能早日有成,实乃武林之幸。」凌君毅点头道:「戚庄主设想非常周到。」戚承昌站起身道:「祝兄的房间,是在右首後面一间,兄弟带你去瞧瞧。」一面朝其他三人拱拱手道:「大师和唐兄、温兄,只管请便。」乐山大师台十一礼道:「如此贫僧失陪了。」唐天纵、温一峰也同时拱了拱手,各自朝自己小房间走去。

凌君毅略一注目,乐山大师的房间是左首前面一间,唐天纵的房间是左首後间,温一峰的房间是有首前面一间,自己房间,就在温一峰後面,和唐天纵隔着客室遥遥相对。戚承昌一抬手道:「这客室後面,是一间药室,另有一名叫杏花的丫头,负责管理,这里所准备的药物,都是兄弟派人专程从各省精选来的最上等药材……」说完之时,已经跨进药室门去。

凌君毅跟着走入,果见这间二丈见方的房屋之中,三面都排列着药橱,一名青衣使女见到庄主引着凌君毅走入,立即上前行礼。戚承昌一摆手道:「这位是老夫新近聘请来的贵宾祝庄主。」那使女又向凌君毅福了福道:「小婶杏花叩见祝庄主。」戚承昌接着伸手朝药橱一指,说道:「这里每一个抽屉都注明了药名,祝兄需用何种药物,可出自取,也可以吩咐杏花代取。药物如须如何泡制,均可命杏花去做。当然,祝兄如另有家传秘制,不愿人知,也可以自己动手,这里有关炮制器具,一应俱全。」凌君毅颔首道:「兄弟记下了。」两人退出药室,回到客室,那名吟风的使女,已经打开了右首後间的房门。戚承昌抬手肃客道,「这里就是祝兄治事的房间了。」两人相相入室,这间房也有二丈见方,东首和北首两处,都有四扇窗户,窗明几净,收拾得纤尘不染。靠东首窗下,放着一张红桧木书案,案上放着文房四宝,西首是一台叠橱,上面放着不少医经药典的书籍,下面两扇木门,上着一把铜锁。戚承昌从身边取出一个锁匙,开启铜锁,打开下面橱门,里面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刀圭,研钵,药瓶,磁碟等用具。他双手捧出一个青磁葫芦小瓶,面色庄重,说道:「祝兄,这里面贮存的就是义兄万镇岳从三元会取得的毒汁,兄弟把它分成四份,这里约有半葫芦,此物毒性极烈,只须沾上一点,就毒发无救,祝兄千万小心。现在兄弟把它交给祝兄,务请特别珍惜,因为咱们一共只有这麽一点,武林千百人的性命,全系在这上面了。」那青磁葫芦,只有寸许来高,他用双手递来,乃是表示郑重之意。

凌君毅也伸出双手,从戚承昌手中接过葫芦,说道:「戚庄主放心,兄弟省得。」戚承昌目中闪过一丝喜色,双手抱拳,朝凌君毅一拱到地,说道:「兄弟预祝祝兄成功,为江湖消弥一场毒劫,兄弟为千百武林同道请命,祝兄请受兄弟一拜。」凌君毅心中暗暗警惕,付道:「此人如此作伪,当真是一个人物,自己今後可得小心应付。」一面慌忙放下葫芦,还了一礼笑道:「戚庄主莫要忘了兄弟也是武林中人。」戚承昌跟着大笑道:「有祝兄这句话,兄弟就放心了。」戚承昌走後,凌君毅把那青磁小葫芦,依然放人橱中,锁上铜锁,然後走到案後,在一张高背椅千上,坐了下来。这张高背连背上都垫着厚厚一层棉披,因此坐来十分舒服,心中想道:「绝尘山庄对自己等四个「请」来的「贵宾」设想得倒很周到,在工作疲倦了的时候,在这把高背椅上靠上-会,确能使人心旷神情,忘记了疲劳。」接着仰首向天,暗暗忖道:「戚承昌说的那番话,自然未必可信,但他劫持了四川唐家和岭南温家的老当家,既不是强迫他们交出祖传秘方,又不是胁迫大家替他炼制毒药,而他只要求自己等人,替他寻求毒汁的解药,看来他并无害人之心,那麽究竟阴谋何在呢?没有害人之心,当然也不能称他有「阴谋」,但师父在自己临行之前,明明说「珍珠令」後面,隐藏着一件极大的阴谋,要自己审慎侦查。师父说的话,自然不会有错,那麽自己今後,该如何做呢?」这的确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潜龙祝文华处置了庄中八名叛徒,并指派老管家祝福,暂代总管职务,重新部署了庄中戒备。一面留了封简单的书信,只说自己有事外出,要祝福在天亮之後,送与夫人。等他诸事停当,方如苹也改扮好男装,匆勿赶到书房。

祝文华从书橱抽屉中取出一个亮银圆筒,和一个皮制的革囊。一起递到方如苹手上,说道:「如苹,这箭筒上有两根皮带,你把它缚在左腕之上。」方如苹接到手中,惊奇地问道:「舅舅,这是什麽?」祝文华道:「这是舅舅精心设计的袖珍连弩,里面装有一百二十支淬毒小箭,用时只须一按机簧,即可射出一支小箭……」方如苹道:「那是袖箭咯?」祝文华笑道:「如是普通袖箭,距离不过三尺,这可是可以射到一丈以内的所有敌人。」「啊。」方如苹睁大双目,惊喜地道:「舅舅,这袖珍连弩有这大威力?」祝文华微微一笑,说道:「你虽是从小跟随舅舅练武,但你们女孩子家天赋不足,练的武功,多半只能作为普通防身之用,若要追踪强敌,真和人家动起手来,那就不够了。」方如苹小嘴一撅,说道:「原来舅舅教我们的,都不是上乘武功。」祝文华道:「舅舅方才说过,你们女孩子限於天赋,无法深造但你佩上这筒袖珍连粤,就算遇上强敌,也不足惧了……」他没待方如苹开口,接着又道:「但舅舅还要提醒你一句,这连弩十分霸道,而且在一盏热茶之内,就会毒发昏迷,半个时辰,没有解药,就会全身麻痹而死,不是十分危急,不可轻易发射。」方如苹问道:「舅舅,解药呢?」祝文华道:「解药就在革囊之中,起下毒箭,内服外敷,各用一粒。另外舅舅还替你准备了一百二十支後备小箭,也在革囊之中。」方如苹喜道:「舅舅,我乾娘送了我一套镖,再加上这袖珍弩,敌人再厉害,我也不怕了。」祝文华脸色微沉,说道:「你和雅琴,都犯同一个毛病,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武林中能人辈出,岂可凭仗区区暗器,就目空一切?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莫要锋芒太露,处处小心,才不至吃上大亏。」方如苹高兴地道:「舅舅,我们可以走啦。」祝文华道:「你且稍等,舅舅也要略事改扮。」说完,打开密室,走了进去。不多一会,祝文华从密室中走出,已经换了一身蓝布大褂,头戴阔边风帽,本来清懊白皙的脸貌,忽然变得像久经风霜似的,又黑又老,满腔都是皱纹,连一部黑须也染成了花白!方如苹看得不觉一呆,说道:「好啊,舅舅原来也会易容,你一直都没有教我们。」祝文华微笑道:「舅舅这是最起码的易容术,一般江湖上的人大概都会。就是涂上些药物,不易让人认出真面目来,这算不了麽,比起凌老弟,那就差得太远了。」方如苹听舅舅提到凌大哥,心头登时急了起来,催道:「舅舅,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祝文华摆摆手道:「慢点,舅舅还有一件事先要和你说明,就是离开龙眠山庄之後,咱们不能走在一起,你得落後一些,远远跟在我後面,就算打尖、落店,也不用招呼,只作互不相识。」方如苹道:「那为什麽?」祝文华道:「据我推想,这条路上,说不定有对方眼线,咱们自以小心为上。」说到这里,挥挥手道:「苹儿,时间不早,咱们现在可以走了,你随我出去,我要他们到马厩里去牵两匹马来。」方如苹道:「舅舅,不用了,我和凌大哥来的时候,有两匹马,留在山外树林子里。」祝文华点头道:「如此就好,走。」东方渐渐透出鱼白,祝文华纵马疾驰,赶到晓天镇。这时路上,已有不少赶集的人,三三两两,向镇上走去。祝文华并没进入镇甸,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只朝镇外路口一间茅屋的土墙脚下瞥了一眼就策马朝西继续驰去。

方如苹只落後半里来路,祝文华过去了没多久,她便也紧随着驰过了晓天镇,朝西奔行。这一带,是皖山山脉、北峡山脉和大别山脉的三角地带,远近崇山叠嶂,溪涧纵横,除了村落之间的小径,根本没有大路。祝文华早已派出两名得力庄丁,率领契犬,追踪凌君毅下来,一路都留下了记号,他按照记号由晓天镇,经磨子潭,中午时光赶抵大化坪。他为人精细,经过半天时间的跟踪,已给他发现了一件秘密:就是这一路上,他看到了路旁野草被车辆辗过的痕迹,而且这车轮痕迹一直和自己走的是同一条路。

这一带的山乡间,只有独轮车和骑驴、骑马的人,很少有赶马车的。他从沿路的马粪判断,这辆马车,还是由两匹马拉着宾士的。尤其在村落和村落之间,岔路极多,但这辆马车的痕迹,却始终在自己马前出现。因此他认为根本不用看路旁庄丁留朝记号,只要跟着车辆痕迹走,就没有错!当然,对方劫持自己(凌君毅)装在麻袋之中,为了掩人耳目,也只有用马车载运,最稳妥了。他头忍不住暗暗冷笑,当下就在镇口(大化坪)一家卖酒食的小店凉棚前面下马,走到一张方桌边坐了下来。

小店里只有一个老头招呼客人,这时倒了一盅茶送上来,含笑问道:「客人要些什麽?」祝文华要了一斤黄酒,要他切一盘卤味,另外来一碗面。老头连声答应,堪堪退下,就听路上蹄声得得,一匹快马直向小店门口驰来。祝文华只当是方如苹,哪知目光一抬,却见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灰布对襟衣衫的跨刀汉子,一手圈着马鞭自在棚下靠路边一张桌子坐下,朝小店老头大声吆喝道:「喂,老儿,快给我马儿上料,吃饱了,还得赶路呢。」小店老头连声应「是」,匆匆向棚外走去。

祝文华是何等人物,一眼就认出那灰衣汉子生成一副獐头鼠目,正是在磨子潭(地名)墙角边,鬼鬼祟祟偷觑自己的人,如今公然骑着马跟着自己下来,心中想着,不觉暗暗冷笑。这时方如苹策马赶到了,她装扮成一个俊俏书生,手持摺扇,一派读书相公模样,在棚前下马,缓步走入棚下,在一张方桌前面站定,问道:「店家,有什麽吃的麽?」小店老头连忙陪笑道:「相公请坐,小店只备莱,牛肉、牛肚、猪心、猪耳朵、猪肠、卤蛋,面是阳春面,酒有上好花雕、绿豆烧,相公要些什麽?」方如苹道:「就给我来四两花雕,切一盘牛肉、猪肠和两个卤蛋,再下一碗面就好。」祝文华看得暗暗皱了下眉,心想:「女孩子家,喝什麽酒?」小店老头陆续替三人切来卤味,送上酒壶,好先让他们慢谩吃喝。然後匆匆忙忙,回过身去,下了面条。灰衣汉子一面喝酒,但他眼角不时地瞄着祝文华。如果他就是贼党,也只是个小脚色,祝文华故作不知,神态悠然地据案独酌,过了一会,灰衣汉子喝完酒,把剩下的卤菜,往面上一倒,稀里呼鲁的几口,就把一碗面,连汤带水,一起喝了下去,抹抹嘴角,摸出些碎银子,往桌上一放,大声道:「老儿算帐。」小店老头连忙陪笑道:「一共三十文。」他数了几十个制钱,找给灰衣汉子。灰衣汉子把零钱揣入怀里,大步走出凉棚,解缰上马,纵骑而去。

祝文华看他走了,也立即会过店帐,翻身上马,跟了下去。他座下的这匹马,原是凌君毅骑来的是四川唐门百中挑一的良驹,健行如飞,一会工夫,便已追上那灰衣汉子。那灰衣汉子回头看到祝文华追了上来,立即催马朝前飞奔。祝文华冷冷一笑,蓦地一夹马腹,马匹展开四蹄,一下就从灰衣汉子的马匹边上擦过,越过了半个马头。祝文华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右臂舒展,一把抓住灰衣汉子後领,从马上提了过来。那汉子遇上祝文华这等高手,真是山羊遇上了老虎,除了手舞足蹈,口中杀猪般尖叫,哪里还有他挣扎的余地?祝文华左手轻轻一抖缓绳,马匹立时缓了下来,同时身子也早已离鞍飞起,落到地上。目光一扫,正好附近有一块大石,当下有手把握着的汉子,就手往地上一摔,自顾自在大石上坐了下来。这一下,摔得真还不轻,但听「砰」一声,灰衣汉子摔了个狗吃屎,半晌爬不起来。

只听祝文华冷冷地道:「说,你为什麽要踉踪老夫下来?」灰衣汉子心知遇上了硬点,翻着白眼珠,说道:「你老好不讲理,在下又没招惹你老……」祝文华道:「老夫行走江湖,眼里揉不进半粒砂子,朋友从磨子潭缀着老夫下来,准备去报讯是不是?告诉你,老夫面前,你敢从牙缝里迸出半句假话,老夫会叫你吃不完兜着走。」灰衣汉子哭丧着脸道:「在下听不懂你老在说什麽?」祝文华双目精光陡射,冷笑道:「你听不懂老夫说什麽?很好,老夫马上会让你懂得。」灰衣汉子在他说话之时,蓦地从腰间掣出钢刀,口中狞笑一声,突然欺身而上,刀光一闪,朝祝文华当头劈落。这一下,出手极快,他钢刀劈出,凶光棱棱的眼睛,注定祝丈华一眨不眨。但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祝文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而钢刀却劈右他身边数寸,竟然连他衣角都没碰到一点。灰衣汉子心头一惊,只当自己忙中有错,猛地哈喝一声,右腕迅快一转,钢刀横抡,又向为文华肩头平砍过来。这一下他看准了发刀,真要被他砍上,祝文华一颗头,就得随刀落地,滚出去一二丈远。

但那灰衣汉子一刀出手,只听刀风「嘶」的一声,竟然毫无阻碍。平砍出去,毫无阻碍,自然没砍上人家脑袋,那就是说,这一刀又落了空!灰衣汉子更是大吃一惊,要待收势,已是不及,只觉从刀背上传来了一股极大力道一柄钢刀竟然直荡出去。不,钢刀去势又沉又快,他掌心发热,虎口骤麻,再也掌握不住,「呼」的一声,化作一道白光,脱手飞去。

祝文华依然好端端坐在石上动也没动,只是冷峻地道:「你现在相信了吧,落到老夫手里,想逃、想拼,都是没用的,还是放明白些,乖乖的说出来吧。跟踪老夫,是受了什麽人指使?向谁去报讯?老夫也许可以网开一面,饶你不死。」灰衣汉子钢刀被震脱手,似是吓得呆了,怔怔地站在祝文华面前,半晌不言不动,才苦笑道:「没有用,在下说出来了,一样难逃一死。」祝文华道:「只要你说出内情,老夫答应你不死,自然不会让你受到他们杀害。」灰衣汉子摇摇头:「没用,你老武功再高……」突然身躯一阵颤动,缓缓向地上倒坐下去。

祝文华发现他情形不对,急忙低头看去,灰衣汉子经过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後,就寂然不动,伺时嘴角间,缓缓流出一片黑血!祝文华一手捻须,面情凝重,叹了口气道:「果然服毒自裁了,唉,这些人既有自我身死的勇气,何以没有说出对方内情、死中求活的勇气呢?」自语至此,从地上拾起钢刀,然後抓起灰衣汉子屍体,在林中挖了个坑,把他埋了,就纵身上马,继续向前赶去。这一路,他仍然按照庄丁留下的记号赶路,那两迢车辙,也仍然在马前若隐若规的依稀可辨,过了雷石河,赶到漫水河,天色已近黄昏。祝文华暗自皱了下眉,心中忖道:「再过去,已是大别山区,莫非贼窝就在大别山中?」当下就在漫水河镇上,走进一家卖面食的小店,吃了-些东西,眼看方如苹还没跟到,心中虽是惦念,但自己已把沿路暗记,告诉过她,她自会跟踪寻来。目前离贼窝渐近,她和自己拉长些距离,自然更好。想到这里,也就继续上路,由漫水河向西,山路渐见崎岖,两面都是高山峻岭,一条羊肠小径,盘山而上。

这时天色已经昏黑,山林间不时传来一两声怪鸟的啼声,荒山黑夜,听到这种声音,会令人油生怖意!潜龙祝文华一身修为,已臻上乘,自然并不在意,只是他从漫水河一路行来,就不曾再看到两个庄丁留下的记号,心中不禁暗暗犯疑!当然,留记号的人,一定不会把记号留在太明显的地方,普通都是在墙角、树根,或是大石底下等较为隐蔽之处,此刻已是黑夜,这种隐僻的地方,自是不容易发现。但这话,只能对普通人而言,像潜龙祝文华这等身具上乘内功的高手,纵是黑夜,周遭救丈之内细微末节,依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没看到跟踪凌君毅那辆贼车下来的庄丁留下的记号,那就是没留记号了。那辆马车的车轮,一路上依然可以清晰的找到,如说两名庄丁走的并不是这条路,那麽从漫水河来,并无第二条路。这样又行了二十来里路,两面山势更见陡峭,再过去就洛龙门拗了。龙门拗,是狭窄的山径,两旁危石峻峨,除了长不大的松树,只有一些倒接的藤蔓,这条路,足有四五里长,要出了龙门拗,地势才稍见平坦。

潜龙祝文华正驰行之间,瞥见前面不远的山径上,伏着一团黑黝黝的东西,正好挡在路上,他马行迅速,就在发现那团东西之际马匹已经驰近。祝文华迅即勒住马缰,凝目看去,那团黑黝黝的西,原来是一头契犬,蜷伏地上,一动不动。他目光是何等犀利,一眼便已认出这头契犬是自己庄上豢养的,心头不觉一震,当下翻身下马,仔细一瞧,契犬业已僵死多时,但全身完好,找不到半点痕,似是被人用内家重手法击毙,又像是中了某种剧毒致死。

由契犬之死,两名跟踪下来的庄丁,极可能已被人家发现,难怪从漫水河向西,-路就不曾看到他们留下的记号。心念转动,自已一跃上马,奔行了不到三数丈远,前面又有一头契犬,僵卧路上不用再看,就知也是被人击毙的无疑。他催马急行,五里来路。不过盏茶工夫,便已到山坳出口处,但见左右两边石崖上,离地三丈来高的两株矮松卞,一边挂着一人!祝文华仰首望去,那不是己派出来跟踪贼人的两个庄丁,还会是谁?只看他们双手下垂。在树上一动不动,便知业已气绝身死。这一下,直看得他心头大为愤怒,此人杀死两头契犬,放置路上,如今又把两个庄丁吊在石崖上,分明是识破自己行藏,有意向自己示威。

祝文华猛一提气,使了一式「潜龙升天」,从马背上飞起,长剑同时出鞘,朝左首石崖上扑去。但见剑光一闪,已把左边那一人缚着的绳子割断。双足在石壁上轻轻一蹬,身形横飞,扑到右首石崖,剑尖一撩,又把右首一人缚着的绳子割断,身子一沉飘落地面。他这一手当真快得无以复加,等到他飘身落地之後,才听「砰」「砰」两声,两名庄丁的屍体,一齐坠落下来。祝文华坐下马匹,果然不愧是唐门久经训练的名驹,在他腾身飞起之际,马匹也自动停了下来。祝文华收剑入鞘,俯下身仔细检查了两个庄丁的屍体,发现和两头契犬情形相同,身上找不到半点伤痕。所不同的,契犬身上,总究长着长毛,不易看出,两个庄丁脸上色呈紫黑,分明是被贼人用「毒煞掌」一类旁门毒功所伤,毒气攻心而死。当下就在崖下挖了个坑,把两具屍体埋好,口中低低说道:「老夫会替你们报仇的。」说罢,又复纵身上马,朝谷口驰去。

出了这道狭谷的谷口,地势顿显开朗,这是群山间的一处狭长平地,峻岭密林之下,青草如茵,这里就是大别山区有名的龙门拗。祝文华心中已有戒心,出了狭谷,在马上略一打量,只觉这片草地,在黑夜之中,十分幽静,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但却有人站在那里。

一共是四个穿黑袍的人,他们就像四棵枯树,不言不动正好远远地把自己围在中间。这四个黑袍人,自然是杀死契犬,杀死两名庄丁的凶手。他们如此地列阵以待,自然是在等待自己!就连他。们站立的位置,也好像经过十分精确的计算,算准自己腾出狭谷,会在草地上停下来,他们站立的四个方位,正好把自己围在中间,不让自己有逃走的机会。

当然祝文华也未必会逃。四个黑袍人穿着宽大的黑袍,最令人惊异的,是他们有一张同样的冷漠,同样死气沈沈的面孔,四个人同样双手下垂,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虽然并未携带兵刃。但祝文华坐在马上,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神定气闲,从容有恃。光是八只眼睛,在黑夜之中一闪一闪,就像八点寒星,这四人的一身修为,可想而知,决非弱手。弱手就不会明目张胆,把自己围起来。就在他打量的这一瞬间,四个黑袍人,已经缓缓逼了上来,直到马前一丈左右,才行停步。

潜龙祝文华自然不会把这四个黑袍人放在眼里,目光徐徐掠过,说道:「四位拦住老夫去路,意欲何为?」只听正面的黑袍人冷冷说道:「老儿,你可以下马了。」祝文华道:「老夫还要赶路,为什麽下马?」那黑袍人冷冷说道:「因为你已经走到尽头了。」祝文华用手一拂须,微微一笑逍:「只怕四位弄错了,这里北连西峰坳,西通青茗关,如何会是尽头?」那黑袍人冷哼道:「老夫是说你已经到了人生的尽头。」祝文华仰天大笑道:「四位未到人生尽头,如何知道老夫已经到了人生尽头?」为首黑袍人一双冷厉目光,直注祝丈华,冷声道:「听阁下口气,不像是个无名之辈,赶快报上名来。」祝文华道:「江湖上有句话,叫做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老夫姓名,说出来四位未必知道。」为首黑袍人嘿然道:「阁下口气不小,不知手底下如何?」祝文华道:「四位拦住老夫去路,自然早已存下了出手之意,那就试试看吧。」为首黑袍人目光阴串,徐徐说道:「咱们一经出手,你老儿就非死即伤,只有一个办法,可免你死伤之厄?」祝文华道:「什麽办法?」为首黑袍人道:「你自残一肢,随我们去见天使。」祝文华听得心中一动,暗道:「天使,这名称倒是新鲜得很。」一面故作惊异之状,问道:「你们天使是谁?」为首黑袍人造:「你自残一肢,老夫自会带你前去。」祝文华一手拂着花白长须,朗笑一声道:「何不叫你们天使前来见我?」只听左首一个黑袍人怒哼道:「这老儿好狂,咱们不用再和他噜嗦,把他拿下就是了。」祝文华目光环顾,微微一笑道:「就凭你们四人,能把老夫拿下麽?」左首黑袍人怒喝道:「你敢小觑咱们?」倏然欺身飞扑而上,左手向外一探,闪电般向祝文华肩头抓来。

祝文华坐在马上,隐隐感到对方一抓之势,锐利如刀,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忖道:「他使的是什麽招法?」心念闪电一动,右手长剑已然出鞘,朝对方手腕削去。这一剑快如掣电,但听「当」的一声,劈在那人左腕之上。长剑劈在手腕之上,这人居然刀剑不伤,还会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祝文华心头大是震惊,但那黑袍人也被祝文华剑上强劲内力,震得往後飞退出去。

就这一怔神间,前、右、後三面的黑袍人,同时发出一声吆喝,腾身疾扑而至。祝文华带转马头,长剑抡回,带起一片耀目银虹,只听又是「当」、「当」、「当」三声连珠般的金铁交鸣。他一剑挡开三人扑攫之势,执剑右腕也被震得隐隐发麻。同时也看清了这四个黑袍人的左手,竟然全装着铁手!他心头更是暗暗惊奇:「四人武功极高,究竟是何路数?自己怎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些以铁手作武器的人。」他心念闪电转动,人已趁着一剑逼退对方三人之际,离鞍飞起,左手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这匹久经训练的唐门良驹,果然深通人意,口中希聿聿一声长鸣,低头从斜刺里穿了出去。祝文华一下飘落地上,呵呵笑道:「四位要动手,那就一起上吧。」四个黑袍人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儿,武功内力,竟然如此高强,他们四张木无表情的脸上,虽然看不出惊异表情,但八道眼光却掩不住惊愣之色,互望了一眼,没有立即出手。只听为首黑袍人沉哼一声道:「阁下究竟是哪一路朋友?」祝文华笑道:「这话,老夫正想请教四位呢?」为首黑袍人造:「阁下是不肯说了?」祝文华道:「四位也未必肯说吧?」为首黑袍人道:「阁下应该知道,咱们并不是怕阁下,只是想知道阁下来历,老夫好决定拿活的,还是拿死的。」祝文华淡淡一笑道:「悉听尊便。」为首黑袍人目光凶芒一闪,朝其他三人抡手一招,沉声喝道:「好,大家听着,死活不计,格杀勿论。」话声出口,人已随声扑上,左手闪电般抓出。另外三个黑袍人也同时发动,急疾扑到。

祝文华仰天长笑道,「早该如此了。」长剑迅疾抢动,和四个黑袍人展开了搏斗。

潜龙祝文华雄霸一方,果然有他惊人之艺,名下不虚,一柄长剑,矫若神龙,从他剑上发出阵阵寒芒,掸罔纵横,威风人面。因他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四个黑袍人全然摸不透他的剑路,四大高手竟被他凌厉剑势,逼得团团乱转。但这四个黑袍人武功同样诡异,再加他们左手乃是精钢铸制,五指如钩,不畏刀剑。祝文华虽然占尽了优势,一时之间,却也无法伤得他们。眨眼工夫,已经互拆了二十来招,祝文华心头不住暗暗震骇,忖道:「如以这四人的武功而言,足可当江湖上一流人物,而且武功路数也不尽相同,何以他们会同样的残去一条左臂,配上铁手?」正思忖之际,突听远远传来一声娇喝:「你们住手。」听声音是女子的声音无疑。

方如苹和她舅舅只落後了半里来路,祝文华逼问灰衣汉子,和在峡谷中发现了契犬和两名庄丁的屍体,她随後赶来,自然全看到了。只是舅舅一再嘱咐,路上必须和他保持距离,不可和他交谈故只得站在远处,直等祝文华上马走後,才策马继续前行。哪知刚到峡谷出口处,就听到四声金铁交击之声。方如苹心中一动,立即舍了马匹,缓缓闪出身去,纵上谷口一块大崖石,藏好身子,探首朝下看去,只见四个黑袍人把舅舅围在中间,双方只说了几句话,就动起手来。方如苹心中突然一动,暗道:「是了,侯铁手的左手,也是铁铸的,这四个黑袍人主手同样是一只铁手,看来他们和侯铁手是一夥的人了。」这一声娇喝乍起,四个黑袍人如响斯应,各自倏然後退。祝文华手横长剑,目光如炬,迅疾朝喝声来处投去,但见山道上缓缓转出六个黑袍人来。这六个黑袍人和自己动手的四人,不但衣着相同,连死气沉的面貌也完全一样,他们两人一对,并肩走来,如同木偶。

祝文华看得暗暗心惊,忖道:「四个黑袍人已不易对付,如今再加上六个,看来今晚一战,凶多吉少,但愿如苹不要进来才好。」心念转动之间,只见六个黑袍人已经走到草坪右首,忽然左右两旁分开,像雁翅般站定下来。这时,山道上又出现了两盏灯!那是两个一身青衣,眉目姣好的少女,手挑宫灯,并肩朝草坪上款款行来!黝黑的山野间,有了这两盏红灯,灯光照射,周毛围数丈,登时大放光明,这两名青衣少女只是挑灯前导,稍後还有一顶七宝装饰的华丽轿子,由两名黑衣彪形大汉抬着,大步进入草坪那两个黑衣大汉肩头斜接着一条红绸阔带,上面绣着四个黑绒大字:「代天巡狩」,这是什麽口气?

华丽软轿已在草坪右首居中停了下来。两名青衣少女,手举宫灯,一左一右,在轿旁侍立。软轿经灯光一照,更是珠光宝气,华丽非凡!轿门前,珠帘低垂,看不见里面是什麽人,但铜袍人和十个黑袍人却已神色恭敬地一齐躬下身去。光凭这份气派,就够唬人的!

潜龙祝文华心中一动,他想到方才黑袍人口中曾提到「天使」,如今看了「代天巡狩」四字,不用说,轿中坐的自然是「天使」无疑,只不知这一「天使」又是何等人物?他虽已收起长剑,此刻岸然而立,渊停岳峙,看去十分镇静,但内心却止不住暗暗嘀咕。且早已把一身功力,提聚到十成,随时准备应付对方的突袭。华丽软轿中,这时忽然传出一个娇脆的声音叫道:「张铁手。」声音如出谷黄莺,又娇又甜!

祝文华没想到这位「代天巡狩」的「天使」,竟是个娇滴滴的年轻女子。举目看去,只见方才和自己动手的四个黑袍人中,为首那人已急步趋近轿前,躬身道:「属下在。」轿中女子声音问道:「你们已经问清楚他的来历了吗?」张铁手道:「他不肯说。」轿中女子又道:「武功如何?」张铁手道:「属下合四人之力,未能胜得了他。」轿中女子道:「当今武林,合你们四人之力,能挡之者屈指可数,这人会是谁?」她最後一句话,声音略低,好像只是自己在问着自己。张铁手恭身而立,自然不敢回答。过了半晌,轿中女子徐徐说道:「好吧,你且退下。」张铁手躬身应了一声「是」,往後退下。

轿中女子朝左首青衣使女吩咐道:「你去请那位老爷子过来,我有话问他。」青衣使女领命走去一直走到祝文华面前,福了福道:「这位老爷子,我们仙子请你过去一见。」又是「仙子」,又是「天使」,这人头衔倒是不少。

祝文华正想了解对方来历,这位神秘「天使」究竟是何方神圣。手拂长须,欣然笑道:「老夫正想见你们仙子。」随着话声,大步走了过去,到得轿前数尺,脚下一停,拱拱手道:「仙子请了,辱承宠召,不知有何见教?」轿中女子「哼」了一声娇笑道:「老爷子武林高人,奴家今晚真是幸会了。」说到这里,接着说道:「你们还不给我打起轿帘来?」这话正中祝文华下怀,一个女子,能统率这许多高手,自然会是无名之辈。如是垂着帘子说话,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只要起轿帘,自己多少总可以看出-些端倪来。轿前两名青衣使女了吩咐,立即一左一右撩起了珠帘。两盏宫灯,就在轿前,也正照到坐在轿中的女子脸上,这下看得再清楚也没有了。

只见这位「代天巡狩」的仙子,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美妇,穿着一身黄色衣裙,发挽官譬,蛾眉淡扫,眼波欲流,笑吟吟地朝自己望来!祝文华不由呆得一呆,自己虽是很少出门,但只要江湖上稍有名气的人,起码总有个耳闻,但眼前这美艳少*妇,自己却连听都没听说过,江湖上几时出了这样一位神秘人物?

潜龙祝文华原是极工心机的人,一怔之後,立即乾咳一声,笑道:「仙子代天巡狩,想必就是天使了?」对女人家,不好问她字,只要知道她姓什麽,也就不难查出她的来历来了。

美妇眼波一转,娇声道:「老爷子当代高人,奴家还没请教高姓大名呢?」祝文华心中暗暗冷哼:「此女果然厉害。」一面呵呵道:「老朽贺文彬,山野鄙夫,仙子这当代高人四字,老朽愧不上当。」美妇「格」的一声娇笑,说道:「老爷子报的名号,只怕是真实姓名吧?」祝文华暗暗一怔,拂髯道:「也许仙子从未听说过老朽贱名,未必是老朽有意改姓隐名,再说老朽也没有改姓隐名的必要。」美妇微微一笑道:「老爷子说的也是,只是依奴家看来,老日子脸上,好像易了容,不知奴家说的对是不对?」祝文华暗暗一凛,冷然道:「老朽也没有易容的必要。」美妇娇笑道:「行走江湖,为了不致引人注意,易容也是常有之事,老爷子有没有易容,都和奴家无关,奴家想请教的,是老爷子一路深入大别山区,不知意欲何往?」祝文华朗笑一声道:「对了,老朽正要请教仙子,贵属无故寻衅,拦住老朽去路,意欲何为?」美妇格格笑道:「贺老爷子不是看到了麽?奴家职司代天巡狩,今晚巡到这里,我手下发现你贺老爷子单骑入山,形迹大无可疑,自然要盘问几句了。」祝文华冷冷一哼道:「仙子现在盘问清楚了麽?」这话已显示出他不耐烦多事之意,你盘问清楚我就要走了。

美妇眼波流盼,娇笑道:「贺老爷子一句实话也没有,奴家问了也等於白问。」祝文华道:「仙子要待如何?」美妇道:「奴家想请贺老爷子屈驾一行,等我叫他们查清楚了,自送贺老爷子出山。」祝文华双眉挑动,沉笑道:「仙子想依仗人多,和我动手了?」霍地後退一步,正待抬手取剑。

美妇轻盈笑道:「奴家不用和你动手。」就在这一瞬之间,祝文华突然感到不对,原来他霍地後退一步,只是心里这麽想想而已,他举足之下,左脚竟然并未往後退出。抬手取剑,右手也没有抬得起来,人体所有动作,都是由心里先有意念,要如何举手,如何投足,然後下达命令,要手足照看意念去做。祝文华心念已动,就是要双足霍地後退,要右手抬腕取剑,但手足都不听指挥,没照他的意念去做。祝文华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倏变,大喝道:「贱婢……」美妇依然满面春风,娇声道:「奴家能请到贺老爷子,真是不胜荣幸。」说完,挥挥手道:「咱们可以走了。」两名青衣使女放下珠帘,两名彪形大汉拾起华丽软轿。十个黑袍人,押着祝文华,紧随轿後而去。

隐身崖上的方如苹,看到这里,几乎要尖叫出声!只听耳边突然响起细如蚊子的声音,说道:「小施主,此时必须忍耐,千万鲁莽不得。」方如苹心头一凛,果然忍了下来,目送十名黑袍人,押着舅舅,随软矫而去。急忙回过身来,只见身後一丈来远处,站着一个瘦小枯乾的老和尚,双目炯炯,望着自己微笑。心知遇上高人,慌忙检衽一礼,说道,「老师父,请你救救我舅舅。」她情急之下,忘了自己身穿男装,居然敛衽为礼。

枯乾老和尚忙也合十还礼,诧异地道:「小施主原来是位姑娘,方才被那妇人擒去的就是令舅麽?」他这句「小施主原来是位姑娘」,听得方如苹脸上一红,暗道:「自己真是急糊徐了。」一面点头道:「是的,他是我舅舅,他们这一帮人,一定和「珍珠令」有关的了?」枯乾老和尚道:「老衲也不知他们来历,只是据老衲所知,这妇人十分厉害,目前落入她手中的,已有鬼见愁唐七爷,岭南温家老二温一峰,和老衲师弟金开泰等人……」方如苹啊声道:「金老爷子果然也着了这妖女的道儿。」枯乾老和尚道:「姑娘认识敝师弟麽?」方如苹道:「我不认识,我大哥和金老爷子是很好的朋友。」枯乾老和尚目注方如苹,问道:「姑娘令兄是谁?」方如苹道,「我大哥叫凌君毅。」枯乾老和尚口中「哦」了一声。

方如苹急急问道:「老师父,你说四川唐门的鬼见愁唐七爷也被妖女擒去了?」枯乾老和尚道:「正是。」方如苹道:「老师父一定是少林高僧了,不知法号如何称呼?」枯乾老和尚道:「老衲灵山,泰主少林寺文殊院。」少林寺通常只有罗汉堂的僧侣在外走动,其余五院的人,从不外出,如今连文殊院的主持都亲自出来了,足见少林寺对「珍珠令」之事十分重视。

方如苹拱拱手道:「原来老师父是文殊院主持,小女子失敬之至,只是我舅舅被妖女捉去,我要走了。」灵山大师道:「姑娘且慢。」方如苹道:「老师父还有见教?」灵山大师道:「姑娘能否告诉老衲,令舅是谁?」方如苹道:「老师父见询,我也不好隐瞒,我舅舅就是龙眠山庄庄主祝文华。」灵山大师身躯一震道:「会是祝庄主……」方如苹道:「老师父,救人如救火,我要走了。」灵山大师急忙道:「这妇人十分厉害,不知什麽来路,连祝庄主都不是他们对手,姑娘不可轻易涉险。」方如苹笑道:「才不是呢,我要把大哥和唐七爷的消息,赶快告诉乾娘去。」灵山大师道:「姑娘乾娘,又是什麽人?」方如苹道:「我乾娘是四川唐门的唐老夫人。」灵山大师奇道:「唐老夫人也来了麽?」方如苹道:「乾娘现在就住在八公山。」灵山大师道:「那麽姑娘请吧,老衲也要跟踪这妖妇下去,看看这帮人的巢穴,究竟在哪里?」说完,双脚顿处,人如灰鹤凌空,直向美妇等人所去的方向,投射而去。

方如苹看得心中暗惊道:「这老和尚只敢在暗中尾随,好像很怕妖妇似的,看来我只有赶去八公山搬救兵了。」心中想着,就急急跃下石崖,纵身上马,急驰而去。

※※※※※※※※※※※※※※※※※※※※※※※※※※※※※※※※※※※※※※这是凌君毅到绝尘山庄的第二天,也是被戚庄主「请」来,为了「消救武林毒劫」,正式到撷方斋「上班」的第一天。早晨,他在「兰苑」用过早餐,就一路往「撷古斋」而来。跨进院落,弄月迎着道:「祝庄主来了?」凌君毅一手拂须,微笑道:「老夫既然答应了戚兄,总得稍尽绵薄之力的。」弄月走在前面,替他打开右首後间的房门,侧身道:「祝庄主请。」凌君毅朝她微微颔首,举步跨进房门,从身边取出铜钥,开启木橱,取出贮毒汁的青瓷小葫芦,然後又取了刀和小碟等应用田之物一齐放到案上。弄月沏了一盏香茗,放到书案右角,说道:「祝庄主请用茶。」凌君毅拿起青瓷葫芦,拔开瓶塞,小心翼翼的注了少许毒汁在小瓷碟中,然後塞好瓶塞,把青瓷葫芦收入橱中。回到椅上坐下,随手取过一支银针,在毒汁中搅了两搅,但见针端色呈黝黑,果然毒性强烈无比,当下就低下头去,凑近鼻子,在针端闻了闻。站在一旁的弄月,看得大骇,忙道:「祝庄主,这毒汁奇毒无比,中人立毙,你老可得小心。」凌君毅微微一笑:「多谢姑娘,我自会小心。」弄月粉脸一红,说道:「小婢忘了祝庆主是大行家。」凌君毅道:「这大行家三字,老夫可不敢当,姑娘提醒老夫,老夫心里总是感激姑娘的。」弄月和凌君毅目光一对,只觉这位祝庄主,虽然黑髯飘胸,年在四旬开外,但一双明亮的眼光,却充满青春活力,叫人看後怦然心跳。她不禁粉脸微配,低着头说道:「祝庄主叫小婢弄月就好,千万不可这般称呼。」凌君毅道:「那麽老夫就叫你弄月姑娘好了。」弄月感激地道:「祝庄主真好说话,那位唐老庄主和温老庄主来的时候,脾气可大呢,小婢和吟风姐姐都觉伺侯不了。」接着又道:「祝庄主有什麽事,只管吩咐小婢,小婢告退了。」正待转身退出。

凌君毅手上还拿着那支银针,忽然抬目道:「弄月姑娘慢走一步。」弄月站住身子,问道:「祝庄主还有什麽吩咐?」凌君毅道:「老夫新来,不知这里的规矩,要向姑娘请教一事。」弄月道:「祝庄主请说。」凌君毅道:「咱们这里,共有四个房间,不知可否互相走访?」弄月嫣然一笑道:「祝庄主言重了,四位是我们庄主敦请来的贵宾,行动不受任何限制,这里只是为了四位便於专心研究,不致分心起见,才隔为四个房间的。咱们戚庄主的原意,把四位集中在一起工作,就是要让四位探求解毒药剂之时,能各抒己见,自然可以互相走访了。」凌君毅点点头,道:「如此就好,这毒汁十分厉害,他们三位也许比老夫知道的要多,老夫想先听听他们三位的意见。」弄月道:「祝庄主没有别的吩咐,小婢出去了。」凌君毅道:「没有了,你请便吧。」弄月退出了之後,凌君毅也立即开门走出,他心中略为盘算,决定先走访乐山大师。当下穿过小客室,走到左首前面一道木门前,举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只听乐山大师的声音说道:「是哪一位?请进。」凌君毅应道:「在下祝文华,特来向大师求教。」口中说着,人已推门而入。

乐山大师听说来的是祝文华,已从椅上站了起来,合十道:「祝庄主恕老朽失迎,快快请坐。」凌君毅看他案上,什麽也没拿出来,敢情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什麽事也没做。他进入房中,随手关上了木门,一面拱手道:「在下是来向大师请益的。」乐山大师连说不敢,让凌君毅在案前的一张椅子落座,自己也回到椅干上坐下,说道:「祝庄主枉顾,不知有何见教?」凌君毅道:「在下方才仔细看了三元会的毒汁,觉得此物奇毒无比之外,看不出究系何种毒药?大师对药石之学,素有研究,不知是否已有端倪?」话声甫落,立即以「传音入密」说道:「大师认为戚承昌其人如何?」乐山大师略作沉吟之状,其实地之沉吟,正是聆听凌君毅传音说话,然後微微摇头道:「老衲惭愧得很,直到目前为止,对毒汁系何种药物炼制而成,还一无所知。因为光凭观察,很难分辨得出,神农尝百草,药物必须用舌辨味,用鼻辨气,才能稍稍找出一点影子。但此毒汁奇毒无比,入口即死,根本无法辨其气味,只能就它的性质作探索,老衲这三个月,可说是交了白卷。」接着也以「传音入密」说道:「据老衲观察,此中似有极大阴谋。」凌君毅点头道:「大师说得极是,此种毒汁,一来因为经过熬炼,大去本性,二来是几种剧毒药物混在一起,药性相乘,起了一种推波助澜之势,否则决无如此强烈。」接着又以「传音」说道:「大师可知他们究有什麽阴谋麽?」乐山大师合十道:「善哉,善哉,祝庄主果然不愧是大行家,老衲也是如此想法,只是试验不出它的药性,如今祝庄主来了,咱们正好互相切磋……」接着「传音」说道:「这个老衲也说不出来,但决不是他说的为了消弥一场武林洁劫。」凌君毅谦虚地道:「大师好说,大师精研药理,在下正要讨教。」接着又以下「传音」道:「大师也是因中迷药,被他们劫持来的?」乐山大师道:「哪里,哪里?老衲对这瓶毒汁化验过多次,实在化验不出一点头绪来,不知祝庄主有何高见?」话声一落,又以「传音」说道:「正是。」两人趁着研究毒汁,互以「传音」交谈。凌君毅道:「他们在迷药之中掺了散功毒药,大师觉得如何?」乐山大师遣:「不错,老衲一身真气几乎完全涣散,如今大概只剩下十之一二,任你如何凝聚,也凝聚不起来。」凌君毅道:「不知大师是否还能运气?」乐山大师目光一抬,凝视着凌君毅问道:「祝庄主之意……」凌君毅微微一笑道:「大师不用多问,先请回答在下的话。」乐山大师盼上飞过一丝疑惑之色,说道:「老衲勉强还能运行真气。」凌君毅喜道:「如此就好。」他探怀摸出「辟毒珠」,很快塞到乐山大师手中,说道:「大师双手合掌,把此珠合在掌心,然後缓缓运气,真气必须透过掌心,然後向全身运行……」乐山大师见多识广。他暗暗朝掌中瞥了一眼,惊异地道:「这是骊龙辟毒珠,善解天下奇毒。」凌君毅道:「大师快些合掌运气,先祛去了体内散功余毒再说。」「传音」交谈至此,乐山大师微微颔首,接着抬目扬声说道:「祝庄主务请宽坐,老衲近日时常感到体弱不适,要稍作调息,幸勿见怪。」凌君毅忙道:「大师尽管请便。」乐山大师不再多说,双掌合十当胸,缓缓阖上眼皮。凌君毅坐在他对面,也没再作声。这样足足过了顿饭时光,才听乐山大师长长地舒了口气,倏地睁开眼来。凌君毅看他这一睁眼,双目神光湛然,可见体内散功之毒,已经尽祛,心头暗暗高兴,忙道:「大师觉得好了些麽?」乐山人师缓缓拈起,合十道:「有劳祝庄主久候,老衲已经好些了。」他在合十之後,迅速把「辟毒珠」递了过来,一面以「传音入密」说道:「多谢祝庄主赐助,老衲仗着「辟毒珠」之力,总算把体内积存余毒清除了。只是真气涣散日久,大概要一二天始可完全恢复过来。」凌君毅接过「辟毒珠」,也以传音说道:「恭喜大师。」乐山大师道:「祝庄主解毒之德,老衲没齿不忘,只不知祝庄主有何计画?」凌君毅道:「在下目前还说不上有什麽计画,只好静待时机,再作计较。」乐山大师点头道:「祝庄主说的也是,据老衲数月观察,看来戚承昌为人城府极深,而且他决非主脑人物,纵有阴谋,一时也不易发现他们真正的目的何在,尤其只怕幕後另有主使的人。」凌君毅想了想道:「大师觉得唐天纵、温一峰二人如何?」乐山大师道:「老衲和他们数月接触,唐老施主和温老施主的遭遇,和老衲完全相同。戚承昌虽然刻意结纳,优礼有加,他们始终没有屈服,老衲认为祝庄主不妨在暗中先替他们解去体内散功之毒,联合咱们之力,也许可以侦查出对方劳师动众,劫持咱们来此的目的,和这瓶毒汁的来源。」凌君毅道:「大师此言甚是,在下自当相机行事。」两人为了防范有人窥听,於是又交谈了一阵关於如何进行研究解毒(毒汁)之事之後,凌君毅才起身辞出,回到自己房中,故意又用银针沾了少许毒汁,作出攒眉苦思之状。果然过了不多一回,只见房门启处,弄月俏生生地走了进来,嫣然一笑,道:「祝庄主辛苦了,午餐已经送来,请用膳吧。」凌君毅放下银针,然後小心翼翼地取起那只贮放毒汁的小瓷碟,向橱内放去。弄月说道:「祝庄主,你老放着,让小婢来收拾好了。」凌君毅郑重其多地道:「此物剧毒无比,而且据戚庄主说,毒汁只此一点,得来非易,还是老夫自己收拾的好。」说着已放好瓷碟,锁上了锁。

弄月娇笑道:「祝庄主真是一位谨慎的人,但愿这解药能在祝庄主手上发现。」凌君毅一手捻须道:「姑娘说得好,这是为了解救武林一场毒劫,老夫义不容辞。但方才老夫和乐山大师研讨的结果,以乐山大师精研药石数十年经验,依然找不出一点头绪,老夫只怕也未必会有什麽结果。」说到这里,脸上微现不豫之色。

弄月道:「祝庄主不过今天才来,哪会有这麽快法?小婢相信,祝庄主一定会有成就的。」凌君毅笑了笑道:「姑娘很会说话,老夫也但愿如此。」跨出小客厅,中间一张小圆桌上,早已摆满了丰盛的酒菜。

吟风、弄月两名俏使女垂手伺立。此时乐山大师、唐天纵、温一峰也相继走出。这是「撷古斋」的午餐,只有四位贵宾,共同进膳,当然不用主人戚承昌作陪。酒是上好的陈年花雕,菜肴不多,但却荤素俱备,件件精美可口。大家互揖入席,两名俏使女手捧银壶,替各人面前斟满了酒。

乐山大师仍是以茶代酒,他举起茶盏,呵呵一笑道:「老衲方才和祝庄主一席长谈,深佩祝庄主学识渊博,对医药一道,尤为精湛,老衲自愧勿如。这三月个来咱们无法探求的三元会毒汁的解药,有祝庄主参加研究,老衲相信必能在祝庄主手中完成,这是为武林解除一场浩劫的壮举,老衲谨以茶水代酒,敬祝庄主一杯。」说完一饮而尽,站在一旁的吟风、弄月,自然是戚承昌派来的眼线,她们听了乐山大师的话,不觉互望了一眼。

凌君毅慌忙举杯道:「大师掌理少林寺药王殿,对药理乃是当代权威,如此谬赞,在下实在傀不敢当,在下理当先敬大师才是。」说着也举杯一饮而尽。

乐山大师微微叹息一声道:「老衲一生虽是研究药石之学,但老实说,对用毒一道,却是门外汉,这叫做学有专精,因此,对毒药、迷药这一门学问,就不如唐老庄主、温老庄主二位远甚。」唐天纵、温一峰同声说道:「大师太谦了。」乐山大师正容道:「老衲说的是实情,咱们撇开戚庄主专程把咱们请来,待如上宾,殷切期望咱们寻求出毒汁解药不谈,其实三元会阴谋以毒汁消灭武林异己,不借造成弥天大劫,咱们都是武林中人,没有戚庄主发起,咱们也断难坐视的。」唐天纵、温一峰不知乐山大师这番话的用意何在,两人互望了一眼,口头上还是连连点头称是,表示同意。

乐山大师接着又道:「最难得的是咱们四人能够共聚一堂,朝夕相见,有互相切磋的机会。如果咱们四人还研求不出毒汁的解药来,那麽武林这场毒劫,也就无法幸免了……」老和尚双手合十,一脸都是悲天悯人之色,接着又缓缓说道:「老衲方才说过,老衲对用毒一道,是门外汉,因此这解救武林剧毒劫的重任,就落在三位庄主身上了。老衲学识有限,只有从旁相助,聊尽一己之力了。也因此老衲建议祝庄主,该和唐老庄主、温老庄主多多交换意见,惮毒汁解药,得能早日完成,这一点,咱们并不是向戚庄主交差,而是挽救天下武林,向天下武林交差,老衲相信三位定能精诚合作。」凌君毅听得暗暗点头,心想:「老和尚借题发挥,说了一片大道理,敢情为了瞒骗戚承昌派在「撷古斋」的两个眼线——吟风、弄月,便利自己和唐天纵、温一峰打交道。」当下不觉站起身来,连连拱手道:「大师说得极是,在下正要向唐老哥、温老哥多多请益。」唐天纵、温一峰都是多年老江湖,自然听得出乐山大师的话中之意,似是要自己两人和祝文华通力合作,但心头却又止不住暗暗纳罕:「祝文华也是被绝尘山庄「请」来的,他能有多大作为呢?」心中想归想,两人还是举手还礼道:「祝兄多多指教。」凌君毅连说「不敢。」唐天纵,温一峰都是海量,大家心头有了默契,席间就谈得十分投机,杯到酒干,开怀畅饮,直到酒醉饭饱,吟风、弄月撤去残席,又替四人沏上了香茗,大家在小厅中坐了一会,才各自回到自己研究毒汁的房间中去。

午後未牌时光,凌君毅稍事休息,就去走访唐天纵,两人谈话的方式,也和乐山大师相同,藉着研讨三元会毒汁的话题,各以「传音入密」交谈。所不同的是凌君毅出示了唐老夫人所赠的短剑,然後简扼他说明了自己的来历,和乔装潜龙祝文华,混入绝尘山庄之事,最後取出「辟毒珠」替唐天纵解了体内散功奇毒。

第二天上午,他又以同样方法,走访温一峰,也解了温一峰的散功奇毒。第一步,他总算顺利成功,同时也瞒过了吟风、弄月。但吟风、弄月每天都得把他们的一举一动报告庄主,这却引起了戚承昌的怀疑。他觉得潜龙祝文华一方雄主,被自己「请」来之後,纵然待以上宾之礼,但终究是失去了自由,心中不无愤慨,决不可能对毒汁解药,如此热心。於是他要「撷古斋」的吟风、弄月,和药室中的杏花,宾馆中的迎春,务必对祝文华特别注意。同时也命他义子田中璧,负责加强园中戒备,随时监视四位元「贵宾」的动静。

凌君毅到撷古斋「上班」已经第三天了。三天来,他除了和乐山大师。唐天纵、温一峰互相交换心得,走访过三人房间,作过长谈外,末作其他活动。为了表示他正在积极研究解药,每天都要到药室中或多或少从药橱中取些药物,亲自又碾又研,十分忙碌。

三天工夫,他那间小房间中的案头上,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有药末,也有浸泡的药水,一进他的房间,就可以闻到浓重的药味。戚承昌当然不会相信他真的在研求解药,他认为他的积极配药,不外乎想解除他们所中的「散功奇毒」。这一点,他可以完全放心,因为药室中根本没有配制「散功奇毒」解药的一味主药,尤其进了「绝尘山庄」的人,也不怕你插翅飞去。

这是第三天的下午,午餐之後,凌君毅独自跨进了属於他的那间斗室,他心头开始感到沉重,因为经过三夭来和乐山大师。唐天纵、温一峰的交谈,觉得自己虽然解去了三人体内的散功之毒,但无法解决的问题,依然很多,譬如:戚承昌为什麽要千方百计地把他们「请」来?当然,他口中说的三元会要用毒汁毒害武林,自是不可尽信;但这毒汁来源如何?他为什麽急於要寻求毒汁的解药?乐山大师认为戚承昌只是奉命主持绝尘山庄,监视自己等人研求解药的人,他幕後定然另有主脑人物。这人是谁?他的目的何在?自己来的时候,明明看到山麓下是座大庄院,何以「绝尘山庄」会三面环水,水外环山?照这情形来说,自己四人纵然功力全复,也插翅飞不出去。

当然最严重的还是「毒汁「,据唐天纵、温一峰这两位用毒、用迷香的大行家表示,这种毒性奇烈的毒汁,实在无法配得出解药来。可能这帮人虽然拥有如此厉害的毒汁,目前因找不出解药,心存顾忌,不敢妄动,但这总是一件十分危险之事,设若他们真如戚承昌所说,对江湖黑白两逍采取行动,这一场毒劫,委实是不可收拾。凌君毅坐在案前低头沉思,心中愈想愈觉得问题错综复杂!突然,他想到这许多问题的症结,全在「毒汁」之上,也全由「毒汁」所引起,如果能够找到解药,一切问题,也许都能迎刃而解!他想到解药,也登时想到了自己身上的「辟毒珠」。

「辟毒殊」善解天下奇毒,自然也可解「毒汁」之毒,一念及此,立时由怀中取出「辟毒殊」,小心翼翼在往在小瓷碟中的一「毒汁」上轻微地沾了一下!这轻轻一沾不打紧,瓷碟中忽然响起「嗤」的一声,好像烧红的烙铁放人水中一般,小半碟毒汁上,登时冒起了嫋嫋黄烟!凌君毅不禁吃了一惊,急忙朝「辟毒珠」上看去,差幸珠子丝毫无损!就在此时,但见房门启处,俏使女弄月一手提着一把铜壶,走来替凌君毅沏茶。凌君毅眼快,连忙把「辟毒珠」藏入袖中。

弄月一眼看到小瓷碟上还在冒着黄烟,一双俏眼膘着凌君毅,嫣然笑道:「祝庄主怎不休息一会,又在试验了?」凌君毅抬起头来,含笑道:「老夫闲着无事,就拿几种药物,试试它的毒性。」弄月道:「祝庄主真是热心……」随着话声,俏生生走近案前,正待替凌君毅沏茶,突然间,她口中娇「啊」一声,放下铜壶,惊喜地叫了起来道:「祝庄主,你成功了,快瞧!这碟毒汁,已经变成了清水。」谁说不是?小瓷碟中冒起的黄烟消失之後,小半碟比墨还黑的「毒汁」已变成了清水!凌君毅方才因弄月突然闯了进来,只顾迅快收珠入袖,不但没有细看,而且还一口承认自己正在拿几种药物试验毒性。此刻给弄月一嚷,心中登时暗暗叫了声:「糟糕。」这下给她瞧到了,岂不是给自己添了极大的麻烦?但却又不能不作出惊喜之状,当下目注瓷碟,佯作哈哈大笑。

弄月一脸俱是喜色,朝凌君毅福了福,说道:「恭喜祝庄主,小婢早就知道祝庄主会研究出解药来的。」凌君毅笑声一停,突然双目忙乱地环顾案上十几个大小药瓶,急得直搔头皮,说道:「糟了,老夫方才胡乱配合,各种药物都试了少许,也不知究是哪几种药物,能解毒汁之毒?」弄月嫣然道:「祝庄主已经成功地化去了毒汁,只要再试几次,自然就可以试出来的,这是天大喜讯,可惜咱们庄主不在……」凌君毅心中一动,乘机问道:「戚庄主去了哪里?」弄月道:「小婢也不清楚,庄主是昨晚走的,大概要明晚才能回来。」说着,替凌君毅沏好了茶,一面说道:「庄主不在,咱们庄上由公子负责,祝庄主化解了毒汁,小婢立刻要向公子报喜讯去。」提起铜壶,转身欲走。

凌君毅道:「姑娘慢点走。」弄月停步道:「祝庄主右什麽吩咐?」凌君毅道:「姑娘说的公子,那是戚庄主的令郎了?」弄月道:「田公子是咱们庄主的义子。」凌君毅道:「不知田公子叫甚麽名字?」弄月道:「田公子上中下璧。」凌君毅心中暗想:「那蓝衣公子原来叫田中璧。」一面捻须沉吟道:「老夫之意,方才化去毒汁只不过是偶然之事,还不能确定已找到解药,如果说这是成功,那也只是成功的初步,还得继续多做几次试验,才能知道,因此老夫觉得此时还不宣告知公子……」弄月娇巧一笑,道:「小婢既然知道了,若是不去报告公子,小婢有几个脑袋?」凌君毅道:「老夫实在只是无意碰巧,离成功还有一段时间。」弄月道:「但祝庄主化去毒汁,总是事实。」说完,转身匆匆而去。凌君毅看着她的背影,暗暗攒了一下眉,忖道:「自己已经把小半碟「毒汁」化去,就算藉口只是偶然发现,只怕也无法拖延得很久。」只见房门启处,吟风闪身而入,笑吟吟地躬了躬身道:「小婢听弄月说,祝庄主在试验之中,把一碟毒汁化成了清水,小婢是特来向祝庄主贺喜的。」凌君毅手拂垂胸黑髯,呵呵笑道:「多谢姑娘,老夫只是无意中碰巧。」吟风道:「那也是祝庄主的成就,小婢听说,这种毒汁天下无药可解,如今终於给祝庄主找出解药来了。」凌君毅道:「那还言之过早。」正说着之间,乐山大师、唐天纵、温一峰也闻汛走了进来,吟风立即退出房去。

乐山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听说祝庄主解除了毒汁之毒,真是可喜可贺。」话声一落,立即以「传音入密」问道:「这是怎麽一回事?」唐天纵为了好让凌君毅和乐山大师交谈,故意洪声笑道:「祝兄果然高明,兄弟钻研了三个月,依然摸不到一点头绪,祝兄三天工夫,就把毒汁化解了。」凌君毅口中说着:「哪里,哪里?」一面却把才才用「辟毒珠」相试,被弄月撞见之事,以「传音入密」向乐山大师说了。

温一峰接着笑道:「看来祝兄定可在短时间内配制出解药来了。」乐山大师长盾微皱,沉吟了一下,说道:「「辟毒殊」能解毒汁之毒,实是一件可喜之事,因为有了「辟毒珠」,「毒汁」就不足为俱。但这下传了开去,戚承昌定然会逼你配制解药,敷衍一时固无问题,如若时间稍长,难保他不起怀疑。」凌君毅道:「那也只好应付一阵子再说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能够找出他们的阴谋何在?戚承昌後面,究竟有什麽人在暗中主使?如能一举把些问题揭穿,自然更好。」刚说到这里,只见吟风走入,躬躬身道:「启禀祝庄主,公子来了。」一阵轻快的步履声,及门而止,接着弄月就迅快地打开了房门。

只见一个发束金冠的蓝衫青年,脸含微笑,趋上一步,作了个长揖,恭敬地道:「小侄田中璧,即见祝伯父。」凌君毅一眼就认出他正是从开封一路暗中护送「珍珠令」的蓝衣人,当下连忙拱手还礼:「田世兄不可多礼。」田中璧生得剑眉朗目,傲气逼人,但此时却是十分谦恭有礼,朝乐山大师、唐天纵、温一峰三人一一行礼,然後又向凌君毅道:「小侄听说祝伯父方才化解了毒汁之毒,这是天大喜讯,也是天下武林之福,适当义父外出末归,小侄特来趋贺,同时想请祝伯父移驾「看剑阁」一叙。」凌君毅心中不由一动,暗忖:「戚承昌外出末归,他邀请自己到「看到阁」去作甚?」但「看剑阁」自己没有去过,他既然见邀,去看看里面情形,岂不正好?心念闪电一动,当即拂髯笑道:「田世兄好说,既蒙见邀,老夫自当奉陪。」田中璧面有喜色,说道:「如此,祝伯父请。」唐天纵目中闪过一丝异色,一面以「传音」向凌君毅说道:「这姓田的目光不正,凌老弟可得多加小心。」凌君毅朝乐山大师等三人拱拱手道:「兄弟少陪了。」他在说话之时,暗暗向唐天纵点了点头。

田中璧跟着向三人告辞,一面恭敬地道:「小侄替祝伯父带路。」说完,抢先走在前面。

「看剑阁」是在整座花园西南首,四周环水,中间是三间水阁,朱栏回绕,石桥九曲,它和「撷古斋」正好一东一西,遥遥相对。凌君毅由田中璧陪同,行过九曲桥,三间画阁矗立在水中央,四面都垂着湘妃竹的帘子,看去特别清静。人行桥上,但觉水清如镜,轻风徐来,有如置身水晶宫中!田中璧领着凌君毅刚到阁前,便见一名青衣使女掀帘而出,朝田中璧躬身一礼,说道:「仙子已在阁中等候,请公子陪同祝庄主人内相见。」说着,侧身掀起了湘帘。田中璧回身抬手道:「祝伯父请。」凌君毅心内暗暗忖道:「不知她口中的仙子,又是什麽人?」一面捻须笑道:「老夫初来,田世兄不用客气,还是你先请吧。」於是田中壁侧着身子与凌君毅同时进入水阁。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清雅的小客室,椅几都是用湘妃竹做的,上首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头挽宫譬,一身玄色衣裙的美艳少*妇。看到田中璧陪着凌君毅走入,眼波流动,笑盈盈的站了起来。凌君毅一眼认出美艳少*妇正是玄衣罗刹,这一点,他并不感到惊异,因为他早已知道玄衣罗刹是「珍珠令」一帮的人。

田中璧慌忙朝上躬身道:「楚姨,祝伯父来了。」一面朝凌君毅说道:「这是楚姨娘,是义父的内亲,义父外出,绝尘山庄大小事情,都由楚姨娘作主。方才听说祝伯父化解毒汁之事,想见见祝伯父,特命小侄前去相请。」原来如此。

玄衣罗刹在田中璧说话之时,一双水灵灵的俏眼,只是盯着凌君毅打量,这时立即介面笑道:「贱妾久闻龙眠山庄祝庄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不虚……」话声溶落,忽然娇嗔一声,向田中璧埋怨地道:「田太少,祝庄主是咱们的贵客,瞧你尽顾说话,也不请人家上坐。」田中璧应了声「是」,连忙抬手道:「祝伯父请上坐。」凌君毅这时才有说话机会,他向玄衣罗刹抱抱拳道:「原来是楚姑娘,老朽幸会了。」随着话声,缓缓走到上首,和玄衣罗刹分宾主落了座。田中璧因没有玄衣罗刹的吩咐,只有站在边上,状极恭敬。一名青衣使女送上香茗。

玄衣罗刹美目流盼,举起茶盏,娇声说道:「祝庄主请用茶。」凌君毅本来有很多话要问玄衣罗刹,但因为田中璧在场,自然不能露出一点异状。玄衣罗刹目光凝注在凌君毅的脸上,缓缓说道:「祝庄主能在短短两天时间之内,就化解了剧毒无比,天下无药可解的三元会毒汁,实在是一件令人既兴奋,又惊讶之事。」凌君毅心中突然一动,说道:「楚姑娘怎知三元会毒汁,天下无药可解?」玄衣罗刹被他问得不觉一怔,但立即转颜笑道:「至少在祝庄主化解这毒汁之前,还没有人能解此奇毒。」凌君毅察言辨色,自然看得出玄衣罗刹这句话,似是回答得十分勉强,心中顿觉怀疑,暗道:「莫非毒汁之毒,真是天下无药可解?」一面乾咳一声,说道:「在下原也并无多大把握,只是无意中碰到了奇迹,直到此时,在下仍然无法确定究竟哪几种药物互相配合之後,能把毒汁化为清水?因此在下本意,在没有完全确定之前原不想惊动大家的。」玄衣罗刹美目流盼,娇笑道:「怎麽?祝庄主还想秘而不宣?」凌君毅皱皱眉目,尴尬地笑逍:「楚姑娘有所不知,在下今日只是偶尔碰巧,虽然化解了毒汁,也只能说是初步有了眉目,还须继续研究,把几种药物,分别多做几次试验,始可寻出结果来。」玄衣罗刹举手轻轻贴贴云鬓,忽然脸容一正,问道:「不知祝庄主还需要多少时间,始能配出解药来?」凌君毅迟疑了一下,苦笑道:「这就难说了,在下虽然寻求出几种能够化解毒汁的药物,但是否就能制成解药,还是无法逆料的。」玄衣罗刹道:「祝庄主此话怎说?」凌君毅捻须笑逍:「这话听来也许无法让人相信,但事实上说不定就会如此……」玄衣罗刹道:「祝庄主高论,也许太深奥了,贱妾听不明白。」凌君毅脸色庄重,徐徐说道:「这道理其实很简单,譬如说,在下化解毒汁的几种药物,虽能克制毒汁,但其本身也是奇毒无比的,试问如何制成解药?固然解毒药物,多半是以毒制毒,可以设法减轻它们的毒性,但减轻之後,对化解毒汁是否仍能有效?却又成了极大疑问。」玄衣罗刹听得不住点头,说道:「此话倒是不错。」凌君毅微微一笑,心想:「要不是师傅平日也和我讲解了一些道理,今天岂不是给你难倒了?」接着说道:「因此,在下觉得纵然化解了毒汁,还谈不上发现了解药,这中间实在还有着无法估计的距离,在下也毫无把握可言。」玄衣罗刹道:「但我希望祝庄主能够尽快找出解药来。」凌君毅道:「这个在下自当尽力而为。」谈话到此,应该结束了。

但玄衣罗刹似乎甚为健谈,她眼波一溜,风姿嫣然地朝凌君毅浅浅一笑,问道:「贱妾听说祝庄主有一位千金,有沉鱼落雁之容,江湖上把她称做龙眠一凤,不知她叫什麽名字,今年有多大了?」糟糕,她忽然问起祝庄主的女儿来了。

凌君毅暗暗皱了皱眉头,好在他知道方如苹有个表姐,年纪相差无几,方如苹今年十八,她表姐最多大上一两岁,那麽不外乎十九、二十。方如苹虽然经常提起她表姐,只是从没说过她表姐的名字。但这也不要紧,只要玄衣罗刹不知底蕴,自己随着替她编造个名字也就行了。他心思敏捷,心念闪电般一转,立即呵呵笑道:小女今年十九,乳名如兰。」表妹叫如苹,表姐叫如兰,倒也顺理成章。

玄衣罗刹微微一笑道:「祝庄主,我这里有个人,不知你老识是不识?」说到这里,回头叫道:「玉蕊。」一名青衣使女应声走出,躬身道:「仙子有何吩咐?」玄衣罗刹道:「你去叫何东昇进来一下。」青衣使女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凌君毅心中暗暗嘀咕:「不知那何东昇是什麽人?她又为什麽要去叫何东昇进来?莫非他和祝庄主极熟?」那使女出去没有多久,就听她在帘外说道:「启察仙子,何东昇来了。」玄衣罗刹道:「叫他进来,」帘外有人答应一声,湘帘掀处,走进个一身灰色劲装的浓眉麻脸汉子,入阁中,立即站定身躯,恭敬地朝上施礼道:「属下何东昇,叩见仙子。」「嗯。」玄衣罗刹俏目一挑,笑吟吟地道:「祝庄主还认识他吗?」凌君毅心中暗道:「这何东昇看来只是绝尘山庄一名普通武土,也许他去过龙眠山庄,见过祝庄主一面广心念动处,立即一手拂须,说道:「这位何壮土,在下好像哪里见过,一时倒想不起来了。」这话虽然含糊,但大体上可以应付得过去。

玄衣罗刹似笑非笑地斜眼他一眼,才道:「何东昇,还不快见过祝庄主。」何东昇应了声「是」,转身向凌君毅抱拳躬身道:「小的何东昇,见过庄主。」凌君毅欠身答礼道:「壮士不必多礼。」玄衣罗刹「格」的一声脆笑,说道:「如此说来,祝庄主并不责怪他叛离贵庄,转而投靠敝庄的罪了。」凌君毅心神猛然一震,何东昇竟然会是龙眠山庄的人,自己联手下人都认不得,岂不露出马脚?但他心思敏捷,在这一瞬之间,他灵机一动,目光之中,故意冷芒一闪,微露怒容,旋即敛去,一手拂着垂胸黑须,淡然一笑道,「连在下都成了贵庄之人,何况是祝某手下之人?」这话隐隐流露出愤慨之意,也正表现了潜龙祝文华为人深沉之处。

玄衣罗刹望着他嫣然一笑道:「何东昇不容於贵庄,才投奔到这里来的,祝庄主不见怪就好。」一面回头向何东昇问道:「你在龙眠山庄有几年了?」何东昇道:「三年。」凌君毅心中暗「哦」一声,忖道:「听他口气,大概是总管殷天禄引进去的党羽了。」玄衣罗刹又道:「祝庄主有一位千金,叫什麽名字?今年几岁了?你知道吗?」何东昇道:「小姐闺名雅琴,今年芳龄十九。」玄衣罗刹点点头,纤手一挥道:「好,你可以下去了。」何东昇答应一声,躬身而退。百衣罗刹似笑非笑地看了凌君毅一眼,半似调侃地道:「祝庄主怎麽连自己千金的名字,竟然都说错了?」凌君毅脸色微变,怫然道:「楚姑娘此话,不觉过份吗?」玄衣罗刹眨动俏目,笑道:「说句祝庄主不见怪的话,我总觉得祝庄主脸上,好像易了容……」忽然住口不言,双目只是盯着凌君毅脸上直瞧。

凌君毅心头暗震,嘿然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须易容?」玄衣罗刹娇笑道:「是啊,我也这麽想,但事情摆在眼前,又不容贱要不有所怀疑。」凌君毅冷笑道:「楚姑娘这是说,你们请错人?」玄衣罗刹含蓄地笑了笑道:「也许如此,只是我想你不会是有意代替祝庄主来的吧?」「有意代替祝庄主来的。」这句话听得凌君毅心弦震动,左手暗暗蓄势,脸色一沉,嘿然道:「楚姑娘这话是什麽意思?」玄衣罗刹娇声一笑,玉手轻摇,说道:「祝庄主且莫动怒,贱妾只是想把心中疑塞,弄个清楚,并无半点恶意。」她不待凌君毅开口,接着又笑了笑道:「不管你祝庄主是真是假,仍然是绝尘山庄的贵宾。」凌君毅仍作不解地望了玄衣罗刹一眼,道:「楚姑娘此话怎说?」玄衣罗刹忽然格格娇笑起来,说道:「真人面前,也无所说假了,昨晚我师姐在龙门坳擒下一个人,和你祝庄主相比,似乎要真一些。」「似乎要真一些。」这话说得含蓄,但已说明她擒住了真的潜龙祝文华!凌君毅本来还疑信参半,认为她故意拿话相试,但这回她不但说出时间(昨晚),也说出了地点(龙门拗),似乎不像有假。

不错!潜龙祝文华说过要来接应自己,如以时间来说,昨晚是第二天,他一路跟踪下来,也差不多,那麽祝文华真的落到他们手中了?自己虽然不知道潜龙祝文华的武功如何,但以金鼎金开泰、岭南温一峰等人,都在一路上相继失踪而言,可能全已落人「珍珠令」这帮人的手中,潜龙祝文华为她所擒,自亦可信。只是这些落在他们手中的人,不知被他们囚禁在哪里,莫非也在绝尘山庄之中?他突然想到母亲失踪已有一段时日,她老人家既不在贵宾区,那自然是与这些人囚禁在一起了,这座花园之内,可能另有囚人的地室。

玄衣罗刹见他半晌没有作声,娇柔地道:「你可是不相信麽?」凌君毅突然心中一动,手持黑须,微晒道:「老夫确是不信天底下居然会有两个潜龙祝文华。」玄衣罗刹娇笑道:「真的自然只有一个,嗯,你祝庄主如果有兴趣,我倒可以带你去瞧瞧。」凌君毅道:「很好,老夫正有此意。」玄衣罗刹站起身,笑道:「这该叫双龙会吧?两个潜龙祝文华会面,也算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凌君毅跟着站起,问道:「他人在哪里?」玄衣罗刹含笑道:「祝庄主请随我来。」说完,转身向里间走去,她似是毫无提防之心,转身走去,整个背後耍穴,就全都暴露在凌君毅眼前,而且双方距离,不过数尺。凌君毅只要一伸手,即可一举制住她。但她从容举步,毫不在意,她似是估定凌君毅不敢对她下手。凌君毅确也投鼠忌器,是以只是随着而行,小客室後面,又是一个小间。

玄衣罗刹当先掀帘而入,回首笑道:「祝庄主请进。」凌君毅左手当胸,捻着黑须,实则暗暗蓄势,跟着跨了进去,田中璧跟在凌君毅的後面也进来了。凌君毅目光一瞥,只见东首壁下,一张紫擅雕花木榻上,仰躺着一个人。这人面貌白皙,却生成的两道浓眉,黑须及胸,一望而知,果然和自己长得一摸一样!不,果然是潜龙祝文华!凌君毅不知他是真是假?不觉冷冷一哼道:「果然装得极像。」玄衣罗刹斜睬了他一眼,娇声道:「你不相信他是真的?」凌君毅道:「楚姑娘方才自己说的,真的只有一个,你怎不叫起来,让老夫问问他。」玄衣罗刹朝他笑了笑道:「弄醒他自然可以,否则也难教你祝庄主口服心服,是麽?」说到这里,接着道:「这位祝庄主只不过是睡穴受制,劳你的手,解开他穴道,你自己问他吧。」凌君毅沉哼一声,怕她使诈,左手暗暗提聚功力,缓步走近榻前,右手迅快地一掌拍开了祝文华的睡穴。那祝文华双目乍睁,缓缓从榻上坐起,神情显得甚是萎顿,但双目之中,却射出愤怒之色,望了两人一眼。当他看到玄衣罗刹身边还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时,不觉微微一怔,沉喝道:「贱婢,你们要老夫怎样?」这一开口,凌君毅已听出他确是潜龙祝文华无误了,心头不觉暗暗吃惊。

玄衣罗刹格格一笑道:「祝庄主何用生这大的气?事情是这样的,咱们请来这位祝庄主,他不相信你是龙眠山庄庄主,奴家才特地陪他来见你的,我想你们一定认识,用不着奴家介绍吧?」祝文华目中流露出惊异之色,望了凌君毅一眼,说道:「谁是龙眠山庄庄主?老夫不知道。」玄衣罗刹娇笑道:「祝庄主何用装作?你老被奴家请来,早已替你洗去了易容药物。如今两位祝庄主,闹了双包案,谁真谁假,两位心里自然明白。」祝文华怒声道:「老夫一点也不明白。」一面向凌君毅喝道:「你是什麽人?」凌君毅暗暗皱了下眉,心想:「糟糕,当时没防到会有这种结果,自己和祝文华没有约定暗号,这时要如何说才好?」心中闪电一动,突然哈哈大笑道:「二位串演得倒是真像,老夫是谁?你们在参汤中暗下迷药,又点了老夫身前五处大穴,你们心头自然清楚,何用再问老夫?」他急中生智,这话暗中点出祝文华躲在密室里,自然看到殷天禄点自己穴道之事,假如眼前这祝文华是对方的人假冒,故意试探自己的,这话听了也不会注意,果然,祝文华目光一动,忽然以「传音」说道:「你真是凌老弟?」这下证实了,眼前的祝文华果然不假!

凌君毅藉着一手拂须,也以「传音入密」说道:「在下正是凌君毅,祝庄主怎会被他们擒来的?」祝文华「传音」道:「老夫误中妖妇暗算……」两人目注对方,假作打量之状,但他们刚说到这里,玄衣罗刹格格娇笑道:「两位谈好了麽?」她纤纤玉手朝祝丈华轻轻一抬,说道:「我想这位祝庄主还是休息一会吧,我们不打扰了。」凌君毅心中暗道:「玉莹姐姐果然厉害,自己和祝文华以「传音入密」交谈,都被她看出来了。」心念转动间,瞥见祝文华忽然打了个呵欠,困倦地仰身朝塌上躺卧了下去。凌君毅这一惊非同小可,暗道:「莫非是她使了什麽手法?」玄衣罗刹朝他嫣然一笑,抬抬手道:「祝庄主请到外面坐吧。」凌君毅方才看她向祝文华抬了抬手,祝文华就躺卧下去,此时见她又朝自己抬手,不得不装装样子,赶忙屏住呼吸,往後退了两步,冷笑道:「看不出楚姑娘还是用迷药的好手。」玄衣罗刹「格」的娇笑出声,眼波流动,盯着凌君毅,缓缓说道:「祝庄主尽管放心,我已说过,不管你是真是假,仍然是绝尘山庄的贵宾,我不会对你使用迷药的,咱们还是到外面谈吧,请。」凌君毅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麽药,只得依言退出。三人回到小客室,仍然分宾主落座。凌君毅冷然道:「仙子还有什麽事,现在可以说了。」玄衣罗刹笑吟吟地道:「你方才已和那位祝庄主见过面了,而且据我所知,你们也交谈过了,如今不用再提谁真谁假,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凌君毅道:「什麽事?」玄衣罗刹道:「就是关於毒汁解药的事。」她又提到「毒汁」解药上来。

凌君毅道:「在下说过……」玄衣罗刹不待他说下去,摇手道:「我知道,你既然能化解「毒汁」,自然也会找出解药来的,也只有你配成解药,你们一真一假两位庄主,才能安然无恙地离开绝尘山庄。」凌君毅道:「你这是要胁老夫?」玄衣罗刹娇笑道:「要胁太难听了,我这是交换条件。」凌君毅皱浓眉,为难地造:「下在并无把握。」玄衣罗刹忽然口气一变,冷声道:「你必须完成,我给你半个月限期。」凌君毅道:「这个只怕不成,半个月太少了,在下……」玄衣罗刹道:「半个月,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依我的心意原想说五天的。」凌君毅心中暗想:「有半月时间,我大概也可以查出你们囚人的地方了。」一面还是摇着头道:「半个月,实在……」玄衣罗刹已经站起身来,说道:「不用说了,但愿你能在半月之内,找出解药来,否则……」凌君毅跟着站起,抗声道:「否则又如何?」玄衣罗刹翠眉微蹩,说道:「半月交不出解药,只怕大家都不方便。」玄衣罗刹目光瞥过站在边上的田中璧,说道:「我再和祝庄主谈谈,你有事就出去好了。」这就是要田中璧避开去。

田中璧应了声「是」,躬身迢:「小侄告退。」迅快地转身退出了水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