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宴着了一身纯白的家常衣衫，衣摆有几处如斑斑墨迹的点缀，反而衬的他那张虚弱的脸没有前几日惨白，宽大的袖口藏住了快要细成竹竿的手腕。顾思悠若没有见过他前几日的模样，说不定真的要被骗了去。他的眼角和嘴角都微微勾起，眉梢上扬，眼里盛了无限的温柔，轻轻对顾思悠道：“一路可好。”

“都好。”顾思悠的目光稍稍从他脸上移开，“你……可还好？”明明知道他如今的光景，却还要装作在他伪装下没看出来的样子，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

“都好。”他唇瓣轻启，吐出两个字来。

真的都好吗。

顾思悠竭力压住心底的异样之情，嫣然笑道：“那就好。”

“在家中备了薄宴，为你接风洗尘。”

“叨扰了。”

明明屋里有四个人，顾思悠与苏宴愣是旁若无人地聊出了只有二人在的感觉，奕辰不忍直视地别过眼去，陪着苏清一起从一大堆东西里头找吃的。

桌上都是些几人爱吃的家常小菜，确切的说，是苏清爱吃的家常小菜，毕竟整个席间，真正认真吃饭的也就她一人，其他三人均是心不在焉，各有思量。

“顾姐姐，你这次来了，就不走了吧。”苏清蹲在地上，手里拿了一棵不知从何处揪下来的小草，在包子头顶饶了一圈又一圈，险些将它转晕了。

“过年之前，是不会走了。”顾思悠的话里留了余地。

虽然没有得到比较满意的答案，苏清还是欣然在原地蹦了几下：“今年可是热闹了，奕哥哥也要留下来过年呢。”

顾思悠却有些笑不出来。

“奕哥哥？”她强颜欢笑避开了过年这个话题，抓住了苏清话里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

苏清霎时便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就是跟顾姐姐一样的奕哥哥，没有别的意思。”

顾思悠失笑，还没细问呢，苏清倒自己先乱了阵脚，她这个样子，若说与奕辰没别的意思，顾思悠是不信的。不过想到现世孤身一人的奕辰，顾思悠心下忽的就划过了一丝惆怅，拍了拍苏清堪堪到她下巴的肩，认真道：“小清，珍惜眼前。”这是白越说给她的话，如今说给苏清，却是不一样的境况。白越想让她从过去里走出来，她则是想让苏清把握住眼下还能开怀大笑的每一天，这样的日子已然不多了。

周遭的气氛忽然就变得严肃起来，苏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竟也细细品味起这句话来。她果然与从前不同了，从前的苏清，只会得过且过，不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思考这么久。

桂堇自园外而来，在苏清身后站定，对着苏清与顾思悠皆是一拜：“小姐，药膳好了。”而后又瞧着顾思悠道，“顾姑娘回来了。”

顾思悠微笑着颔首，而后疑惑道：“药膳？”她记得这几日苏清常常给苏宴端了什么去，想来就是桂堇口中的药膳了。

桂堇解释道：“小姐挂念公子，吩咐了厨房每日都做一盅药膳，亲自送去。”

哪有什么顺路，都是有心为之。“你只要记住这世上没有巧合就是了。”白越的这句话忽然又在顾思悠耳边回荡起来。

“顾姐姐，跟我一起去吧。”苏清对着顾思悠挤眉弄眼，也不管顾思悠答不答应，挽着她的胳膊向着厨房而去。

苏清的小心思，在顾思悠面前可谓一展无余，可她还是心甘情愿跟着去了。她现在不避讳见苏宴了，心中的那颗种子没了阻碍，便疯了般扎根生长，长出来的，全是顾思悠对苏宴的挂念。

顾思悠刚在门前站定，冷不防一个东西塞到自己手里，身后被人一推，一个踉跄便撞开了苏宴书房的门。苏清用的力不大，是料到了她不会摔倒，才敢做这么惊险的事。顾思悠还不及回头找苏清兴师问罪，抬眼瞧见苏宴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和她手中险些喂了地板的一盅药膳。

“今日是你顺路了？”说话间他已完成了起身走到顾思悠身边的动作，接过了她手中的托盘，顺便向门外瞟了一眼，苏清早已跑的没了踪影。

“我……没有，是小清……”顾思悠语无伦次起来。

“我知道。”苏宴将药膳放到了一边的小桌上，“难为她日日都记着。”他的嘴角轻轻上扬，欣慰之情不言而喻。

看着他瘦削的侧脸，顾思悠忍不住脱口道：“你生病了。”

“风寒而已，没什么。”苏宴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指着自己对面的小凳道，“坐下吧，站久了腿酸。”这便是留她说话的意思了。

苏宴一双骨节泛白的手缓缓揭开药盅的盖子，从里头舀了浅浅一碗递到顾思悠面前，对上顾思悠略带疑惑的眼眸，轻轻笑道：“太多了，我一个人喝不完。”横竖是药膳而非汤药，喝了也补身子。

顾思悠也只好接过，心不在焉地一口一口喝着。心里有不少话想跟苏宴说，可是到了面前，却又一句都说不出口，顾思悠有些懊恼。

“家中的事，可都处理好了？”苏宴给自己也舀了浅浅一碗，平日都是一个碗，今日平白多了一个，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

不过是她信口胡诌的一个借口，本是存了再不回来的心思，如今却要圆了这个谎：“都办妥帖了，应该不会再有事了。”

“那，可以一直留下来了么？”苏宴似是不经意的抬眸，却正好与顾思悠的目光相会，他浅浅笑着，声音也轻轻地，可是这句话，却是十足的坚定。他说的是一直留下来，而不是单纯的留下来。

顾思悠震惊的忘了收回目光，就那样一直与苏宴对视着，过了半晌，才意识到苏宴还在等她的回答。可是这别有深意的话，她得想好了才能回答。

“我……会留下来过年。”顾思悠将目光移开，喝了几口碗里没什么味道的汤，险些呛着自己。

苏宴收敛目光，一丝失望掠过心头，却还是坦然笑道：“今年府里可要热闹了。”

“是啊，过年就要热闹才好。”顾思悠不自然地接了话，将头微微偏过去。

回答她的不是苏宴一贯轻柔的嗓音，而是瓷器碰撞之声，顾思悠心下一惊，蓦地回过头去，瞧见苏宴的指间正微微颤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偏去，一层巨大的阴影霎时蒙上她的心头。顾不上许多，顾思悠一个箭步便跨到苏宴身边，扶住了羽毛一般的他。

“苏宴！”她在他耳边惊呼。

苏宴堪堪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向外喊人的动作，有气无力道：“我没事，不要惊动别人。”话虽如此，眼前顾思悠的脸却已经模糊起来。

感觉到苏宴握着的手正一点点沉下去，顾思悠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语气里带了些焦灼：“奕公子呢？叫他总可以吧。”他不想让府里人知道，她与奕辰瞒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