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悠没有等到苏宴的回答，他已完全失去意识，整个人倒在顾思悠怀里，身子不由自主向下沉去。苏宴的书房里没有卧榻一类可以躺下的东西，顾思悠只好先将他轻轻放在地上，探过鼻息后匆匆向门外跑去。她心中只有两个想法，第一，苏宴一定不要有事，第二，奕辰此时一定要在他房中。她已顾不得会否有人发现，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寻到了奕辰所在之处。

不等顾思悠敲开门，奕辰就已快步从房中走出，抬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她急促逼近的气息让奕辰想不担心都难。

“苏宴，在书房。”方才过来耗费了不少气力，语不成句，顾思悠只能捡最紧要的说。她一口气尚未喘上来，眼前便已没了奕辰的踪影，顾不得身上的不适之感，顾思悠又加紧步伐跟了回去。“一定要寻个能在第一时间与奕辰联系上的法子。”顾思悠心中思忖。将会不会改变过去这一点又一次抛去了九霄云外。

苏府不大，顾思悠脚力亦是不慢，她到书房时，苏宴已经醒转过来，被奕辰扶着靠座在椅子上，手中捧着一个白瓷茶杯，缓缓将水往嘴里送。顾思悠见状放下心来，瞧见奕辰正在给苏宴把脉，也不多问，抬着快要脱力的腿脚，勉强走到凳子前，才重重坐了下去。以后得跟着师父好好学仙术了，这是她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

苏宴半合了眼眸靠在椅背上，微微启了唇，想对顾思悠与奕辰说些什么，却发现连吐出半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且脑中一片混沌，眼看着又要晕了过去，忽觉得有一股力量自手腕传遍全身，将将吊起了他的精神。

顾思悠眼也不眨一下，毫不避讳地直直盯着苏宴，甚至没感觉到奕辰已走到了她身旁。随意搭在桌上的手忽然被扣住，顾思悠下意识便要抽开，反手向那只手扣去。

“你没事吧？”头顶熟悉的声音恰到好处地阻止了顾思悠接下来的动作。她抬眼看去，奕辰正半笑不笑地瞧着她，顾思悠回味了一下奕辰方才的话，确定了是在关心而不是嘲讽之后，开口道：“没事。”一开口，连她自己都被这发虚的声音怔住了，余光瞧见苏宴向她这里偏了一偏，连忙提了气道，“走的太急了，没事。”

“真的？”奕辰质疑着又扣上了她的手腕，半晌，嘴角抽了抽，似是忍了笑回去，撂了一句：“有空出去走走，别总是在屋里闷着。”

顾思悠双颊微微一热，只因心头还挂着苏宴，也没有去辩驳，只道：“他怎么样了？”

苏宴有意无意在背后轻咳了一声，奕辰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先咽了下去，挤出一副根本骗不到顾思悠的笑容，道：“操劳过度，精神不济，补一补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当着苏宴的面，他没法对顾思悠说实话，顾思悠心领神会，便也装了听信的样子，舒了一口气，对苏宴道：“回房去歇一歇吧，身子重要。”这句话确是顾思悠方才就想对苏宴说的。

“是啊，不太重要的事情，就先搁置一下吧。”奕辰顺着顾思悠的话劝下去，不管是风寒或是其他，苏宴都不能再如此操劳。耗费心神，乃是病中大忌。

临近年下，各个商行的账目都需要清对，还有给各处的份额，苏宴都得亲自经手一遍才放心。只是他此时连奕辰与顾思悠的脸都看不清，莫说再去看密密麻麻指甲大小的方块字，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轻飘飘的棉花，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无奈妥协，任由奕辰架着回了房。

顾思悠在苏宴门前止了步，一来跟进卧房不大合适，二来奕辰与苏宴二人必定有话要说，她跟着，便是不识趣了。住过的院子一直为她留着，知晓她要来之后，苏宴便每日都着了人去打扫，等顾思悠一来便能住进去，她在苏清门前打了个转，还是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一踏进房门，奕辰的脸就沉了下来，相比之下，笑着的苏宴倒是比他这个大夫豁然一些：“我还有多少时日？”

“我还在找法子。”奕辰想多给苏宴些希望，没有将话说绝了。

苏宴的精神似是好了一些，双眼炯炯，对着奕辰道：“奕兄，可否答应我一件事。”他顿了顿，“清儿她……”

听到苏清的名字，奕辰便知晓苏宴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他急切地打断：“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你一个神仙，倒不如我看得开。”苏宴嗤笑。他倒是不避讳提起生或死的，横竖都要走到那一步，再避讳也没什么用。

“是啊，我竟也对生死之事如此看不开。”奕辰自嘲道。他是医者，又是无视生死的神仙，似乎应该看淡生死，可是到了亲近之人的身上，他反而放不下了。若是以后苏清离开他的时候，他又该如何呢？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冒了头，便被奕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若我真的时日无多，替我照顾好清儿。”苏宴不经意间吐出这句话，语气轻的就像在说晚上要吃什么一般。

奕辰轻叹一声：“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再说也不迟。”苏宴骨子里还是带了几分固执的，今日要托付的事，绝不会拖到明日。就算方才被奕辰拦下，依旧是锲而不舍地寻了空当说出来。

“你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再说下去，奕辰生怕苏宴要将整个苏家都托付给他。

“对了，思悠那里，不要告诉她。”苏宴还被蒙在鼓里，殊不知两人早已通上信了。

奕辰的步伐一下没停，如常道：“我知道了。”然而苏宴的病情，大部分是顾思悠自己瞧出来的，奕辰只是提点了关键的几句。

奕辰倒不是存心跟苏宴为难，只是……他看着亭亭立在自己门口的顾思悠，扶了扶脑袋。“一群固执的人。”奕辰心道。

“他的脉象很不稳，体内的器官似有衰竭之势，我找不出其中缘由。”奕辰一面向里头走去，一面说出了顾思悠想知道的回答。平林还未归来，他暂且拿不准主意，不敢贸然诊治。苏宴的状况尚不稳定，他也不能随意离开苏府。

在风里站了许久，顾思悠已经能够冷静地接受这个回答。何况，她着急也救不了苏宴，倒不如安安静静不添麻烦来得好。

已是今日不知第几次叹气，奕辰背对着顾思悠，语气里是说不出的疲惫：“多陪陪他吧。”

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顾思悠默然点了头，一言不发地离开。

事到如今，顾思悠倒不希望苏宴心里还记挂着仇恨，她没有立场去劝苏宴放下仇恨，毕竟经历灭门之痛的人是苏宴而非她，可是她更希望苏宴能将为数不多的时间真正交给他自己。